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声又在大石街、莲塘街、小东营、天官里、仙湖街一带地方,租下了许多房屋,外面挂着公馆招牌,屋中住着同志的眷属,这都是革命党私藏军火的地方。在莲塘街二十六号吴公馆中,立了一个总机关;在小东营沈公馆中,立了一个总会场。所有屯积在香港的军火,往往借用僧道建醮的经箱,辗转运入内地。后来广州小北仁安街十二号粤成公司头发店中,破了一所机关,那巡警在伙伴床上,搜得同盟会票,上面写着,中国同盟会会员,当天发誓,同心协力,驱除满虏,恢复中华,平均地权,矢忠矢信,如敢渝此,任众处罚。介绍人某某,主名人某某。末行写着天运月日字样。他们预先约定同党在街上会哨的暗号,一人口呼天字,第二人便接呼运字。秘密在观音山脚下竖一旗杆,夜间悬挂红灯,为夜战的暗号;红灯三起三落,为收队的暗号。不料到廿八日在总机关中,捉去九人,消息败露;首领黄兴,召会同志七百余人,在小东营沈公馆中开秘密会议,黄兴竭力主张冒险进行。到下午二句钟的时候,各人分头四出去购买毛巾,用两条相连的毛巾,挂在肩膊上,作暗号。当先一人,扮作洋人模样,用六人抬着,坐一肩籐轿,直向总督衙门中冲进去。后面随着一群党人,纷纷抛掷炸弹。赵声得了这消息,立刻于三十日一早,从香港赶到广州,胡汉民亦同去。待到广州城门已闭,知大事已去,胡赵二人,即乘原船回至香港。不久,赵声便死,年只三十九岁。这消息传在孙中山耳中,孙中山为之失声痛哭。
黄兴在广州,因攻打总督衙门失败下来,便逃至日本,匿迹销声。孙黄二人,终日密议,知道这革命的事体,非得各方同时发作不可。孙中山决计欲冒险往中国内地运动革命,黄兴再三劝阻。孙中山先由日本渡上海,察看情形,船泊吴淞口外,有法国武官布加卑,奉本国陆军大臣的命令来见孙中山,谈及法国政府有赞助中国革命事业的好意,说如能将各省军队联络成熟,法国政府便可立刻相助。孙中山便请法政府派人来中国帮助中国革命,布加卑便派定在天津的法国营盘参谋部中武官七人,归孙中山调遗。孙中山便在吴淞口外法国兵船中指挥同党,分头进行。派遣廖仲恺到天津去设立机关;命黎仲实偕法国武官去调查两广情形;命胡汉民的弟弟胡毅生偕同法国武官到四川、云南一带地方去调查情形;命乔宜斋偕同法国武官到南京、武汉一带地方去联络军队。这时长江一带,都有新军驻扎,他们听了革命的言论,从军官到士兵,无人不欢迎。武昌新军军官刘家运,约同同志的军人,在教会的日知会中开会演说,到会的人甚众,有新军镇统张彪,也改扮作平常人模样,混入人丛中去偷听。演说台上大倡其革命论调,那法国武官也上台演说,赞助革命,这事机便不能秘密。湖广总督张之洞,便派一海关中洋人,暗暗的去跟在法国武官身后,走到冷静的地方,洋人便上去和武官订交,假说也赞成中国革命事业的。法国武官因彼此同是外国人,便也不疑他,把党中的秘密全盘说了出来。张之洞便奏明政府,政府和法国公使交涉,此时法国已改组内阁,新内阁不赞成帮助中国革命的事体,便撤退布加卑。可怜那刘家运却被上司捉去,白白的送了一条性命!孙中山见一时事机未熟,便又从南洋往日本暂住。
革命事业屡次失败,到此时候,不得不暂归沉寂;此中独急坏了一个徐锡麟。他自与秋瑾入了同盟会以后,回浙江创办光复会,在上海设立了一个秘密会所,所有秋瑾、徐锡麟、陶焕卿、陈伯平、马子崖、许啸天、姚勇忱、秋玉如一班心腹党员,天天在秘密会所中会议。在绍兴举办大通学堂,又办体育传习所,运动同志进学堂去受军事训练;一面私运军火,制造革命旗帜。在事务所中一班心腹同志,十分忙碌;他们不但忙着做革命工作,还要各人轮流做着煮饭、洗衣、买菜、扫地的工作。因为他们做的,全是秘密事体,不能给外人知道;所有男女仆人,一概不用。各样劳苦事体,都是会员亲自动手。一时秋瑾做菜,许啸天烧火,陈伯平劈柴,姚勇忱淘米,秋玉如买油,十分忙碌可笑。做菜的把菜烧枯了,烧火的把灶门打坏了,劈柴的却劈开了自己的手臂,厨房里挤满了男女的笑声。吃过了饭,洗净了碗盏,徐锡麟笑盈盈的走进来,大家忙着开会。徐锡麟从袋子里拿出一张捐官的执照来,原来他已经捐了一名候补道,分发在安徽。秋瑾看了执照,早明白了徐锡麟的用意,便拍着徐的肩头,说道:“三哥,你好好的去做吧!所有绍兴的事体,妹子和此地几位同志,全能担任。”当下便议定秋瑾、许啸天、姚勇忱三人,到绍兴去办事;陶焕卿扮做苦行和尚,打着大木鱼,到浙江各府州县去募化革命经费,并运动同志入光复会;徐锡麟却带着陈伯平、马宗汉二人,到安徽去行刺安徽巡抚恩铭;独留秋瑾的弟弟秋玉如在上海看守秘密机关,白天到中国公学去读书,藉以掩人的耳目。
徐锡麟原是光绪二十九年浙江的副贡生,又在日本警察学堂毕业,在当时是一个崭新的人物。他到了安徽省城安庆,见了巡抚恩铭,把外国办警察的好处,以及中国急欲教练警察来保护地方的意思,详详细细写了一张说帖。这恩铭在满洲大官员中,头脑也是很新的;他颇想在安徽地方,办几样新政,叫人敬重他。如今见了徐锡麟的说帖,正中下怀,立刻着巡捕官拿大红帖子去把徐道台请进抚院里去,两人促膝谈心。徐锡麟说了一番恭维的话,又说了一番变法维持的话;恩铭听了十分得意,口称徐锡麟唤做老弟,立刻下一道札子,先委徐道台为陆军小学堂总办,接着又委他做巡警会办,兼充警察学堂总办。一个人兼了三个头衔,徐锡麟顿时红起来了。当时安徽省城里的大小官员,都认作徐道台是恩抚台的心腹,谁不去趋奉着徐道台。有送礼物的,有拜把弟兄的,把个徐道台包围起来,谁知徐锡麟心中全不是这一回事。他时时刻刻不忘记革命,任你恩抚台拿如何重大的恩情牢笼他。有一天,正是大雪天气,恩抚台在花厅上排下盛大的酒席,邀请省城中藩台桌台,以及各司道大员,饮酒赏雪;独有徐锡麟得同席饮酒。在酒酣时候,徐锡麟议论风生,谈论各国的新政;满屋子大员们,都十分叹服。酒罢,恩抚台独邀徐道台进签押房去密谈,商议省城新政的事体。这时衣架上挂着一件紫貂套子,毛片甚是丰润。恩抚台命徐锡麟试穿,徐锡麟把紫貂套子穿在身上,踱着方步;那衣服肥瘦长短,不差分毫。恩抚台便笑说道:“这件衣服,是北京友人送来的;俺身材比老弟略长了一寸,穿着不合适。如今老弟既穿着合适,便送与老弟做一个纪念吧!”徐锡麟听了,连连道谢,便披着那件紫貂套子,走出衙门来。他同寅中人见了,谁不羡慕他;大家围着徐道台,向他道喜,又缠着他向他要喜酒吃。徐锡麟无法,便在家中摆了一桌盛大的筵席,宴请同僚;宾主之间,正酒酣耳热的时侯,忽然抚院上送进一个密札来,传徐道台上衙门去商议要事。
徐锡麟一脚跨进抚台的签押房,只见恩铭在屋子中间打着旋儿。徐锡麟忙上去打过恭,恩抚台一手从书桌上拿过一张电报纸来,递给徐锡麟看,口中连连说:“这件事怎么办?”徐锡麟看那张密电,是两江总督端方打给恩铭的,电报上说:“近日侦缉队在南京下关破获私运军火的革命党人,供出同党人名甚多;内中一个大首领,名光汉子,现在潜入安徽省城,密图大举。”徐锡麟看了这几句话,不觉一缕魂灵,轰的从脑门中直飞出去。那身体也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急擎着电报纸,遮住自己的脸面,只防被恩抚台看破他的神色来。幸而恩抚台正低着头,在满屋中打着旋儿,不曾留心到徐锡麟脸上的气色;但是那密电上的事体,正是徐锡麟切身所做下的事体。徐锡麟到安徽,原是为革命来的;那城外驻扎的新军,徐锡麟早已和他们联成一气。所有自己警察学堂里的学生,全已受了他的感化,一齐加入了光复会。徐锡麟手下有两个心腹同志,一个是光复子,便是陈伯平;一个是宗汉子,便是马子涯。那密电上的光汉子,却是徐锡麟自己。这三个子,天天聚集在警察学堂里,秘密会议;筹集了许多银钱,托一个姓叶的同志,到南京去和日本人购买军火,便令这姓叶的守候在南京,以便接收枪械。不料这姓叶的因事机做得不密,竟败露了出来;当时恩抚台并不疑心到徐锡麟,便将这一道密电,交与徐锡麟,命他去秘密查办。又把嘴凑近在徐锡麟耳边,低低的说道:“老弟帮一帮愚兄的忙儿,好好的办去;若办得好,愚兄准保举老弟一个头品顶戴!”徐锡麟听了,袖中缩着电报,诺诺连声,退出抚院衙门来。
徐锡麟回到警察学堂里,立刻召集了一班心腹同志,开了一个秘密会议。当时陈伯平便主张事既败露,便当立刻起义,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直攻巡抚衙门,杀了满贼恩铭再说。马子涯说:“这事不妥,如今各处同志尚多未联络的,如何可以冒昧起事?”后来还是徐锡麟出了一个主意,说:“五月二十八日,是我们巡警学生毕业之期,照例须把恩铭请来阅操,给发文凭的;我们何妨便在这一天下手何如?”同座诸人听了,都说:“大妙大妙!”会议散后,徐锡麟立刻到城外新军营中去和各军官约定日期,一面又上抚院去禀见恩抚台,说:“二十八日请大人到学堂看操,给发文凭。”恩抚台听了二十八日四个字,连说:“不行不行!这一天俺衙门里有事。”徐锡麟忙问:“什么事?”恩抚台笑着说道:“老弟却不知道二十八日,是俺老太太的生日呢!”徐锡麟听了,心中不由得一跳,忙说道:“卑职该死!卑职糊涂!不知道太夫人的大庆日子。”恩抚台又道:“俺们改一个日子罢。便改在明天二十六日,老弟你看行不行?”徐锡麟如何敢说不行,只得连声称是的退了出来。
退出抚院衙门来,已是傍晚时候,那城外的新军,是来不及通知他了,只得回到警察学堂里去,和陈、马二人商议。徐锡麟又召集了全堂学生在操场上痛哭流涕的演说了一番。到半夜时候,全学堂的人,都已深入黑甜乡里。徐、陈、马三人,亲自动手,在花厅中埋下炸弹,专候次日恩铭到来动手。谁知他们警察学堂里有一个账房,名顾松的,却是奸细。那天徐锡麟开秘密会议,顾松便在房外偷听;只因徐、陈、马三人的说话声浪太低,不十分能听得明,只有二十八日四个字,是听在耳中了。他便不敢怠慢,把这日期去报与恩抚台知道。徐锡麟是恩铭最信任的人,万想不到徐道台要下他的毒手。但这顾松,也是恩抚台用他在里面做耳目的;如今既来报告,也不可不提防一二。接着徐锡麟上院来,果然说出二十八日请恩铭去给文凭的话来,不由得犯了恩抚台的疑。恩铭情急智生,他随口说出老太太生日的话来,有意把这日期避去。在徐锡麟听了恩抚台的话,虽觉得日期局促,但也万想不到已有人走漏了消息;便是徐、陈、马三人半夜里在花厅上埋炸弹的事体,顾松在睡梦中,也有几分知觉。那边恩抚台正要上轿到警察学堂中来,忽然顾松又赶到,在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大人不可坐花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