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味苦、性寒,归心、脾、胃、胆、大肠经。苦酸制甜,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是治疗肥胖2型糖尿病的要药。
我们善用黄连降糖,临床用量最大至每日120g(如糖尿病酮症酸中毒),从而达到迅速降低血糖、改善症状的目的。我们根据患者不同的证型,选用不同的配伍,胃肠实热证多用大黄黄连泻心汤,脾虚胃实证多用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胃肠湿热证多用葛根芩连汤等,疗效甚佳。糖尿病早中期,火热明显,黄连用量宜大,一般30~45g,对于血糖极高或出现酮症者,黄连可用至60~120g,以快速降糖,直折火势。糖尿病后期,火热不显,黄连一般15g左右。由于黄连的剂量较大,为防止苦寒伤胃,常加用辛热药物以佐制苦寒。经过多年的临床摸索总结出苦寒药与辛温药的常用比例,如黄连∶干姜为6∶1;同时要根据寒热错杂、升降失司、阴阳失衡矛盾的主次和痰湿化热、郁火和病邪壅闭的轻重,来调整苦寒药与辛温药的药味多少和比例。避免过苦伤胃,过犹不及。
[现病史]高某,男,48岁。2007年7月26日初诊。因无明显诱因出现消瘦、乏力半月就诊。半月前查血糖升高,确诊为2型糖尿病,口服格列吡嗪、格列喹酮、阿卡波糖,空腹血糖波动在25mmol/L左右。刻下症见:胸闷,口干口渴,易汗出,周身乏力,食欲不振,脘腹胀满,大便干结,舌暗,边有齿痕,苔黄,脉沉略数。查FBG 22.5mmol/L。
[西医诊断]糖尿病。
[中医诊断]消渴。
[辨证]痰热伤津。
[治法]清火化痰。
[处方]小陷胸汤合白虎汤加减。
黄连60g,半夏9g,瓜蒌仁30g,生石膏60g,知母30g,黄芩60g,天花粉30g,生山楂30g,生大黄6g(单包),干姜9g。
二诊(2007年8月2日):服上药7剂,自停3种降糖西药,控制饮食。口渴明显减轻,胃胀及矢气多症状已消除,仍觉周身乏力,食欲较差。FBG 14.6mmol/L,2hPG 12.3mmol/L。
效不更方,上方中黄连加至90g,干姜加至12g,知母加至60g。
1个月后,患者诸症好转,FBG 6.3mmol/L,2hPG 5.6mmol/L。
[按语]患者形体丰盛,嗜食肥甘厚味,素有痰湿内蕴,日久化热,则相互胶结,痰热日久可伤津耗气,故见口干、乏力等症。本例血糖偏高,故方中重用黄连90g,以直折火热,合黄芩、石膏等迅速控制痰热火毒之势,防止其进一步耗伤津气,此处重用黄连有如大承气汤“急下存阴”之意。二诊时,由于患者自行停用西药,恐中药力量单薄致病情反弹,故继续加大黄连用量以清除热毒余孽。
[现病史]陈某,男,36岁。2010年7月9日初诊。因血糖升高1个月就诊。患者1个月前因口渴明显查FBG 20mmol/L,诊断为糖尿病,注射几日胰岛素后因工作较忙未再继续治疗。刻下症见:口干口苦甚,饮水多,乏力明显,汗出多,小便频数。舌红,苔黄,脉滑数。查FBG 22.1mmol/L,2hPG 34.99mmol/L。
[西医诊断]糖尿病。
[中医诊断]消渴。
[辨证]火毒炽盛,耗伤气阴。
[治法]清火益气滋阴。
[处方]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加减。
黄连90g,干姜20g,黄芩30g,西洋参9g,知母60g,桑叶30g,怀山药30g,山萸肉30g。
二诊(2010年7月13日):患者服药4剂,口渴、乏力等症状明显减轻,查FBG 15mmol/L,2hPG 21mmol/L。
调整处方为:黄连90g,生石膏60g,知母60g,天花粉60g,西洋参9g,山萸肉30g,葛根30g,怀山药30g,桑叶30g,酒大黄3g,生姜5片。
患者继续服药10剂,口渴、口苦、乏力、汗多等症状缓解约80%,查FBG 6~7mmol/L,2hPG 9~11mmol/L。故调整处方为:黄连30g,黄芩30g,知母30g,天花粉30g,葛根30g,生姜5片,继续调治血糖。
[按语]患者初诊一派火毒炽烈、耗伤气阴之象,并有愈演愈烈之势,故亟需迅速控制火势,打破火毒为病的恶性循环。此时常规用药恐杯水车薪,必以大剂量苦寒清火之品直折火毒,方能控制火势,故主以90g黄连功专泻火解毒,直压火势,并以20g干姜顾护中阳,防止苦寒伤胃,同时配合知母、桑叶、怀山药等大量滋阴清热益气之药,以迅速补救耗伤之气阴,防止其因火势鸱张而枯竭,配合黄连为标本兼治。二诊已明显收效,火势得到控制,因而一鼓作气,继续以90g黄连清除毒火余孽,至三诊时火毒已完全控制,故中病即减,改黄连为30g调治。
[现病史]李某,男,30岁,2008年12月29日初诊。发现血糖升高半年。患者半年前因多食、多饮、多尿发现血糖升高,时测FBG 14.3mmol/L,当时未服药。2008年10月因血糖持续偏高开始注射优泌林30R早16IU,晚18IU,现胰岛素用量早18IU,晚20IU,血糖仍偏高,FBG 15~20mmol/L,2hPG 20~28mmol/L。近几日2hPG超过30mmol/L,血糖仪测不出。刻下症见:头脑昏沉,精神差,困倦乏力,记忆力减退,血糖偏高时神志昏糊,心烦易怒,性情急躁,烦躁时伴烘热阵作,耳鸣,左下肢时有抽搐,腰酸腰痛。眠差,入睡难,饮食控制差,口渴多饮,多尿,夜尿频,平均1小时起夜1次,伴尿急、尿痛,尿中带血,有泡沫。大便干燥,日1次。2008年12月22日查尿常规:尿蛋白(+),尿糖(+++),尿白细胞(++);尿沉渣:RBC 1/μl,WBC 44.6/μl;FBG(静脉)20.4mmol/L。2008年12月28日FBG 15.8mmol/L,2hPG 28mmol/L。曾饮酒,已戒,既往前列腺炎病史1年。否认家族史。舌红,苔黄干,脉数疾。身高168cm,体重75kg,BMI=26.6kg/m 2 。
[西医诊断]糖尿病。
[中医诊断]脾瘅。
[辨证]火毒内炽,耗气伤津。
[治法]泻火解毒,益气生津。
[处方]黄连120g,黄芩60g,生姜50g,知母45g,葛根30g,天花粉30g,石斛30g,酒大黄6g。2剂,嘱1剂分6次服用(三餐前后),2日后复诊。
二诊(2008年12月31日):服药1剂半,口干口渴明显减轻(原每日饮15瓶以上矿泉水,现只需饮4瓶),大便不干,日行6~7次,口中异味,其余症状无明显改善,舌苔厚腐。2008年12月29日查胰岛功能:胰岛素(INS):0h 59pmol/L,1h 63.1pmol/L,2h 59.3pmol/L,C-肽(C-P):0h 0.45nmol/L,1h 0.45nmol/L,2h 0.42nmol/L;空腹血糖(FBG):0h 21.24mmo1/L,1h 21.69mmol/L,2h 31.70mmol/L(检测当日未注射胰岛素)。12月31日FBG 15.1mmol/L,2hPG 28.2mmol/L(未注射胰岛素)。
上方去石斛、酒大黄,加苍术30g,佩兰15g。继服5剂。
三诊(2009年1月5日):患者服药5剂,头晕昏沉基本消失,困倦乏力缓解约70%,口中异味减轻,尿频、尿急、尿痛明显减轻,现夜尿3~4次,尿中仍少量带血,大便不成形,日3次。2009年1月3日FBG 12.1mmol/L,1月4日FBG 12.3mmol/L,2hPG 18.2mmol/L,1月5日FBG 10.6mmol/L。
调整处方为:黄连45g,黄芩30g,知母45g,葛根30g,天花粉30g,石斛30g,苍术30g,车前草30g,生姜15g。嘱可服用30剂。
四诊(2009年2月2日):患者服药28剂,尿急、尿痛、尿中带血消失,夜尿2~3次,乏力、烦躁、烘热等症大减,血糖较前下降,FBG 9~11mmol/L,2hPG 12~14mmol/L。以上方加减继服,患者血糖逐渐下降,多次随诊,病情平稳。
[按语]肥胖患者,素多膏浊,蓄积日久,化热生火,愈演愈烈,终成火毒。火毒上攻则头脑昏沉不清;中灼胃津则口渴多饮;下追膀胱,直逼津液则尿频、尿急、尿痛,灼伤胞络则尿中带血;扰乱心神则烦躁易怒;伤阴耗气则困倦乏力、大便干燥。患者初诊表现一派火毒炽烈之象,犹如枯木遇火,急需迅速控制火势,打破火毒为病的恶性循环。此时常规用药恐杯水车薪,必以大剂量苦寒清火之品直折火毒,方能控制火势,故主以120g黄连合以60g黄芩功专泻火解毒,直压火势,并以50g生姜顾护中阳防止苦寒伤胃,配合葛根生津止渴,石斛、知母、天花粉养阴益气,顾及火毒耗伤气阴之势。一剂药分6次服用,既能防止药量过大导致胃不受纳,同时可始终保持血药峰浓度。二诊,患者仅服药1剂半,未注射胰岛素时血糖水平与胰岛素治疗时相当,表明已初获成效,因而一鼓作气,继续以120g黄连合60g黄芩苦寒直折火势,因表现舌苔厚腐,为体内湿浊之象,故加苍术、佩兰清化湿浊,去石斛防止滋腻。三诊,不仅症状改善,血糖较前明显下降,此时熊熊火势已完全控制,若继用大剂量苦寒之品则有矫枉过正之弊,邪火余孽,以常规苦寒清热之法治之足矣。
[现病史]张某,女,55岁,2008年4月27日初诊,血糖升高1个月余。患者于2008年4月8日至北京医院进行常规体检,查FBG 12.3mmol/L,诊为2型糖尿病,遂来求诊。现症见:口干,不欲饮,大便干,2~3日1行,余无不适。2008年4月8日生化检查示γ-GT 101U/L,FBG 12.3mmol/L,TG 6.92mmol/L,CHO 6.7mmol/L。身高163cm,体重70kg,BMI=26.34kg/m 2 。舌红,苔黄干,舌底瘀,脉弦细。
[西医诊断]糖尿病,高脂血症。
[中医诊断]脾瘅。
[辨证]痰热伤津证。
[治法]清化痰热,生津益阴。
[处方]小陷胸汤加减。
黄连45g,瓜蒌仁30g,知母60g,葛根30g,天花粉30g,生山楂30g,红曲9g,决明子30g,生大黄3g,水蛭9g,生姜3片。
二诊(2008年5月27日):患者服药21剂复诊,自诉口干减轻80%,大便已正常,1日1行。
三诊:服药10剂后,血糖明显下降,4月25日FBG 6.4mmol/L,4月26日2hPG 7.4mmol/L。5月15日于北京医院查血生化:γ-GT 70U/L,FBG 6.8mmol/L,TG 1.72mmol/L,CHO 4.03mmol/L。自5月19日停服中药,未服任何药物,5月23日FBG 6.4mmol/L,5月24日FBG 6.0mmol/L,2hPG 6.9mmol/L,5月26日FBG 5.7mmol/L。1月内体重下降4kg。
[按语]患者形体肥胖,素有膏脂痰浊堆积壅滞,久则化热伤津,故痰热、浊热、膏热等蕴积为本,热伤阴津为标。然痰热不除,热源不清则伤津更甚,津液亏伤则口干难耐,故应标本同治,清化痰热兼以生津。患者以痰热为主,当以小陷胸汤为基本方,黄连用量较大,是因热势较盛,量小恐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故重用黄连苦寒泻热,苦寒制甜;瓜蒌仁清化痰热;知母、天花粉、葛根生津益阴;决明子泻热明目,为减肥常用之品,生大黄、水蛭活血通络,同时生大黄兼以通腑消导;生山楂、红曲消膏降脂解浊,生姜护胃,防苦寒伤中,诸药并用,肥、糖、脂并调。
[现病史]高某,男,48岁,2007年8月初诊,发现血糖升高1个月余。患者2007年7月16日因口渴、消瘦、乏力至医院检查发现尿酮150mg/dl,即刻FBG 24.4mmol/L,诊断为2型糖尿病,糖尿病酮症。遂转急诊输液治疗,治疗结束血糖8.4mmol/L,尿酮体(-)。此后患者反复发作2次糖尿病酮症,FBG波动于22~26mmol/L,每次均以胰岛素治疗,酮体转阴后停用。当时患者体重70kg,BMI=27kg/m 2 。1周前患者开始口服降糖西药,具体药物不详。仅服药3天,因效果不佳,患者自行停药。就诊时,症见口干渴甚,极欲饮水,易汗出,小便频多,乏力,消瘦明显,20日内体重下降10kg。胸闷,胃胀,视物模糊,矢气多,大便干燥。舌质暗,苔少,舌下静脉增粗,脉沉略数。当日FBG 20mmol/L,尿常规示:酮体50mg/dl。患者否认糖尿病家族史。
[西医诊断]糖尿病酮症。
[中医诊断]消渴。
[辨证]三焦火毒,热灼津伤。
[治法]苦寒直折,泻火涤痰滋阴。
[处方]三黄汤合白虎汤、小陷胸汤加减。
黄连90g,黄芩60g,生大黄6g,生石膏60g,知母60g,天花粉30g,清半夏9g,瓜蒌仁30g,生山楂30g,干姜12g。
二诊:患者服药21剂,自诉口渴减轻90%,胸闷、胃胀及矢气多消失,大便已正常。复诊前曾查两次尿常规,均示酮体阴性,当日血糖FBG 6.3mmol/L,2hPG 5.6mmol/L。
调整处方:知母30g,生石膏30g,葛根30g,天花粉30g,黄连30g,干姜6g,生大黄3g,水蛭粉9g。
三诊:上方加减服用2个月后,血糖平稳,FBG 6.3mmol/L左右,2hPG 6.6mmol/L左右,查HbA1c 6.2%。故可改以丸剂缓慢调理。
调整处方:黄连6g,干姜1g,黄芩4g,西洋参3g,知母5g,天花粉4g,生大黄1g,水蛭粉3g。制水丸,9g每天3次,服用3个月。
[按语]患者发病时形体肥胖,素有嗜食辛辣史,其本为痰湿痰热体质。痰热郁久化火,火热炽盛,以致发病。火热极盛,燔灼津液,津液亏极,故见口渴甚,极欲饮水,大便干燥;火热蒸迫津液外泄,因而易汗出;火热耗气,气虚则乏力;代谢亢进,入不敷出,机体失养,以致消瘦明显;痰热互结于胸中,则胸闷、胃胀,气机紊乱,则矢气多;火热直逼津液下趋膀胱,故见尿多;水谷精微不能正常转化利用,堆积于血中以致血糖异常升高,代谢亢进,消耗膏浊,其分解之物下流,随尿液排出则见尿中酮体。总之,痰热、火热为病之本源,清火涤痰方是澄源之治。
初以三黄汤合白虎汤加减苦寒直折,黄连、黄芩、生大黄,合为三黄汤,三药均为苦寒之品,擅于清泄火热,为苦寒直折之治,尤其黄连,苦寒降糖之功著,作为君药统领全方,用量之大达90g,冀其量宏力专,一者大剂苦寒,直击其本,二者苦能制甜,苦以降糖,针对FBG 20mmol/L,直需以峻猛之力攻之;黄芩用量60g,亦远远超出常规,合黄连增强苦寒清泄之力;生大黄既能泻火,还可通便。《医方考》有言:“味之苦者,皆能降火,黄芩味苦而质枯,黄连味苦而气燥,大黄苦寒而味厚。质枯则上浮,故能泻火于膈,气燥则就火,故能泻火于心。味厚则喜降,故能荡邪攻实。”石膏、知母乃白虎汤之意,清热生津,且大剂石膏其清热之功甚,大剂知母缘于津液亏极,求其滋阴生津功速力专;从肥胖发展到糖尿病阶段,化热是关键环节。水火势不两立,热愈盛阴愈伤。体内代谢亢进譬如架锅烧水,火势过旺时水变成大量蒸汽挥发得无影无踪,火势却丝毫未减,反而越燃越旺。此即患者体重锐减的原因,是名副其实的“消渴”,因消而瘦,因消而渴。火热初盛而阴未伤,如锅中之水尚未耗损,口不渴时,三黄汤主之;火热炽盛而口渴,犹如热盛日久,锅中之水已蒸发殆尽,则白虎汤主之。继以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加减清热益气养阴调理;由最初以超大剂量苦寒之品峻急猛攻,直消火势,渐至以小量苦寒滋阴缓慢微调;初用汤剂,去大病也,后以丸剂,舒缓而治之。治疗全程体现了霸道与柔道的理念,即病重势急,应重拳出击,直压病势。
因此,三黄汤与白虎汤的关键区别在于津伤甚否。黄连、清半夏、瓜蒌仁,合之为小陷胸汤,清热涤痰;生山楂,合芩、连苦酸制甜,同时消膏降浊;天花粉,协知母滋阴生津。值得注意,此方虽以苦寒直折为旨,大剂苦寒直清火热,却加干姜一味,一者配芩、连、清半夏,辛开苦降,畅达气机;更重要的是,其性辛热可防大剂苦寒伤胃,纵使芩、连用量极大,亦无需虑其败胃之虞。因此患者仅服药21剂,诸症明显改善,尿酮体转阴,血糖亦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