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和承诺之间的冲突关系表现在个人层面上,灵活性、真实感和新鲜感带来的快乐总是伴随着失能、失范和浅薄带来的痛苦。这种冲突关系表现在群体层面上,是我们被困在了流动的现代性之中。有些人将这种冲突描述为一种潜在的焦虑、倦怠或普遍的不安感;有些人将其称为集体的萎靡、广泛的崩溃或大规模的异化;有些人认为这只是一种简单的失能,即想做某事却做不到的感觉。问题已经显现,但我们该怎么应对它呢?
面对这个问题,有人认为我们应该重拾非自愿承诺。你可以仔细回顾过去一个世纪所有解放运动的进展和斗争历程,并找出致力于让时光倒流的团体。有些人渴望回到严格的等级制度中;另一些人则依附于一个旧的组织,在人们失去信任之前,假装岁月静好;还有一些人假装他们的常识是可以放之四海皆准的,他们的判断是“中立而客观的”,他们对社会的个人看法是“完全自然和必然的”;甚至有些人已经放弃了汽车和互联网,过上了隐居山林的生活。
有时“回归确定性”,或者说回归非自愿承诺,并不等于回到过去。你也可以“走向确定性”。诗人威斯坦·休·奥登(W. H. Auden)曾写道,有两种人梦想去往“没有苦难和邪恶的快乐之地”,他们是阿卡狄亚人和乌托邦人。阿卡狄亚人是“希望时光倒流”的人。他们向往伊甸园,即阿卡狄亚,一个“当今世界的矛盾尚未出现”的地方。在阿卡狄亚,不需要去讨论关于承诺的问题,因为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并且他们这样做是下意识的。乌托邦人想要的恰恰相反,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新耶路撒冷”。在那里,当今世界的所有矛盾“最终都得到了解决”。在乌托邦中,人们也不需要谈论承诺,因为每个人都对自己在新秩序中的角色如此投入和满足,以至于不需要去思考“承诺”的问题。
但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回归确定性,无论以哪种方式。正如作家迈克尔·韦斯(Michael Weiss)所言,阿卡狄亚人倾向于忽视所有他们不得不忽视的苦难,以便在他们自己的伊甸园里平静地生活。人类的苦难可能并不是他们造成的,但他们的冷漠加深了苦难的程度。一个把“艺术与美”看得比“活着的人”更重要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呢?一个沉溺在旧世界的人渴望成为这样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于那些不这样想的人,对于那些受到阿卡狄亚人压迫或包围的人来说,这种怀旧是令人不安的。
而说到乌托邦,并不存在一个能让我们完全融入其中的乌托邦。哲学家罗伯托·昂格尔(Roberto Unger)写道,人类的一个决定性特征是我们会“溢出我们的环境”(overflow our contexts)——我们拥有的内在,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的,超出了任何可能的社会安排。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也很好地阐述了不可能存在完美秩序的原因:“人性就像是弯曲的木材,造不出笔直的东西。”而且,正如韦斯所指出的那样,乌托邦主义者往往会忽略需要做些什么才能驱使每个人都接受他们的完美愿景。有多少人“将会高兴地蹚过血河去往他们的新耶路撒冷”呢。
所以我们仍处在解放和全情投入之间的中间地带。回归非自愿承诺(被锁在门后)是不可接受的,它不适合我们:我们需要一些灵活性,找到真实的自我,体验一些新的东西。但一直在走廊里踯躅也不可接受:我们想要的不仅仅是失能、失范和浅薄。如果我们在解放和全情投入之间徘徊太久,当我们找到时间做选择的时候,可能已经没有一个可以让我们全情投入的世界了。就像老酒保在打烊时常说的那句话:“你不是必须回家,但你不能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