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郭海平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那时他在团市委《青春热线》做青少年心理咨询工作,我也刚好从市精神病院医学心理室进修回来,正感到学无所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郭海平,共同的爱好让我们一见如故,他把我介绍给团市委青工部一个女部长,部长听说我是从事心理测验工作的,非常感兴趣,她说正需要这方面人才,希望我利用业余时间配合郭老师为一些有心理问题的青少年服务。由于我在偏远的县精神病院工作,最终还是因为时间、距离等一些现实问题,让此事搁浅。但郭老师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的他中等身材,一副黑框眼镜架在白净的脸上,说话有条不紊,很儒雅的样子。我那时二十五六岁,刚步入社会,青涩懵懂,面对不利的工作环境,常常彷徨纠结,有时难以自拔。于是想到郭老师是做心理咨询的,就给他写了一封信,抒发心中的苦闷。他及时回了我的信,问我是否遇到什么事,并且很善解人意地给我一些安慰和劝导,宛如送来一缕春风,轻轻拂去我情绪上一些灰尘。那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年岁。
十几年过去了,我们都经历了风雨,有了岁月的痕迹。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我已从医院出来多年,辗转了好几个单位,成了一名政府公务人员,有一天偶然在《南京日报》看到采访郭海平的报道,大意是他作为一个艺术家深入精神病院,建立一个画室,研究绘画艺术对精神障碍的康复治疗作用。这一消息引起我的关注,这个郭海平是不是当年我认识的郭海平呢?我离开这个行业多年,来自此方面的信息很少,无法求证我的猜想。想来是不是我认识的倒不重要,倒是郭海平这种做学问的精神值得我为之敬仰。我在精神病院工作八年,深有感触,大多数人对待精神病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他却有“深入虎穴”的勇气,确实不是常人所能为之。
山不转水转,在我职业生涯最后一站,没想到会调动到残联工作,还有以前不知的,精神和智力障碍者也是残疾人,成了我工作和服务的对象。似乎我的职业转了一圈从终点又回到起点,每当我因工作来到精神病院,回到故地,总是万千的感触涌上心头。
刚到残联工作不久,市里举办一项活动,市委副书记和副市长都亲临现场,还有国际人士也参加了活动。原来是举办中国和荷兰两国原生艺术展开幕式,再次听到郭海平这个名字,此时他已成了原生艺术的创始人。原生艺术是指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艺术教育和影响的人依靠自己的本能和天赋自发创作的一种精神状态。他说:“我反对任何形式的肉体和心理上的暴力,人生来都是有灵性的,但由于我们错误的选择,使得今天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物质化和机械化,而自由自在的原生艺术恰恰是一种能唤醒人灵性的最理想媒介。”他在台上发表演说,我在台下聆听,看不清他的面孔。仪式结束后由郭海平带着与会的领导参观作品展,我设法挤进人群,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我当年认识的郭海平。那天他没戴眼镜,头发花白稀少,下巴留着一小撮山羊胡,与我记忆中的郭海平相去甚远,以为是自作多情、牵强附会,从此我断了这个念头。
时间又过了一年多,省残联召开系统半年工作会,有现场参观残疾人之家的议程,于是有幸走进郭海平位于河西的原生艺术工作室,他一一介绍了在此康复托养的精神残疾和他们的绘画作品,参观人群渐渐离去,我忍不住问郭老师是不是在团市委做过青春热线,他不假思索地说:“是啊。”我很激动,这个郭海平果然就是三十年前我认识的郭海平。他也很激动,想他不一定记得往事,但回忆那段经历,会有似曾相识的感受。
后来有个民间组织扛着郭海平的牌子,和我们洽谈原生艺术项目合作事宜,我私下沟通了郭老师,加深对他人格的认识,我领会了其中“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微妙,更加相信他是纯粹的人。
在不久前召开的市残联代表大会会间休息时,郭海平约我聊聊,在大会堂的一角大约谈了半小时,他谈了他的想法,源于我区独特优势,计划来江宁拓展他的原生艺术,未来想建一个原生艺术博物馆或者原生艺术小镇,类似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回来后我积极张罗联系,希望尽力促成他愿望的实现。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市场经济时代,无法回避利益的驱动。郭老师满脑袋的想法,真正能够落地开花,可能很难很难。
过了些日子,郭老师又有想法,可否在我区精神病院内建立一个原生艺术病区。我想这是一件相得益彰的好事啊,于是约了他、院长和负责社区精神康复站的小陈博士一起商讨,设想在区精神病院内建立一个原生艺术病区,然后逐步辐射到社区。大家达成共识,但是具体落实起来还是难倒在“经费”的面前。那天从医院出来,郭老师非常感谢我一直陪同他找地方看现场,说真是不易。我哈哈一笑,说是出于一种情结吧,我工作的起点是精神病院,转了一圈,终点还是精神病院。小陈博士说,这是一种情怀。而郭老师接着说,这是一种“初心”。
对,初心,郭老师何尝不是一种“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几十年他排除外界喧嚣,专心致志只做一件事,从开始指导精神障碍者绘画,一直做到“原生艺术的创始人”。这之中的困难和艰辛不用描绘都可想而知,二十多岁时他就在团市委工作,三十多岁时就在艺术界有了一定名气,本可以有很好的前程,但为了这份“初心”他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在这条充满荆棘的小路苦苦求索,到如今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春暖花开。我还没有机会与他深谈过,对他这么多年的创业过程不是很了解。但就他目前所成就的事业,我以曾经从事精神卫生工作的经历来看,无疑他在进行一场“革命”,他把工作场所从精神病院搬到社区,这是一次“革命”,从老百姓能够接受,到市领导亲自指示政府给予全方位的支持,这也是一次“革命”。果然所见略同,后来翻看他的著作,他称其为“原生艺术革命”。他说:“原生艺术不仅仅是一次艺术革命,更是一次解放人心灵的革命。”如今他是原生艺术创始人,是南京的一张文化名片,这一切,归于“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