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是人类悠久历史的极其丰富的文化记忆,堪称人类早期的百科全书。在当今信息技术日趋普遍与成熟的学术背景下,如何利用好中国各民族神话资源数据库已成为当今中国神话学研究的一个急需克服的瓶颈。“多民族同源神话”作为许多民族的重要口头遗产,并不是一个能精准厘定的概念。它既有关于神以及神性人物的叙事,也往往兼及文学、历史、哲学、宗教、民俗、民族、地理、律法等诸多领域。这类神话既体现出民间的群体性需求,也与民俗信仰密切相关。如何对这些浩如烟海的各民族神话进行系统性分析研究,母题方法可以看作构建各民族神话关联性数据库的桥梁。
历来母题研究者对母题的定义和划分存在不同角度,一是从主题的角度阐释母题。如A.F.斯科特主编的《当代文学术语》中把“母题”看作“贯穿一部作品的一种特别的思想或者占主导地位的成分,它构成了主题的一部分”,尤金·H.福尔克则解释说:“主题可以指从诸如表现人物心态、感情、姿态的行为和言辞或寓意深刻的背景等作品成分的特别结构中出现的观点,作品的这种成分,我称之为母题;而以抽象的途径从母题中产生的观点,我称之为主题。”从这个角度分析母题,显然认为母题带有一定的文化含义。二是从结构功能的角度阐释母题。这种方法强调母题在叙事分析中所发挥的作用,如有的把母题作为最小的最简单的“叙事单位”,俄国形式主义学者普洛普《民间故事形态学》中就将母题定义为“任何叙述中最小的而且不可再分割的单元”。被称为“俄国比较文学之父”的亚·维谢洛夫斯基也提出:“我们说的母题,就是社会发展早期人们形象地说明自己所思考的或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的最简单单位。”
还有的强调母题的结构功能,认为“母题在今天已被一致视为最为重要的基本成分和产生不同作用的‘所有史诗题材’的结构成分”
。美国学者斯蒂·汤普森认为母题出现于故事创作之前,因而不受具体故事的限定,但他在实际操作中并没有把母题看作一个完整故事的最小的叙述单位,而是根据“重复叙述”的原则来确认母题,看作具有一定限度的叙述单位,包括角色、情节、背景等类型。三是从综合的角度阐释母题。这种方法提出“功能性母题”与“类型化原型”相结合的观点,即“功能性母题”要求母题的“提取和确认始终不会脱离具体的叙事文本,不作脱离具体文本的类化抽象,以利于故事类型的研究、分析”。“类型化原型”则希望在一个故事中提取和确认某个功能性母题时,不必将叙事文本无限分割以求得“最小单位”,而是以获得能够说明故事类型之原型意义的母题结构为止。
这样,分析母题时就有了两个角度、两次定位,为母题界定拓宽了空间。
在此将神话“母题”的概念界定为:
所谓“母题”,即神话叙事过程中的最自然的基本元素,这些元素可以在神话的各种传承渠道中独立存在,也能在其他文类或文化产品中得以再现或重新组合。母题作为对各民族神话进行定量和定性分析的特定单位,具有典型性、普适性和关键词、检索词功能。
本书以目前见到的少数民族神话资料为研究对象和研究基础,将“母题”方法作为切入点,通过统计与分析,归纳出与多民族同源相应的结论。引入“母题”的概念,目的是找到一条联系各民族民间文化的“纽带”。把“母题”作为文化产品中具有典型含义并能在文化传承中独立存在的基本元素或单位,它的特点就是稳定性与流动性,可以在其他文化载体中重复或复制,也可以在不同神话文本中反复出现。母题的客观性一般可以通过直观的表象表现出来,成为可以分析的有意义的表意元素,这些表意元素虽然在提取时会不可避免地附加主观色彩,但其本质反映出文本的客观性。母题有时在神话叙事中也可以表现为具体的意象,甚至不同层级的意象在表达特定主题时可以相辅相成,构成特定的文化含义。“母题可以由一个至若干个意象组成,也可以由若干个小母题组成,其实,有些小母题即为意象。从主题学角度看,由于意象的母题化,抑或母题的意象化,许多文化内涵得以蕴藏其中。”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关于“母题”的定义,是针对中国各民族神话这一特殊对象而言的。母题一般可以提取为一个名词,或概括为一个名词性短语。首先,这里强调“最自然”与“基本元素”两层意思,是因为母题的辨识不应是机械的,有时在这部作品中可能是“最小单位”,而在另一部作品中则可以继续切分,使用时必须针对某类作品甚至某些作品加以界定,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母题的适用性,也体现出研究者的个性自由和创造空间。其次,强调母题在“各种传承渠道中独立存在”,是因为“母题”必须作为一个具有相当程度的共性的东西存在,是典型,而非特例,它的突出特点就是能在不同的时间或空间被“重复或复制”,甚至进行新的“排列组合”。最后,强调母题的内涵,主要是提供母题界定的参照对象,主要根据其表述的具体“意义”而定。
按照上述“母题”概念的界定,在不同的叙事环境中可以划分出不同的母题类型,如形象名称母题、情景式母题和情节母题等。它们之间可以有层级或包含关系。由于本书研究的对象是族源神话,那么,多民族起源作为一个过程,就决定了在这些神话中关于母题的提取是以“情节含义”为主的,每一个母题均代表一定的表意内涵。当然,“情节含义”是指作品中所描写的“形象”所构成的有机生活事件的发展过程,一般由几个相互联系的叙事元素组成,在一个神话故事中,“情节母题”是叙事的主体,如与“W2436 兄妹婚生人”
母题相关的多民族同源、与“W2184 葫芦生人”母题相关的多民族同源、与“W2530~W2559 洪水后人类再生”母题相关的多民族同源等。分析这些神话故事时,用情节母题能较为准确地反映出叙事的本质。
从对母题的提取与描述而言,总的来看,母题就好像是在生产中把一台机器拆分成不同的零部件,这些零部件看似各不相同,我们甚至从中能看到机器的整体面貌,但每一个零部件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具有其特定的功能,对整体的影响有时会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功效。特别是对各种类型母题力求做出符合形式逻辑或内容逻辑的划分,通过这些编码能迅速查找并比较各民族神话有关叙事的关联性、神话创作的规律性和多学科的兼容性。正缘于此,母题才成为对各民族神话进行定量和定性分析的特定单位,并具有关键词检索和神话具体内容的分析功能。母题编码的最终目的是,可以建立起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甚至不同国家之间神话比较研究以及神话与历史、文化、宗教、人类学等多学科之间的信息通道。因此,神话母题编目是一个建立在逻辑引导下的编码体系,其本质在于体现神话学学科和相关学科的内在叙事规则。
关于母题的表述,表面上看具有一定的综合性和灵活性,是个人主观判断的结果,但针对某类神话分析时,一般具有客观规范的特点。一旦神话的文本固定下来,那么它的母题数量和母题的排列关系就具有了相应的规定性。在此基础上,不同民族的族源神话也就有了交接点和参照系。再加上母题往往“表现了一个人类共同体(氏族、民族、国家乃至全人类)的集体意识,其中一些母题由于悠久的历史性和高度的典型性而常常成为该群体的文化标识”
。那么,在少数民族多民族同源神话的类型分析中,通过母题的划分和比较,可以拟定更广阔的时空关联,建构出多个民族间神话与文化比较的平台,据此进一步洞察各民族的民族心理和文化关系。
母题的组合即形成母题链。根据表现目的或主题的需要,不同的母题可以按照一定的规则组合形成母题链,这个母题链一般具有较为明确的表意性,由此建立起“主题”呈现与“母题”运用之间的默契,在讲述者与受众之间形成一个约定俗成的信息交流通道。在一定情况下,一些相对稳定的母题链可以构成不同的神话类型。尽管神话母题可以在其他文类或文化产品中反复出现,能够在不同的语境下进行组合,但它的本义或内核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母题”的相对稳定性反映出一个民族的集体意识,从而带有某些文化标识的意味。据此可以洞察各民族口传民间文化发生、发展和变化的共性与个性,进而深入了解和辨析各民族间的文化关系。此外,母题还具有典型性和普适性,其典型性指母题的表述应该简单明确,具有检索关键词功能,而普适性则表明母题能够作为多种语境的分析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