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肿瘤医院的老院长给我打电话,说有个朋友要来北京手术。我说:“可以,没问题。”
病人四十多岁,戴一副黑框眼镜。消瘦,身体有点单薄。
“从衣着上看,他一定是一个领导。”安安和我说。
“为什么你说他是领导呢?”我问安安。
“您记得他一进来就和您握手,上身穿一个深色夹克,里面是白衬衫,就是电视里领导视察时穿的那种,好像是发的夹克吧?”安安解释道。
“而且,您看,普通病人一进来就说他哪里不舒服,这个人一进来,气宇轩昂,四方步,稳健而坚定!先和您握手寒暄,哪里是来看病,分明就是领导视察基层检查工作的样子嘛!”安安的解释让我笑出了声。他说得有点儿道理哈。
病人由他妻子陪着,来到我的门诊。
“大夫,我平常身体挺好的,就是这段时间以来觉得身上没劲儿,乏力,而且瘦了许多。”
“他工作太忙,现在又是区里领导班子换届的关键时刻,基本上没有休息。我看他脸色不好,督促他去做检查。我们在湖北有好多朋友,他不让找!”他妻子看上去很无奈。有点愤愤不平的样子。
老院长告诉我,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人非常好。是H市委组织部的负责人,年轻有为,工作正是如火如荼,却不幸患病。他不想被人知道。老院长还说:“他这两年是关键时刻,很有可能再进步,省级后备,这个关键时刻,不能有闪失,无论是工作还是身体。许多人看着呢,都盯着这个进步的位置啊!”老院长语重心长,电话里都是低声耳语,恐怕有人听见。“所以我让他找你,在你那儿住院手术,你一定要给他保密啊!”
我知道,这个病人很特殊,尽快给他收入院了。
我给他安排了手术,术前评估还是局部进展期吧,意思就是他的病情还是属于中期吧,不算早期肿瘤,从现有的资料看,还不是肿瘤晚期。
手术前,他妻子再一次到我办公室,和我说:“我们家老C不爱说话,您知道,他当这个官真的不易。当初他在大学教书,我们特别开心,每天也非常省心。十年前,他的老师,在省里工作的领导,非要他过来‘帮忙’,说今后有进步的机会。我当时不同意,我们在大学挺好的,尽管收入不高,但是每年有寒暑假,只要没有课就可以在家做自己想做的事。可老C还是心动了。他其实不适合做领导,这些年您可不知道,每天没白没黑地干工作。他其实就是个书呆子,官场那一套他来不了,喝酒也不行,人家送礼他也不收,人家拜托的事也办不成。这些年得罪了好些朋友和亲戚!”
“两年前,他的老师,现在已经退居二线,让他安排一个区的副职,他知道这个关系户民主测评很不好,但是只要他一句话就没有问题。他还是纠结。这位也不是等闲之辈,还拜托了其他领导多方打点,又亲自天天来我们家说情,又是送礼,又要给我们在外地上学的女儿买礼物。老师也亲自上门找他。他最后还是没有安排这个人。老师气得住了院,说我们家老C忘恩负义,从此和我们家绝交!各种事,让他心力交瘁,我看着真心疼啊。可我就是一个教书的,也帮不上他的忙。我几次劝他不要再干了,回学校教书吧,他说:‘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就这样他每天压力特别大,睡觉也不好,严重失眠。加上一直超负荷工作,最后就是今天这个样子!”他妻子说到这,泣不成声:“顾大夫,我们的孩子大学还没有毕业,老C还不算老,您一定救救他啊!”
手术如期进行,打开肚子我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老C的肿瘤在腹腔内广泛转移,整个腹腔都充满米粒大小的结节。我还是把肿瘤切掉了。但是,这个病人已经是IV期结肠癌。什么意思呢?通常我们通过术前评估,最后可以把大肠癌分为四期:Ⅰ、Ⅱ期是早期,发现得比较早;Ⅲ期是局部进展期,需要术后的治疗;而Ⅳ期就是晚期了,需要姑息治疗,是预后最差的一种。
我无奈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等候在手术室门外的老C的妻子。她听了我的解释,几乎昏过去了。晚上,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在H市的院长朋友,他听了以后非常惊讶,连连说:“老C是个好人,他不该这样!不该这样!”
手术后,老C住进了监护病房。等他回到普通病房后,我和他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当然,我不是他的领导,我只是一个医生。我从医生的角度和他谈他的后续治疗。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手术后的结果。加上刚刚手术后,他看上去更加憔悴,消瘦而苍白的双颊,头发凌乱,完全没有刚来时的样子。
“大夫,我知道我的情况不好。您看我后续还要做什么?”
“您的病情不容乐观,手术恢复后要立即开始化疗。”
“化疗?您说的是我不能马上回去工作?”
“您肯定不能马上工作,要好好休息。否则肿瘤还可能会局部复发。况且,您的肚子里还有一些小的病灶我们无法通过手术清除干净!”
他默不作声。他的妻子在一旁默默地抹着眼泪。
“老C,你就别犹豫了!你还想着回去工作?你的命都不要了?娜娜还没有毕业,你如果有了三长两短,我们母女该怎么活啊!”她哭了起来。
“大夫,我们市里几个区的人大政协面临换届,正是要劲儿的时候,我这个时候不在,工作没法交代啊!”老C喃喃地说。只见他眉头紧皱,双手不断地相互搓着。
“你还工作工作,你就不为我们母女想想啊?”妻子说道。
“老C同志,您是领导,肩负着许多重要工作。但是,您要知道,您的身体状况非常需要您好好休息。而且后续的化疗一定要跟上。您要知道,工作是做不完的。但是,身体是你自己的。您要为自己想想,为自己的家人想想。”我说。
最后,老C还是没有在我们这儿继续治疗,他回到了H市,瞒住组织,全身心投入工作。他想通过工作,忘记自己是个病人。不幸的是,半年后,他又病倒了。据他妻子告诉我,老C的肿瘤复发了。很快全身转移,不久以后离开了人世。他的妻子在焦急、担忧、恐惧中饱受煎熬,一年后也诊断出乳腺癌。
事实上,结肠癌和人的精神状态、生活环境有直接的关系。现代人生活节奏很快,加上不规律的生活习惯,年轻白领的工作压力大,要买房,还房贷,买车,结婚生子,真的是承受着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生活工作压力大真的对人体是个伤害,也是造成罹患肿瘤的重要原因。我记得一个我们国家级电视台的著名播音员,从没有在正式演播的时候读错过字!这是多么难的事情啊。很不幸的是,他最后得了肿瘤。长期工作压力过大是罹患癌症的重要原因。
2010年,美国俄亥俄州大学的科研人员,在世界顶尖杂志《细胞》上面发表了一篇非常有趣的研究 1 。他们研究了动物生活的微环境,幸福生活环境组与对照组,对黑色素瘤和结肠癌生长的抑制作用及其机制。他们设计了一种“幸福开心的生活场景”,把小鼠放到这个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干净整齐的生活环境中。对照组则是几只小鼠放到狭小的空间,眼看着那些“开心小鼠”美好的生活。他们给这两组小鼠都注射了肿瘤细胞,观察他们在不同的生活环境中,肿瘤生长的情况。他们发现,在接种后的17~19天,生活在开心环境中的“快乐小鼠”们,体内的肿瘤比生活在“饥寒交迫”环境中的小鼠的肿瘤要小43%。6周以后,“快乐小鼠”的肿瘤比对照组小了77.2%。简单地说,就是他们发现,生活环境开心幸福,相对于处于悲愤、压抑的环境更能抵抗肿瘤的进展。
我在行医过程中,也发现一个共性的现象:一些老干部,刚刚离开工作岗位,对普通人的生活极不适应,往往会不开心,退休后不久就罹患肿瘤。但是,我们的癌症康复会(都是癌症长期幸存者)的朋友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他们非常开心,态度总是积极的。他们在公园、社区开展各种活动,每天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记得我的一个病人,结直肠癌晚期,当然这也是个案。我们给她做了放化疗,原以为她将不久于人世。几年后,我居然在门诊见到了她!当我看到她时,我的表情让她非常开心!
她问我:“顾大夫,是不是不认识我了?您肯定在想,‘你怎么还在?’”
说实话,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当时她是一个直肠癌并发肝转移的患者,她怎么挺过来的?我有点困惑。
她和我说:“顾大夫,我以前特内向,说得难听点,就是挺自我的。刚诊断出癌的时候,我几乎崩溃了!老公离开了我,我无助啊!您给我手术,后来我在当地,找到了“癌友会”,好多人帮助我,开导我,渐渐地我有了信心。经过积极的治疗我现在已经恢复了!而且,我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帮助别人!今天我就是介绍病人找您的!”她自豪地说。看着她健康的身体,饱满的激情,简直和原来判若两人。
“对了,顾大夫,我还写了一本书呢,回去我寄给您!”她说。
“好啊!”我非常开心!
一周后,她寄的书到了,我打开一看,书名是《有幸得癌》。这个书名真的震惊到我,仔细看了,她讲述了她自己罹患癌症的经过,是患病让她重新认识了世界,她的价值观、人生观发生了巨大变化,她对人生的理解和认识也变了。她在感谢癌,让她重新认识了生命。
1.CAO L,LIU X,LIN EJ,et al.Environmental and genetic activation of a brain-adipocyte BDNF/leptin axis causes cancer remission and inhibition[J].Cell,2010,142: 52-64.
精神因素、长期压力大,是引发癌症的重要因素,学会解压、改变自己、远离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