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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出来啰喂，喜洋洋啰啷啰。”
6月，地里的庄稼长势正旺，杂草也长得飞快。一大清早，老吴就扛着锄头下地了。
锄草是个细活，生手经常磨得满手血疱。不过，在长年累月的劳动中，老吴的双手和锄头把逐渐熟悉和契合，一人一影一锄头，沾着汗水走过一垅又一垅田。鎏金的太阳越来越高又越来越低，划过苍穹，也划过老吴拱形的背。傍晚时分，老吴终于锄好了最后一垅田。弯了一天又僵又酸的腰，简直要直不起来。老吴活动了一下腰，撩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仔细擦了把脸，把草拢起放进篓里，沿着田埂向家的方向走去。
人要吃饭，羊也要吃饭喽。
回到家中，老伴早已把饭菜做好。老吴坐在桌边，一边跟老伴说着田里的庄稼，一边用拳头捶打着后背。
“这几天地里的活多，腰上的老毛病好像又犯了。”
“都这把年纪了，还整天干这些重活。现在孩子都大了，家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要我说，那地就别种了。”
“我种地种了一辈子，咱们农家人，不种地还像什么话。再说了，咱们自己种地自己吃，还能少给孩子们添麻烦。”
晚上，电视里放着《射雕英雄传》，老吴却看不进去，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老伴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好像有点发烧，不会是中暑了吧。”拿来体温计一量，果然，37.8℃。一瓶藿香正气水下肚，老吴仍然缓不过来精神，草草洗漱之后就睡了。
一连几天，老吴一直都有发烧，虽体温不高，但也不退。老伴熬不住了，拽着烧得蔫蔫的老吴到了县医院。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说估计是感冒了，开了点抗感冒药。至于腰部酸疼，拍了片说有椎间盘突出，“估计休息休息就能好些”。
“都说了是老毛病，非要跑趟医院，我看你就是花了钱才舒服。”回家路上，老吴念叨了一路。
吃了几天抗感冒药，老吴的烧还是不退，加上腰痛，整个人病恹恹的。老伴没了主意，给儿女打电话：“快劝劝你爸，咱去省城的医院看看，我这次右眼皮跳了好几天了。”
虽然有家人的轮番“轰炸”，老吴却主意硬得很：“医院不是去过了嘛！我这药刚吃上，还不得吃几天才能好！再说了，咱们去省城，地里庄稼怎么办？家里这些活物谁来喂？”
转眼天气渐凉。中秋佳节，在儿子的极力劝说和病痛的折磨之下，老吴把庄稼和禽畜的事拜托给邻居，就到省城和儿女团圆，顺便去省城医院检查。
医生听说老吴发烧这么久，又有腰痛，就安排他做腰椎MRI。结果发现老吴腰椎上不光有椎间盘突出，还有另一处病变，但是什么性质还不好说。医生加强了抗感染治疗，但老吴这顽固的发烧还是不好。眼看着医生也犯了难，老吴老伴和儿女才意识到这次生病可能不一般。
医生建议做个PET-CT，这是个全身的CT检查，同时使用的放射性造影剂，能够提示病变的性质，检查更加精确，不过费用有些高。着急上火的儿女瞒着老吴，答应下来。
医生看了老吴PET-CT
的片子和报告，说他其他部位都还好，只有腰椎和骶椎有问题，不只是简单的椎间盘突出，应该是感染了。加上老吴的炎症指标和结核感染指标都升高，医生考虑是腰椎结核，于是用上了抗结核药。
抗结核药一用就是4种一起吃，老吴一脸蒙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也难怪，“腰椎结核”这个词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太过陌生了。用药之后，老吴的发烧果然好些了，但是开始恶心，一向胃口很好的他见到饭就反胃，而且腰痛也没什么好转。儿子咨询了医生，说抗结核药物有消化道副作用是可能的，腰痛好起来可能比较慢。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吴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药、发烧和睡觉。他偶尔也会想起地里的庄稼和那些羊，但很快就会被腰痛拉回了现实。有天夜里，老吴在被窝里打起了哆嗦。老伴见势不妙，拿出体温计一量，39.3℃！老伴和儿女连夜商量，决定带老吴到上海看病。在老吴主治医生建议之下，一家人选中了上海的一家三甲医院。
小吴扶着父亲，慢慢走进感染病科潘教授的诊室。还未说话，小吴先长舒了一口气，他明白，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潘教授翻阅了老吴厚厚的病历本和检查报告单，把目光重新投向老吴：“老先生以前得过结核病吗？或者身边有人得过结核病吗？”
“没有。”
“除了种地，平常还做点什么别的事？”
“也就村口看看别人下棋。每天干完农活都很累了，所以都早早就睡了。”
“平常会不会吃些生的东西，比如生鱼生虾、半生不熟的牛羊肉这种？”
“不会，我们家这些东西都烧熟了吃的。哦，你说到牛羊肉，我有时候会喝新鲜的羊奶，自己家的羊刚挤出来的那种。”
“哎？刚挤出来的奶？”
“对，我家养两只羊，从来喂的都是新鲜的草。自己家羊的奶，喝了更放心。村里很多人家都自己养牛羊挤奶，自己家人喝。”
农民、家中养羊、喝没煮熟的羊奶、长期发热、腰痛、腰椎感染病灶、抗结核药物应用后发热、一度有所好转……一条条关键信息划过潘医生脑海。
难道是布鲁氏菌感染？布鲁氏菌是骨髓炎的重要病原体，也是牧区常见的人畜共患病。人感染后最常见的症状就是发热和脊柱受累，而抗结核药物中的利福平对布鲁氏菌感染有一定的作用，患者应该高度警惕布鲁氏菌病！
当然，患者结核感染指标有升高，而脊柱也是结核容易累及的部位之一，因此不能排除结核感染。但是，抗结核治疗后发热、腰痛症状缓解不明显，当地的腰椎结核的诊断存疑。但在其他诊断的有力证据出现之前，治疗方案要兼顾结核感染。
引起脊柱骨髓炎最常见的病原体是金黄色葡萄球菌，但这种病原体感染往往先有一个其他部位原发病灶，经过血行播散或者邻近部位扩散，再引起骨髓炎。由于金黄色葡萄球菌本身的特性，在疾病发展过程中患者会有高热消耗等强烈的毒性症状。这与老吴的病情不太符合。
肠道革兰氏阴性杆菌、念珠菌、链球菌……一个个能引起的脊柱骨髓炎的病原体一一闪现，又一一排除。每一个细节对得出正确的诊断结论和决定下一步治疗都至关重要，是的，每一个。
“医生你问这个做什么？羊我都养了好几年了，应该没问题的吧。”老吴可能永远也想不到，在他两句话的间隙里，已经有许多关于他病情的想法像流星雨一样闪过。
“目前高度怀疑是布鲁氏菌病。”潘教授对老吴一家人说，“住院吧。”
入院第三天，老吴再次发了高烧，全身抖个不停。医生及时给他抽血培养化验（在高烧时抽血阳性率最高），争取尽早明确诊断，同时又马不停蹄地安排了各项影像学检查和相关科室的会诊。围绕着老吴的病情，一切能动员的力量都动员了起来。各项检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真相也在一天天靠近。
第四天，血病原基因检测报告：检出极少量布鲁氏菌属。
第五天，腰椎MRI报告：腰5、骶1椎体病灶，伴有椎旁脓肿。
第六天，放射科会诊：腰椎病灶较小且位置较深，难以穿刺；骨科会诊：腰椎骨质破坏，但未影响腰椎稳定性，手术指征不强。建议平时避免负重，下地时佩戴支具。若神经症状加重或脓肿范围扩大，需进行清创。
第七天，微生物室紧急电话报告：血培养报阳1瓶（102小时），革兰氏阴性杆菌生长。
第八天，微生物室紧急电话报告：血培养菌种鉴定为布鲁氏菌属。
第九天，血布鲁氏菌抗体报告：阳性，滴度1∶80。
布鲁氏菌病确诊！立即调整为规范抗布鲁氏菌病治疗方案！
“老人家，病因找到了，和你家养的羊有关系。它们应该是病了，你和它们密切接触，又喝了没煮熟的羊奶，它们把病菌传给了你。这个细菌进入你的血液循环中，引起你发烧和腰痛的症状。不过你放心，其他器官都好的，只有腰上有病灶，用了药会好的。只是你家里的羊要检查下，有病的要立即处理掉，没病的要打疫苗，不然你家里的其他人也会有危险的。”潘教授给老吴一家人解释了老吴生病的来龙去脉，一家人恍然大悟，又不由得后怕。
布鲁氏菌病是一种动物源性感染疾病，也是世界上最常见的人畜共患病之一。人类通过摄入感染动物（牛、绵羊、山羊、骆驼、猪或其他动物）制品，如未经巴氏消毒的乳制品，或接触其组织或体液而发生感染。
经过用药，老吴逐渐不再发烧，腰痛也好了许多。家里人请畜牧站的工作人员给羊做了检查，果然发现其中一只感染了布鲁氏菌。
重新拿起锄头的老吴，继续在田间劳作。用他的话来说，经过这次生病，他反而更加珍惜能干得动农活的日子。
“不愁吃来啷啷扯，不愁穿来欧啰啰。”山歌继续回响在田间。
“不愁治病欧啰啰。”一首歌唱完，老吴又自由发挥，加上了一句歌词。
47岁的老周4年前开办养殖场，以饲养猪和山羊为主。两个月前开始接连出现发烧、腰痛，到诊所输了抗菌药物也没有好转。到县医院验血，发现炎症指标有升高，腰椎MRI上看到椎间盘轻微膨隆。后来，发烧一直不好的老周住进了感染病科。仔细询问病史后，医生考虑到老周平时接触山羊，不能排除布鲁氏菌感染，便给他抽了血送检布鲁氏菌抗体。几天后，检查报告出来：抗体阳性，滴度1∶320。明确诊断后，医生给老周用了米诺环素和左氧氟沙星治疗，老周的体温逐渐降到正常，腰痛也明显好转了。当地畜牧兽医站派人到老周的养殖场调查，发现其饲养的一百多头山羊中，有四十几头都感染了布鲁氏菌病，只能把这些患病的羊都宰杀了。
布鲁氏菌病（亦称布病），是布鲁氏菌感染引起的一种自然疫源性人畜共患病，属于我国法定的乙类传染病，感染人以及牛、羊、猪、犬等动物。每年该病高峰发生于春夏之间，与动物产仔季节有关。动物感染布鲁氏菌后最常见的表现为流产。
人感染布鲁氏菌可表现为发热、乏力、盗汗、关节痛等，体格检查多样且无特异性，可有肝、脾及淋巴结肿大。其感染潜伏期通常为2～4周，也可长达数月。
人类主要通过直接接触感染动物或食用未消毒的乳制品而感染布鲁氏菌。处理培养标本或感染标本的实验室工作人员，流行地区的农民、牧民、兽医以及屠宰场和肉制品厂工人均有职业暴露风险。
预防接种和病畜管理是控制布鲁氏菌病的主要措施。流行区提倡对牲畜提供减毒活疫苗接种，牧民、兽医以及实验室工作人员等高危人群接受预防接种。病畜管理包括病畜隔离，外地输入的牲畜必须经血清学及细菌学检查，证实无病后方可放牧；做好养殖场卫生工作，流产羔羊应加生石灰深埋；加强粪、水管理，防止病畜、患者的排泄物污染水源；人畜分居，生乳制品须经巴氏灭菌，家畜肉类须煮熟后才可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