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主要内容是保持开放选择的文化与反主流的承诺文化之间的冲突。是在走廊里游荡,还是在一个房间里安顿下来?是保持开放选择还是成为长期英雄?这些冲突既存在于我们自己的内心,也存在于整个社会。
在你我身边,都能发现始终处在“浏览”状态的年轻人。从一个伴侣到下一个,我们很难投入一段关系中。为寻找更好的生活,我们经常将自己连根拔起,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一些人不愿意投入到一个职业中去,是因为害怕深陷其中之后才发现它不适合真实的自我。另外一些人则因为经济形势不得不时常更换工作。我们中的很多人,会同时受到这两种因素的影响。
宗教组织、政党、政府、公司、媒体、医疗和法律系统、国家、意识形态等,都无法得到我们的信任。可以说,我们不信任任何大型机构,也不愿意公开表达与任何一个机构的关系。与此同时,我们的传播媒介,比如书籍、新闻、娱乐节目,都变得越来越短。这不仅因为我们的注意力持续时间变短了,还因为我们愿意连续投入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看看真正受到我们喜爱的人和事,无论是我们崇敬的、尊重的,还是我们能够记住的,很少是对选择保持开放的。那些能够践行承诺的人,才能得到我们的喜爱。比如我们在自己的生活中会不断更换伴侣,但当从网络上看到一对老夫妇庆祝结婚70周年纪念日的故事时,我们却会欣羡不已。
我们在自己的生活中会经常搬家,但我们宁可排队也会去光顾那些开了50年的有名的街角比萨店和传奇餐厅。我们自己喜欢发布简短的推文和视频,但我们也会去听时长3小时的访谈、追看长达8季的奇幻剧、阅读长篇文章(比如关于全面解读集装箱运输或鸟类迁徙方式的文章)。
随便找十来个年轻的“浏览者”,问他们最珍贵的记忆是什么,一定会有人提到夏令营。这是一种与“承诺”相关的反主流的文化:营地是一个固定的社区,传承了几十年,总是重复着同样的歌曲和传统,营员和辅导员之间也是代代相传的。甚至参加夏令营的前提条件都是与“保持开放选择”的理念相反的,你要保证能在这个地方和同样的一群人待上几个星期,并且通常不能带手机。
在体育运动中,能被人们记起的不是那些一闪而过的时刻,而是那些史诗般的职业生涯和优秀团队。比如,迈克尔·乔丹时期的公牛队,汤姆·布雷迪时期的爱国者队,获得28枚奥运奖牌的迈克尔·菲尔普斯。为什么塞雷娜·威廉姆斯和泰格·伍兹会是21世纪最受关注的运动员?原因就在于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人成长,并在一项运动中持续数十年保持全球领先更激动人心的事了。
随着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在消解,我们想要抓住一些比[借用保罗·西蒙(Paul Simon)的歌词]充满数字时代的“断断续续的电子信号”更持久、更有意义、更深沉的东西。我们把自己的生活置于更宏大的历史叙事中的愿望,催生了个人DNA试剂盒热和族谱热,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在影响更广的文化怀旧热潮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一点,翻唱90年代歌曲的乐队、黑胶唱片、旧打字机、宝丽来相机、复古的公司标志和球衣,以及《广告狂人》(Mad Men)、《怪奇物语》(Stranger Things)等复古小说,在过去10年中都曾再次翻红。对此,词曲作家乔·帕格(Joe Pug)反问道:“你可以说那些怀恋过去的人是过时的,但你能因为他们想要一些更恒久的东西而责怪他们吗?”
即使是最甜蜜和最亲密的时候,我们也会在人际关系中感受到这种矛盾。我们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冒险,但在内心深处,我们中的许多人也梦想着和我们最好的朋友住在同一个社区。尽管无数的婚姻破裂了,尽管人们更喜欢新奇而不是深度,更喜欢个性而不是集体,更喜欢灵活而不是计划,我们的文化仍然认为婚姻和为人父母是神圣的,是濒临灭绝的共同承诺的最后孑余。
这种矛盾是有道理的。当一些东西即将消失的时候,你就会开始怀念它,然后将硕果仅存的标本珍而重之。在唐·德里洛(Don DeLillo’s)的《白噪音》(White Noise)结尾处,修女告诉不愿受到承诺约束的杰克·格莱德尼(Jack Gladney):“随着信仰远离这个世界,人们发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有人去相信。”“洞穴里的野人,一身黑衣的修女,沉默的僧侣。他们只能相信我们了,傻孩子,那些已经放弃信仰的人不得不继续相信我们。”历史学家马库斯·李·汉森(Marcus Lee Hansen)在他的《第三代利益原则》(“Principle of Third-Generation Interest”)一文中表达了相似的主题:“儿子希望忘记的东西,孙子希望记住。”但是,尽管我们对这个时代的承诺者充满了爱和感激,许多人仍然很难下定决心去成为这样的承诺者。这是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e)的名言“我想做出承诺,但不是现在”的当代版本。
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犹疑?我们为什么喜欢承诺者却像浏览者一样行事?我认为这是因为三种恐惧。第一,我们害怕后悔:我们担心,如果我们对某一件事做出了承诺,未来会后悔没有做别的事。第二,我们害怕产生联系:我们认为如果我们做出了承诺,这一承诺会对我们的身份、声誉和控制感带来影响。第三,我们害怕错过:我们觉得如果我们对某件事做出了承诺,随之而来的责任将让我们错过所有做其他事、去其他地方或成为另一个人的机会。
由于这些恐惧,冲突会一直存在。我们像浏览者一样行事,但我们喜欢承诺者,可由于我们对“纵身一跃”太过恐惧,所以我们深陷冲突之中。这种在个人和集体两个层面间的冲突,正是本书的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