乙酉 ① ,天子北升于□ ② 。天子北征于犬戎 ③ 。 《国语》 曰 ④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不从。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 归,自是荒服不至。”《纪年》又曰:“取其五王以东 ⑤ 。” 犬戎□胡觞天子于当水之阳 ⑥ 。天子乃乐□ ⑦ ,赐七萃之士战 ⑧ 。 萃,集也,聚也。亦犹传有七舆大夫 ⑨ 。皆聚集有智力者为王之爪牙也。
庚寅 ⑩ ,北风雨雪。 《诗》曰:“北风其凉,雨雪其霶 ⑪ 。” 天子以寒之故,命王属休 ⑫ 。 令王之徒属休息也。
甲午 ⑬ ,天子西征,乃绝隃之关隥 ⑭ 。 隥,阪也。疑此谓北陵。西,隃西,雁门山也 ⑮ 。音俞。
己亥 ⑯ ,至于焉居、禺知之平 ⑰ 。 疑皆国名。
【注释】
①乙酉:丁谦《干支表》认为距前“癸未”二日。天海案:顾实作“十七日”。依卫挺生说,则为十一月十四日。
②升:即“登”。□:檀萃补“陉”字;卫挺生补“髭之隥”三字。丁谦云:此节下当有脱文甚多,与下“北征于犬戎”不相连接,考虖沱河上源,环五台山南北,云天子北升者,殆即升五台山。顾实云:《穆传》凡云升者,多指登山而言也。王贻樑云:丁谦说为五台山,行程计算近是。但与下“当水”较远,故亦非是。愚意此所升当是古恒山山脉中一山,方可上下无牾。天海案:此处阙文当为山名,其下阙文尚多,不可知。译文且从王贻樑说,阙文补作“恒山”。
③北征:往北巡行。犬戎:为我国古代戎族一支,殷周时居我国西部、北部地区。西周时也称“玁狁”。陈逢衡云:“征”字不当作“征伐”解,盖巡行之谓。顾实云:北征者,犹北行也,非奉辞伐罪曰“征”也。《国语》《纪年》所载者,当别为一事。顾颉刚云:《国语》说“穆王将征犬戎”,“征”是征伐;这里说的“北征犬戎”,乃是征行的意义,否则犬戎决不会立即杯酒联欢的。天海案:此事又见今本《竹书纪年》:“十二年,毛公班、井公利、逢公固帅师从王征犬戎。冬十月,王北巡狩,遂征犬戎。”此处“北征”,依诸说即北巡。
④《国语》:书名。或称《春秋外传》。《国语》二十一卷,相传是春秋时期左丘明所撰的一部国别体著作。他的编纂方法是以国分类,以语为主,故名“国语”。或谓之西汉刘向校书所辑,或谓多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陆续编成,近代包括康有为在内的多位学者怀疑是战国或汉后的学者托名春秋时期各国史官记录的原始材料整理编辑而成的,将存疑考证。该著作记录范围为上起周穆王十二年(前990)西征犬戎(约前947),下至智伯被灭(前453)。《国语》中包括各国贵族间朝聘、宴飨、讽谏、辩说、应对之辞以及部分历史事件与传说。《国语》是我国第一部国别体史书。天海案:郭注所引见《国语·周语上》。
⑤取其五王以东:檀萃云:郭引《纪年》曰:“取其五王以东。”虽《竹书纪年》有此文,然三代之书无以僭王,列书于策,疑“五王”为“五玉”之讹。陈逢衡云:《后汉书·西羌传》注引《纪年》有“周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事,此所谓“王”第作“君”字解。若改作“五玉”,则犬戎之地并不出玉,且与“五”字无着。王贻樑云:陈说是。古边地少数民族称王者甚多,而中原诸侯至战国亦称王,檀氏失察。郭侃云:郭璞注引《国语》《纪年》之事,与此处觞饮之事应不是一事。天海案:郭璞注此六字,又见《后汉书·西羌传》:“王乃西征犬戎,获其五王,王遂迁戎于太原。”考《西羌传》前后文皆用《纪年》,此亦当隐括《纪年》语。郭注此语又见王国维《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⑥犬戎□胡:□,此处阙文,洪颐煊云:“戎”下□亦疑衍。檀萃云:此犬戎乃内地之戎,其君长名胡耳。陈逢衡认为阙文□当是“之”字。常征云:此“犬戎胡”之“胡”字,自郭璞以下所有注家皆不晓其义。考之于实,它不过是部落酋长的位号。天海案:《逸周书·谥法》:“胡,大也。”故“胡”有大、长之义。常征之说近是。故此“胡”字,或为犬戎部落酋长之称谓。译文且从陈、常之说,译为“犬戎之酋长”。当水之阳:当水的北岸。当水,恒水,源出恒山之北,与滹沱河相近。洪颐煊校:下文云“犬戎胡觞天子于雷水之阿”,“当”疑“雷”字之讹。丁谦径改为“雷水”,乃从洪校。顾实认为“当”“常”可通,古书又多以“恒”“常”二字通用,如常山即恒山,则此“当水”亦为古之恒水也。郑杰文云:“当水”者,犹言“本水”,与言“当地”“当州”相仿。本水,承上“循滹沱之阳”而言,仍指今滹沱河。天海案:顾实之说可从。
⑦乐□:此处阙文,陈逢衡云:当是日干。王贻樑云:亦可能再有其它字。天海案:据上下文意,此阙文□或为“甚”字,即“乐甚”。译文且作此解。
⑧七萃之士:即甲萃之士,周穆王副车的甲胄禁军侍卫。檀萃云:《周官》车仆掌戎路之萃,广车、阙车、革车、轻车之萃,凡五萃。萃同倅,犹副也。穆王或增二萃,故云七萃耳。陈逢衡云:此“七萃之士”皆亲军以备扈从者,士谓有爵命者。顾实云:《穆传》七萃,实仍即《周官》之五萃而变言之,非有增也。于省吾云:按“萃”“倅”字通,《周礼·夏官》戎仆“掌驭戎车,掌王萃车之政”,注:“倅,副也。”近世易州出古戎器,有萃锯、萃鍨鉘者,均萃车所用之兵器也。尝见古鉨两枚,一为“王之萃车”四字,一为“萃车马日庚都”六字,是萃车即副车也。(《穆天子传新证》,《考古社刊》1937年第二期。下所引皆同此)岑仲勉云:传文常以“七萃”与“六师”并举,人似颇多,副车或无需此数,余则疑“萃”为亲卫军或禁军之古称。(《〈穆天子传〉西征地理概测》,《中山大学学报》1957年第二期)卫挺生云:七萃之士,今所谓卫队也。郑杰文云:“七萃之士”即穆王的七队卫士。王贻樑考燕戈铭文,认为“七萃”的“七”字绝对不能解释为数目字,而疑当读为文献习见的漆车之“漆”一类。是《穆传》作者以周王的禁军卫队为七萃,乃源自于战国燕王的侍卫禁军。此事后人早已不知,亦可为《穆传》成书于战国之一证。陈炜湛云:因疑今本“七”为“甲”之误释,古“七”“甲”同形,战国时代分别尚不严格(也可能魏地仍“七”“甲”无别),“七萃之士”实当为“甲萃之士”,即全副武装之卫士也。(《〈穆天子传〉疑难字句研究》,《中山大学学报》1996年第3期。以下引文同此)朱渊清云:“七萃之士”是穆王的警卫部队,古文“七”作“十”,古文“甲”字或写作“十”,极易相混,“七萃之士”实即“甲萃之士”也。(《〈穆天子传〉的古本旧注》,以下引文同此)郭侃认为此“七萃”释义应从顾实所言,即《周官》“五萃”之变言。天海案:“甲”字、“七”字,古文皆作“十”,或疑荀勖抄此古文隶变写作“七”。萃,又通倅(cuì)。在此为副,次。《周礼·春官》:“车仆掌戎路之萃。”《周礼·夏官》:“戎仆掌王倅车之政。”注:“萃,犹副也。又,副车曰倅。”由此,“七萃之士”或当作“甲萃之士”。即“甲副之士”,意为副车披甲卫士。战:檀萃云:“士战”者,犹云“战士”,语倒耳。翟云升云:传中“战”字义未详,《文选》两注所引皆无之,似是衍文,或曰“戏”之讹。戏,游也。命七萃之士戏游与同乐也。陈逢衡云:战,盖如搜狩义,教以坐作进退之法,故曰“战”。所以示武于异域也。丁谦云:“赐七萃之士战”其下当脱一字,如“战甲”“战马”之属,兹不能确定。顾实云:“战”者,犹今言作战也。盖演习作战之事,而以为戏娱者。或曰战借为觯,谓赐饮也。小川琢治云:其中唯一可疑之字面,即为“赐七萃之士战”之“战”字;鄙见以为系“觯”字之讹;《仪礼·士冠礼》注、《礼记·礼器》注皆云:“爵三升曰觯。”《说文》曰“饮酒角也”,《玉篇》曰“酒觞也”。“赐七萃之士战”当作赐七萃之士觯酒解。迨西晋学者先有伐犬戎成见在,传钞时误以为当是“战”字,郭璞不察遂致误订。于省吾云:“战”字本应作“
”,即“兽”,亦即“狩”之假字。……谓准予七萃之士以狩猎也。古人以狩为游乐,故言赐也。卫挺生云:小川琢治谓“战”字乃“觯”字之讹,饮酒器也,与“觞”同义,“赐觞”谓赐之酒饮也。挺案,此义最通。郑杰文云:“战”与“喗”同声符,音同故可通。喗,《礼记·乐记》“其乐心感者,其声喗以缓”,郑注:“喗,宽绰貌。”宽绰,引为缓慢。赐七萃之士喗,即令七队卫士缓行,与下文“天子以寒之故,令王属休”寓意正同。陈炜湛云:“赐”七支队伍“战”,更与文意不合。……“战”或系“单(單)”之误释,古单、干同字。愚意原简当为“赐甲萃之士单”,谓临行前赐之武器以随王行。郭侃云:“战”从字形来看,当从于省吾考,即“战”为“兽”字之讹。天海案:战(戰),于省吾所考是,译文从此说。
⑨七舆大夫:天海案:郭注原文脱“七”字,此据诸家校补。陈逢衡云:“七舆大夫”见《左传·僖公十年》,杜注:“侯伯七命,副车七乘。”又见《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杜注:“七舆,官名。”王贻樑云:由《左传》僖公十年文视,“七舆大夫”非官名,而是指共华、贾华等七位舆帅(沈钦韩《春秋左传补注》说是),杜注等误。其与“七萃”也无直接关系,郭注引证在于明其“皆聚集有智力者为王之爪牙也”,则多少有一定的道理。
⑩庚寅:丁谦《干支表》:当作“庚戌”,距前二十五日。盖由虖沱上游西抵犬戎境,非五日所能至,移后二十日,情事方合。是日觞于犬戎南雷水之上,以雨雪天寒休息。天海案:顾实作“二十二日”,即距前“乙酉”五日。此说可从。
⑪北风其凉,雨雪其霶(bàng):檀萃云:《诗·卫风》“霶”今作“滂”也。洪颐煊云:《广韵·十遇》注引《诗》作“霶”。翟云升云:今《诗》作“雱”。天海案:郭注引《诗·邶风·北风》,其“霶”字今本作“雱”。霶、滂、雱,形异而义同,即磅礴之义。
⑫王属:周穆王西征随从部属。陈逢衡云:此见体恤臣下之意。顾实云:“王属”云者,当包该七萃之士在内也。
⑬甲午:丁谦《干支表》改作“甲子”,并称:“距庚戌十四日,因雪留滞,且犬戎既服,改议远征,自必增调军旅,筹备一切,至是始得启行,西绝隃之关隥。”王贻樑云:丁氏此改乃因上改而不得不再改,亦误。天海案:顾实作“二十六日”,距前“庚寅”四日。
⑭绝隃之关隥:隃,地名。即今雁门山。在今山西代县境内。《尔雅·释地》:“北陵、西隃,雁门是也。”关隥,关隘。陈逢衡云:《说文》:“隥,仰也。”段玉裁曰:登涉之道曰隥,亦曰墱。郭侃云:《广雅·释丘》:“隥,阪也。”《说文解字》卷十四:“阪,山胁也。”山胁指山腰部,即山的斜坡处。“绝隃之关隥”即是在山腰部穿过的险隘道路。天海案:郭侃之说可从。
⑮“隥”几句:洪颐煊校云:注“隃西”下本有“己亥”二字,盖误以下正文孱入,今删。翟云升云:诸本皆作“疑北谓北陵”……案:上“北”字误。“己亥”二字,后人以下文相涉羼入耳,今并改正。郭侃云:此处作“北”,文意不通。唐琳等校改作“此”,是。“此”“北”形近而误。天海案:郭注“疑北”当作“疑此”,是,径改;“己亥”二字涉下文误衍,此据洪校本删。
⑯己亥:丁谦《干支表》:距前三十五日,至焉居、禺知之平,因军旅粮刍须陆续运至,故沿途留驻以待。顾实作“三月初二日”,距前“甲午”只六日。天海案:以顾说近是。
⑰焉居、禺知:古代部族名。岑仲勉认为此即汉时“焉耆”“月支”两国(《〈穆天子传〉西征地理概测》,《中山大学学报》1957年第2期。下所引皆同此)。王贻樑云:焉居、禺知,当为古部族名。其地望以里程计,当在今山西平鲁、井坪一带。平:通“坪”,平地。《尔雅》:“大野曰平。”檀萃云:平,训“坪”。
【译文】
乙酉这一天,穆天子向北登上了恒山。又向北巡行到达了犬戎国。犬戎部落酋长在当水北岸向穆天子敬酒。穆天子十分高兴,就赏赐禁军卫士狩猎游乐。
庚寅这一天,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穆天子因为天寒地冻,命令随从部属原地休整。
甲午这一天,穆天子西行,翻越了雁门山的关隘。
己亥这一天,到达了焉居、禺知两部落居住的大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