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内经》奠定了中医脾胃学说的理论基础,其有关条文涉及脾胃的解剖形态、生理功能、病理变化、病因病机和诊治预防等各个方面。《素问·灵兰秘典论》“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是对脾胃功能的高度概括。
《素问·太阴阳明论》曰:“土者,生万物而法天地……脾与胃以膜相连耳。”由此可知从形态上脾与胃是两个相邻的不同的脏器。
《素问·经脉别论》曰:“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条文中概括了水谷入于胃后化生精微及其输布的全过程,明确指出了脾主运化,胃主受纳,脾胃是运化、传导输布的系统。
《素问·玉机真藏论》曰“脾为孤脏,中央土以灌四傍”,《素问·平人气象论》曰“人以水谷为本,故人绝水谷则死”,《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脾生肉”等均是对脾胃生理功能的早期论述。
《素问·痿论》曰“脾主身之肌肉”,开后世“脾主肌肉”“脾主四肢”理论之先河。
《灵枢·玉版》曰“胃者,水谷气血之海也”,指出脾胃是气血生化之源,统摄血液运行。说明人体不能离开水谷精微的滋养作用,即离不开脾主运化的生理功能。
《灵枢·本输》曰:“大肠小肠皆属于胃,是足阳明也。”脾胃功能可以说是基本代表了整个消化系统的功能。
在脾胃的病因病机方面,《黄帝内经》为脾胃病的辨证作了纲领性的指导。《素问·痹论》中“饮食自倍,肠胃乃伤”的论述,指出了饮食不节可致脾胃疾病。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思伤脾”。《素问·生气通天论》曰“因而饱食,筋脉横解,肠澼为痔,因而大饮,则气逆”,“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灵枢·脉度》曰“脾气通于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诸湿肿满,皆属于脾”。《灵枢·师传》曰“胃中热则消谷,令人悬心善饥,脐以上皮热……胃中寒,肠中热,则胀而且泄”等,这都是脾胃病因的重要论述。
《素问·举痛论》曰“思则气结”,指出了情志失调则脾胃气机升降失常而致病。《素问·举痛论》曰“寒气客于肠胃之间,膜原之下,血不得散,小络急引,故痛”说明外邪亦是脾胃受损的病因。
《素问·太阴阳明论》曰:“阳道实,阴道虚。”精辟地阐述了足太阴脾、足阳明胃的生理功能及病理特点。正常生理条件下,胃实脾虚;病理条件下,胃病多实,脾病多虚。
《黄帝内经》中诸多经典的阐述对后世脾胃学说的发展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如“饮食自倍,肠胃乃伤”“胃不和则卧不安”的脾胃的病因观,称得上经典金句并延续至今。《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脾“在志为思,思伤脾”,对脾胃病的情志致病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灵枢·本神》中“脾藏营,营舍意,脾气虚则四肢不用,五脏不安,实则腹胀,经溲不利”的观点,与明代张介宾“能调五脏,即所以治脾胃也,能治脾胃,而使食进胃强,即所以安五脏也”的观点一脉相承。
在治疗上,《黄帝内经》也为后世调治脾胃病创立了指导原则。《黄帝内经》提出的“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用苦泻之,甘补之”,“中满者,泻之于内”,“其实者,散而泻之”,“治痿独取阳明”等,这些法则已经成为后世医家所遵循的圭臬。
《难经》对脾胃做了一定的补充论述,首次描述了脾胃的解剖学形态:《难经·四十二难》曰:“脾重二斤三两,扁广三寸,长五寸,有散膏半斤,主裹血,温五脏,主藏意。”这是对脾的解剖和功能的论述。《难经·十六难》曰:“假令得脾脉,其外证面黄,善噫,善思,善味;其内证当脐有动气,按之牢若痛;其病腹胀满,食不消,体重节痛,怠惰嗜卧,四肢不收。有是者脾也,无是者非也。”这是对脾胃病的病症特点的论述。
张仲景所著的《伤寒杂病论》是理论联系实际,融理、法、方、药于一体的经典著作。张仲景非常重视脾胃在人体发病和辨证论治中的作用。自始至终渗透着护胃气、存津液的思想,对脾胃论思想多有贡献,确立了以健脾顾胃为本的基本治则。
在继承《黄帝内经》学术思想基础上,张仲景提出“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的既病防变思想和“四季脾旺不受邪”的未病先防理论,尤其是“四季脾旺不受邪”实为李东垣“内伤脾胃,百病由生”观点之源流。
张仲景在《伤寒论》中论及脾胃失调病症的主要为阳明病篇和太阴病篇。阳明病篇中论述病因的包括第179条“问曰:病有太阳阳明,有正阳阳明,有少阳阳明,何谓也?答曰:太阳阳明者,脾约是也;正阳阳明者,胃家实是也;少阳阳明者,发汗利小便已,胃中燥烦实,大便难是也”,第181条“太阳病,若发汗,若下,若利小便,此亡津液,胃中干燥,因转属阳明。不更衣,内实,大便难者,此名阳明也”。从这两条条文可以看出,阳明病成因主要包括两种情况:其一是他经传来,其二是阳明病自病。
太阴病的病因可分为三种情况:其一是外邪直中,或七情、饮食、劳倦内伤,脾胃虚弱,运化失职;其二是脾胃两脏先天不足,即所谓脾胃素虚;其三是他经病证失治误治,损伤中阳,脾胃受损从而转为太阴病。
张仲景重视脾胃,在《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中提出了“四季脾旺不受邪”的发病理论。充分说明了“脾”与抗御疾病能力之间的关系,认为只有脾胃的功能健旺,人体才能健康。
魏晋南北朝至唐宋是医学理论全面发展的时期,出现了许多药物学、方剂学及临床专著,从不同方面推动了脾胃学说的发展,使脾胃理论得到进一步的补充。
隋代巢元方所著《诸病源候论·卷二十一》专列“脾胃病诸候”一门,论述了5个脾胃病的证候,讨论了脾胃生理功能的相互关系,以及这种关系被破坏后的病症表现。从病因、病机、证候、预后等方面进行阐述,开拓了从病理角度研究脾胃病证的途径,也是脾胃病理学的最早记载。《诸病源候论》继承了《黄帝内经》脾胃藏象理论之精髓,重视脾胃的生理功能。《诸病源候论·湿
诸病·湿
候》曰:“脾与胃合,俱象土,胃为水谷之海,脾气磨而消之,水谷之精,化为血气,以养腑脏。”指出气血津液等精微物质皆来源于脾胃,明确了脾胃的重要作用。《诸病源候论·痢诸病·水谷痢候》曰:“脾与胃为表里,胃者,脾之腑也,为水谷之海;脾者,胃之脏也……”进一步论述了脾胃的表里关系。《诸病源候论·虚劳病诸候上·虚劳胃气虚弱不能消谷候》曰:“胃为腑,主盛水谷;脾为脏,主消水谷。若脾胃温和,则能消化。”指出脾胃的生理功能既有区别又有联系。胃主受纳,脾主运化。只有脾胃功能正常,两者密切配合,全身的气血津液才得正常运化。
唐代医家孙思邈开创了从脏腑论治脾胃的方法,列举了治疗脾胃病的方药,从养生食疗等多角度探讨了脾胃的护理。孙思邈认为“春夏取冷太过”,提出“温食”以顾护脾阳,指出“夫为医者,当须先洞晓病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五脏不足,求于胃”,认为调理脾胃是治疗五脏不足的根本,调治脾胃可使“气得上下,五脏安定,血脉和利,精神乃居”。后世张介宾主张的“调五脏即可以安脾胃”即是此观点的进一步发展。《备急千金要方》中有些方剂由益气之品和升阳药物组成,实为李东垣甘温除热这一大法的先驱。
宋代从政府层面设立脾胃专科,足见其对脾胃的重视程度。著名儿科医家钱乙提出了“脾主困”的学术观点,认为“脾主困,实则困睡,身热,饮水;虚则吐泻生风”,并将虚羸、积、疳、伤食、吐泻、腹胀、慢惊、虫症等从脾胃论治,且认为疮疹、咳嗽、黄疸、肿病、夜啼等也与脾胃密切相关,皆可从脾胃论治,并把脾胃失调作为引起小儿内伤病的病机关键,认为“脾胃虚衰,四肢不举,诸邪遂生”。创立了一系列治疗脾胃病的著名方剂如泻黄散、白术散、异功散等。
北宋的医家在继承《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诸病源候论》《备急千金要方》等医籍学术理论的基础上,联系实际,多有创新,深入地探讨了脾胃病证的病因病机,提出了“脾胃气虚,冷气乘之……移寒入于大肠”,“脾胃气弱,饮气下流,渍伤肝肾”,“夫半身不遂者,因脾胃虚弱,血气偏虚,风邪所侵故也”等重要观点,使脾胃病证的病因病机理论取得了承上启下的突破性进展,对临床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南宋医家陈自明进一步认识到妇科疾患调治脾胃的必要,他认为妇人不能食的原因常为风寒之邪侵入脾胃,更兼脾胃本身气血不足,功能受损所致。
由此可见,魏晋唐宋时期是脾胃理论完善以及脾胃证治专科化的时期。隋唐两宋时期医学发展迅速,脾胃病辨治逐步系统化,大量方书为后世提供了丰富的脾胃病用药经验,调治脾胃的思想也开始影响儿科、妇科等疾病的治疗。
刘完素倡导“主火论”,但也非常重视脾胃,认为“土为万物之母,水为万物之元,故水土同在于下,而为万物之根本也”,强调了胃中润泽的重要性。刘完素《素问玄机原病式》指出,脾胃的根本病理为“诸湿肿满,皆属脾土”,脾胃病当“补阴泄阳,除湿润燥”,所以燥湿和润燥是其治疗脾胃病的主要方法。
李东垣作为擅长治疗脾胃病的著名医家,在研究脾胃病的学术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在继承《黄帝内经》《伤寒论》脾胃观点的基础上,师承于张元素,提出了以下观点:
第一,“人以胃气为本”的论点,临床突出脾胃脏腑辨证,精于遣药制方,创立了脾胃学说,为中医脾胃学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著有《脾胃论》。形成了完整的中医脾胃学说。临床辨证治疗强调“人以胃气为本”,认为内伤病的形成归因于脾胃损伤。脾和胃相互关联,失一则中运不健而致病。临床诊治脾胃病必须脏腑兼顾,“知饥而纳少者,病在胃,能纳不运者,病在脾”,针对脾胃脏腑功能不同,升清降浊健运分治。李东垣认为脾胃病以内伤虚证为主,责之“阳气不足”,故尤重脾阳的升发。
第二,脾胃为人体气机升降之枢纽的观点。《脾胃论》曰:“盖胃为水谷之海,饮食入胃,而精气先输脾归肺,上行春夏之令,以滋养周身,乃清气为天者也;升已而下输膀胱,行秋冬之令,为传化糟粕,转味而出,乃浊阴为地者也。”李东垣十分重视气机升降理论,提出“清浊之气皆从脾胃出”,认为人体脏腑经络气血阴阳的功能活动无不依赖气机的升降出入,而人体气机之升降均以脾胃为枢纽,脾胃居中州,脾属太阴主升运,胃属阳明主降纳,受纳饮食,化生气血精微,灌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清阳自脾而升,浊阴由胃而降,使人体代谢所产生的糟粕秽浊从下而出,脾胃升降有序,气机通利,从而阴阳相生相长,生机不已,保持人体各种正常生理功能。由此可见脾胃在人体活动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第三,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的观点。《脾胃论》提出“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元气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气无所伤,而后能滋养元气。若胃气之本弱,饮食自倍,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亦不能充,而诸病之所由生也。”五脏六腑受气于胃,人以胃气为本,“脏”由“腑”化养,才能藏精气,元气为生命之本,全赖胃气滋养,李东垣认为内伤病实由脾胃损伤所致。脾胃为元气之本,脾胃的盛衰直接决定着元气的盛衰。元气不足则百病由生。
第四,脾胃内伤归咎多因而非一的观点。造成脾胃内伤的主要原因有饮食所伤、劳倦所伤、七情所伤三方面。饮食不节则胃病,形体劳役则脾病,喜怒忧恐则损耗元气、影响气机,三者在内伤脾胃病中互为因果,相互为患,终致脾胃阴阳升降失常,气血不和而内伤脏腑经络,为脾胃病的一般发病规律。
金代张从正提出了攻邪即是扶正的观点,主张用汗、吐、下法,提出“陈莝去而肠胃洁,癥瘕尽而营卫昌”,“使上下无碍,气血宣通,并无壅滞”,从而达到恢复健康的目的。对脾胃病理的认识,张从正重视胃中燥热而致病。《儒门事亲·论火热二门》指出:“渐热腹满者,谓邪热在胃中也。可以荡涤邪热,流湿润燥,宜急治之。”
朱丹溪将其重要观点“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用于脾胃病的治则与组方用药中,养胃气,益阴精,补阴以配阳,强调胃在阴气生成中的重要作用。朱丹溪在《丹溪心法》中提出治痰法“实脾土,燥脾湿,是治其本也”,“大凡治痰,用利药过多,致脾气虚,则痰易生而多”。朱丹溪治郁证重视中焦脾胃,认为“凡郁皆在中焦”,创制治疗六郁的代表方越鞠丸以及左金丸、保和丸等。在养生保健方面,他认为“脾得温则易化而食味进”,从而提出“补肾不如补脾”的观点,对后世影响颇大。
明代王纶结合李东垣、朱丹溪之学提出脾阴说,认为治脾胃须“分阴阳气血”,反对概用“辛温燥热、助火消阴之剂”。他认为胃火旺与脾阴虚互为因果,其“脾胃阴血虚则阳火旺”的观点对后世“脾阴”“胃阳”学说具有重要影响。另外,肺胃存在重要联系,如《明医杂著·附方》在论述补中益气汤的应用时亦论及脾胃的重要性,谓:“脾胃气实,则肺得其所养,肺气既盛,水自生焉;水升则火降,水火既济,而成天地交泰之令矣,脾胃一虚,四脏俱无生气。”因此,若脾胃亏虚,则气血亏虚,正气不足,以致内伤外感,诸证蜂起。
薛己为温补学派的先驱,他强调肾和命门对脾土的温煦作用,并且阐发了命门火衰导致脾土虚寒的病机。脾胃为人体气血生化之源,濡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对人体至关重要。他指出“人得土以养百骸,身失土以枯四肢”,明确提出“血藏于脾土,故云脾统血”即“脾统血”的观点,并进一步论述脾阴学说:“阴虚乃脾虚也,脾为至阴。”因此,薛氏对于脾胃格外重视,在《内科摘要》中明言“人以脾胃为主”,“胃为五脏之根本”。
周慎斋提出:“诸病不愈,必寻到脾胃之中,方无一失……病证多端,颠倒难明,必从脾胃调理,乃岐黄之正法也。”
缪仲淳认为东垣之法,详于补脾阳,而略于补脾阴,他说:“世人徒知香燥温补为治脾虚之法,而不知甘寒滋润益阴之有益于脾也。”
李中梓则明确提出“后天之本在脾”的观点,并阐明了脾胃对人体生命活动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他强调“胃气一败,百药难施”,并认为“脾为后天之本”与“肾为先天之本”,两者是互济同治的。“肾安则脾愈安,脾安则肾愈安”,治疗上主张脾肾并重。
叶天士对东垣的脾胃论推崇备至,认为“脾胃为病,最详东垣”,“内伤必取法于东垣”。在辨治内伤杂病方面,尤其重视脾胃的生理作用及脾胃病的辨证论治,他提出“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太阴湿土,得阳始运,阳明阳土,得阴自安”。在医理上,主尊仲景,针对东垣详于治脾、重在温补,略于治胃、不及养阴的不足,提出了自己的独到见解,即主张脾胃分治,重视胃阴,倡导甘凉濡润养胃法,创立了胃阴学说,从而补充和发展了东垣脾胃学说,纠正和弥补了诸多医家脾胃不分、阴阳不辨的弊病,颇受后人赞许。
吴鞠通《温病条辨》中提出“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的观点,对后世辨治湿伤脾胃给予了很大启发,用药上燥、润、寒、热、轻、重不可偏激,以药物药性之偏纠邪气湿热之偏,避其脏腑所偏,继以调理脾胃之气机升降、运化收纳之功能。
小结:
《黄帝内经》《难经》讲述了脾胃的解剖定位、生理功能、病理变化,以及脾胃病形成的原因、脾胃病的防治等内容。汉代张仲景对《黄帝内经》理论充分发挥,开创了脾胃病辨证论治的先河,提出了“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等脾胃病治疗原则,并强调顾护胃气的重要性。金元时期的刘完素、张元素、张从正、朱丹溪及李东垣等医家对脾胃理论不断充实提高,尤其是李东垣,全面系统地阐述了脾胃理论,提出了“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的学术思想,强调胃气的重要性,创立了治疗脾胃病的系列名方,为后世广泛应用。明清医家对脾胃学说又有新的发挥,特别是叶天士,创立了“胃阴学说”,使脾胃理论得到了全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