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味甘、辛,气大寒。归肺、胃经。《景岳全书》:“气味俱薄,体重能沉,气轻能升,阴中有阳。”虽为大凉,用于热之内,则能解热,而不畏其凉;阴中有阳,热去则阴液可复,此之用其“补液”之功。
我们认为真懂石膏者,断不会以为其为大寒而畏之。用石膏关键是把握“度”。我们一般用30~120g,最多可用至400g(上午200g,下午200g,一日两剂),且不用先煎。治疗流行性出血热、SARS等急进性高热疾病时,生麻黄常用15~30g,石膏30~120g,分4~6次服。治疗病毒性、中枢性及不明原因引起的疑难性高热时,重用生石膏60~120g,最多可用至300g;糖尿病及糖尿病酮症酸中毒见大热、大渴者,石膏用量宜120~500g,方能治疗急危重症,治疗过程中配合大量饮水,增强解热之功。大剂量使用时选择少量频服的办法,一是为了保证其用药安全性,二是为了保持较高血药浓度,但用药注意:大剂量主要针对急危重症,一日可分4~8次服,中病即减,可按原剂量的1/2~1/4递减。
[现病史]尚某,男,35岁。以SARS入院。因接触SARS病人于2003年5月4日出现发热,体温最高39.6℃,伴干咳、胸闷、气促、活动加重,胸片示右下肺炎症,确诊SARS,5月11日转入中日友好医院。入中日友好医院前已用过多种抗生素,包括甲磺酸左氧氟沙星、阿奇霉素、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利巴韦林,并用了甲泼尼龙琥珀酸钠120mg每日2次。入院时患者病情较重,予无创呼吸机BIPAP,血氧饱和度95%~90%,胸片示双肺中下野片状模糊影,诊为重症SARS。因患者激素用量较大,诱发糖尿病,患者喘憋重,不能脱离呼吸机,口干舌燥,汗出,手足心发热。
[西医诊断]SARS。
[中医诊断]肺毒疫。
[辨证]邪热壅肺,瘀毒蕴肺。
[治法]清热宣肺,解毒活血。
[处方]清瘟败毒饮加味。
生石膏60g,芦根60g,黄芩15g,生地黄30g,水牛角60g(先煎),生大黄6g,赤芍30g,红花10g。并给予营养支持治疗。
药后患者病情趋于好转,5月21日可脱离呼吸机,改为面罩吸氧,甲泼尼龙也减至80mg每日2次。胸片示双肺炎症亦有吸收。到6月1日抗生素已停用,激素减至泼尼松20mg每日2次,转入普通病房。患者进入恢复期,偶有心悸,舌质淡红苔白厚腻,仍需面罩吸氧。
予黄芪30g,太子参15g,茯苓15g,炒白术10g,远志10g,麦冬30g,生地黄15g,紫石英30g(先煎),五味子10g,丹参15g。治疗后明显好转,数日后出院。
[按语]本案为非典型性肺炎,重用石膏、芦根两清气营。张锡纯谓:“盖石膏生用以治外感实热,断无伤人之理,且放胆用之,亦断无不退热之理。”用生石膏时,有是证即可用是药,关键在于把握“度”,中病即止。本案中生石膏60g配伍芦根60g,两清气营,清肺解毒。
[现病史]王某,男,61岁。主因“头晕1天,昏迷12小时”而收入神经内科住院。入院后第4天颅脑MRI示:双侧小脑大面积梗死,双侧丘脑及桥脑梗死,脑白质病,脑萎缩。给予脱水、降颅压、抗凝及对症治疗,患者仍处于浅昏迷状态,发病10天后出现发热,体温在38~39.5℃之间波动。发病第23天颅脑CT示:双侧基底节区、放射冠区脑梗死,左侧枕部、左小脑脑出血并溃入第四脑室。发病第26天患者体温39.3℃,查血常规未见异常;尿常规示:蛋白(+),红细胞1~3个/HP,白细胞20~30个/HP。患者为多发性脑梗死,日前又出现梗死后出血,故考虑为中枢性发热,给予药物降温及物理降温,效果均不理想。午后及夜间患者体温39.5℃,意识不清,大声呼之能应,面红赤,大便数日未行,舌干红,苔黄厚腻,脉滑数。查体:压眶反射存在,双瞳孔不等大,右侧直径约3mm,左侧直径约2.5mm,四肢肌张力低,肌力0级,双侧巴宾斯基征(+)。
[西医诊断]多发性脑梗死继发脑出血,中枢性高热。
[中医诊断]中风。
[辨证]闭证。
[治法]清热醒神开窍。
[处方]犀角地黄汤合安宫牛黄丸。
犀角地黄汤加减:生石膏60g,生地黄60g,水牛角60g(先煎),羚羊角粉1g(分冲),牡丹皮30g,赤芍30g,生大黄9g,金银花30g,败酱草30g,野菊花30g,紫花地丁30g。2剂水煎服,每剂煎至300ml,于当日晚8时、凌晨1时、次日早7时分别服用150ml。
安宫牛黄丸1丸,日2次(当日下午5时、次日上午8时各1次),温开水化开后胃管注入。
[疗效]次日早8时体温降至38℃,大便3次,下午4时服用150ml,晚8时体温为37.1℃,连续观察2日体温均正常。
[按语]本案为多发性脑梗死引起的中枢性发热,重用生石膏、生地黄、水牛角两清气营。高热时体内积热太多,散发不出,生石膏在此处用之以清泄郁热、打开玄府,内热清,玄府开,自然汗出而热解。亦可仿效张锡纯生石膏配阿司匹林之意,加服百服宁等解热镇痛药辅之。在气营两燔,热毒转重时,生石膏可配大剂量生地黄30~60g,甚或120g,两清气营,气分阶段即可配伍用之,以防伤阴。气分热很重时亦可用三石汤(滑石、生石膏、寒水石)以清泄内热。
[现病史]患者,女,15岁,外感1天面诊。精神疲倦,恶寒发热,测体温38.6℃,无汗,周身酸痛,咽部红肿疼痛,无咳嗽,恶心欲呕。舌红,苔白,脉浮紧数。
[西医诊断]上呼吸道感染。
[中医诊断]感冒。
[辨证]三表同病。
[治法]三表同治。
[处方]麻黄汤合三表汤加减。
石膏30g(先煎),生麻黄6g,杏仁15g,羌活15g,金银花30g,连翘30g,野菊花30g,生姜、马勃各15g,锦灯笼15g,藿香9g,荆芥15g(后下),生姜3片。
[疗效]每剂分4次服,2剂痊愈。
[按语]患者感邪而病,病从皮肤而受,咽部红肿疼痛,病邪入侵呼吸道黏膜,甚则恶心欲呕,邪入消化道黏膜,三表同病。重用石膏临床中合病多见,但是致病途径仍需明确,可指导辨证论治。麻黄、石膏等解表,金银花、连翘等疏风利咽喉,佐以藿香正气散除胃肠之邪,三表同治,故2剂而愈,明显缩短感冒自然病程。
[现病史]夏某,女性,54岁。2008年10月13日初诊。2004年10月,因昏迷急诊入院,检查发现尿酮(+++),随机血糖22mmol/L,完善检查确诊为“2型糖尿病”“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并予系统治疗。患者出院后用药不规律,反复发作2次,每次均以胰岛素及补液治疗,酮体阴性后作罢。患者2周来因农忙未规律服用降糖药,近5日来发生呕吐求诊。刻下症:口干饮冷,日饮5L,呕吐时作,乏力消瘦,近1个月体重下降6kg。头昏沉,饮水后即刻见汗如珠滚,尿频,夜尿2次,大便正常量偏少。纳食少,嗜睡。面色苍白,舌质暗红,少苔,舌下静脉增粗,脉沉略数。患者未用胰岛素治疗。当日FBG 15.6mmol/L;尿常规示:酮体(++),尿糖(+++),尿蛋白(+)。
[西医诊断]2型糖尿病,糖尿病酮症酸中毒。
[中医诊断]消渴。
[辨证]阳明胃火亢盛,热盛伤阴。
[治法]清热补阴。
[处方]白虎汤加减。
生石膏120g,知母60g,炙甘草15g,粳米30g,天花粉30g,黄连30g,生姜5大片。
二诊(2008年10月20日):患者在治疗过程中未用任何降糖西药。自诉服药2剂后,口渴减轻,尿常规示:酮体(+),尿蛋白(-),尿糖(+)。服药至6剂,尿常规示:酮体(-),尿蛋白(-),尿糖(+);血糖FBG 8.9mmol/L,2hPG 12.3mmol/L。
处方:生石膏减量至60g,知母至30g;加西洋参9g益气养阴以调护。加格列齐特缓释片60 mg/d,进一步控制血糖。
三诊:服上方28剂后病情平稳,改为散剂,每次27g,每日2次,煮散10 min,汤渣同服。
[按语]患者以“呕吐、渴饮”为主症就诊,喜冷饮。阳明胃火亢盛,蒸灼津液,液被火炼而亏,则思源以灭火,索冷以去热;胃火妄动则呕吐,壮火食气则疲乏嗜睡,火热下趋膀胱见夜尿多,又尿中酮体为水谷运化失常形成之膏浊。故选用生石膏120g,寒以胜火,辛以散热,2剂药后即感口渴明显减轻,酮体由(++)变为(+)。考究其源,为热盛伤阴之证,盖其热为主、火为先,阴伤津少为其果。
该患者为“郁、热、虚、损”之典型热阶段,虽无身大热、脉洪大,白虎汤之四大症未悉具,但其“口渴喜冷”已能概全,为热盛伤津之证。予清热生津之法,此热不在阳明腑,又无有形实邪内扰,故不宜承气类以通腑;又较大黄黄连泻心之热更急、稍表,在气分而未深入脏腑,且伤阴而不宜以苦寒直折为主;更不能滋阴以救火,盖火大而劲猛,杯水焉能救车薪。病急,根在釜底之薪,故立抽薪之法,是澄源之治,辅以添水灭火。仲景以白虎冠名,因此方有迅猛之势,可泻火邪;又因其为寒凉重剂,用时当步步小心,切不可恣意妄为。该患者火热横行,非白虎不能灭其焰。《神农本草经》原谓石膏微寒,其寒凉之力远逊于黄连、黄柏等药,而其退热之功效则远过于诸药。臣以知母60g,用意有四:知母性寒,入阳明胃经助石膏以清热;又热淫于内,佐以苦甘,知母味苦,苦能泻火于中;知母品润,有生津之能;又入肾而清热,胃火既盛,势必烁干肾水,水尽而火势焰天,故用知母以防传变之理。用甘草、粳米、生姜调和于中宫,健脾生津;且能土中泻火,作甘稼穑。生姜缓其寒,甘草平其苦,三药又同时护其胃,庶大寒之品无伤损脾胃之虑也。煮汤入胃,输脾归肺,水精四布,五津并行,大烦大渴可除矣。又加天花粉清热生津止渴。黄连苦以降糖,寒可去热,又合生姜辛开苦降,调理胃气、止呕佳品。我们认为,今人或疑石膏比为白虎,虑其为大寒之品,明是杀人之物,或是小剂、甚或以他药代之而摒弃不用,然仲景白虎汤中石膏用至一斤、知母六两,古今折算,古之一两为今之15.625g,剂量之大,可谓可畏。石膏之猛,确有杀人之威,然其生人之益亦功不可没。火热重者,非多用石膏不可,有此证候,用此治法,吾恐轻用无功矣。石膏之功过,总在看症之分明,不在石膏之多寡。若辨证有误,多用固杀人;若辨证正确,多用亦未尝不救人。
[现病史]陈某,男,29岁,2007年2月28日初诊,发现血糖升高4个月。患者自2006年11月出现口干多饮,体重下降,2个月内由原95kg降至80kg,遂于2007年1月赴友谊医院检查,FBG15.67mmol/L,尿酮体(++),尿糖(+++),诊为糖尿病。当时即予胰岛素治疗,输液末酮体(+-)(0.5mmol/L),餐后血糖28mmol/L。自治疗结束至今未服任何西药,亦未注射胰岛素。现症见:口干,喜饮凉开水,易饥饿,每日进食主食约500g。喜饮甜味饮料,体重持续下降,乏力,易汗出,时有心烦易怒,尿多,夜尿2~3次,时有视物模糊。面色红赤,舌胖大苔薄黄,脉沉细。2007年2月22日,查FBG 15.67mmol/L,2hPG 28mmol/L,胰岛抗体三项阴性。2月24日,FBG 12.3mmol/L,2月26日FBG 13.8mmol/L。2月27日查HbA1c 15.6%,TG 4.1mmol/L,CHO 5.9mmol/L,LDL 1.9mmol/L。身高172cm,体重75kg,BMI=25.35kg/m 2 。
[西医诊断]糖尿病,高脂血症。
[中医诊断]脾瘅。
[辨证]肺胃热盛。
[治法]清热泻火。
[处方]白虎汤加减。
生石膏60g,知母30g,浮小麦30g,生甘草6g,黄连30g,黄芩30g,生大黄3g,乌梅15g,桑叶30g,干姜9g。
二诊(2007年3月22日):患者服药21剂,口干口渴减轻70%,夜尿消失,乏力汗出减轻60%,易饥饿症状减轻40%。2007年3月19日,FBG 8.5mmol/L,2hPG 10.1mmol/L;3月20日,FBG 8.1mmol/L,2hPG 11.9mmol/L;FBG 8.3mmol/L,2hPG 9.1mmol/L。
上方中加赤芍30g,生地黄30g,天花粉30g。
三诊(2007年4月5日):患者服上方7剂,口干进一步减轻,已不欲饮水,余症进一步好转。2007年3月29日查HbA1c 12.2%,2007年4月2日,FBG 7mmol/L,2hPG 8.9mmol/L,4月3日,FBG 7.8mmol/L,2hPG 8.8mmol/L;4月4日,FBG 7.7mmol/L,2hPG 9.6mmol/L;4月5日,FBG 7.1mmol/L,2hPG 9.6mmol/L。
调整处方为:丹皮30g,赤芍30g,生石膏30g,知母30g,黄连30g,黄芩30g,干姜9g,桑叶30g,天花粉30g,石榴皮15g。
四诊(2007年4月29日):服上药23剂,口干症状基本消失,乏力、饥饿等症明显减轻。2007年4月26日查HbA1c 9.4%,FBG 6.7mmol/L,2hPG 10.5mmol/L;4月27日FBG 7mmol/L,2hPG 9.6mmol/L;4月28日FBG 7.1mmol/L,2hPG 9.0mmol/L;4月29日FBG 6.7mmol/L,2hPG 8.2mmol/L。
[按语]该肥胖患者,素有膏脂痰浊等蓄积化热,持续不治,则热极为火,肺经火热,消灼津液,见口渴喜冷饮,胃火中烧,则消谷善饥;火热炽盛,逼迫津液直趋膀胱,以致多尿,代谢亢进,则体重下降;火热易伤津耗气,故见乏力汗出。故用白虎汤加减,方中重用石膏,甘寒,寒胜热,甘入脾,为土中生金之体,具金能生水之用,急泄肺胃之火;知母气寒主降,苦以泻火;黄连清胃火,黄芩泻肺热,四药合用功专,清泄肺胃火热;桑叶甘寒润肺,生大黄通腑活血,乌梅酸敛气阴,酸以制甜,干姜护胃。此案虽表现病程较短,但患病时日恐不止4个月,故本以痰热、浊热、膏热等内蕴蓄积为主要矛盾,因持续不治,热极为火,转以肺胃火盛为主要病机,故应清泄肺胃火热。二诊,症状改善明显,但血糖仍较高,火势偏盛,恐已波及血分,故加赤芍、生地黄清热凉血,加天花粉滋阴。三诊,血糖等指标进一步改善,因而一鼓作气,继续以清热泻火凉血为主治,以凉血之力更胜之丹皮易生地,酸涩敛阴之力更强之石榴皮代乌梅,故四诊时收效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