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见宫崎慌慌张张的进来,忙问什么事。宫峙未曾说话,先流下泪来道:“好好一个孩子,竟在广州送去了性命!”中山一听,便知道是史坚如在广州失败了。因为在兴中会诸会员中,算是史坚如年纪最轻,面貌最美。孙中山最是爱他。他对于革命事业,又最是热心,每有公事,他总是奋不顾身的,勇往直前。孙中山也曾劝过他多次说,你年纪正轻,前程远大,凡事须小心为上。此次运动广州省城军队的事体,原是史坚如自告奋勇,他与孙中山在香港握别,便秘密向广州出发,单身入了广州城,暗地里与省城防营互通声气。原欲候郑土良在惠州得手以后,便起兵响应他;不料惠州的一役,功败垂成,而史坚如在广州地方,已闹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史坚如守在广州地方,一天艰难似一天。那满清将吏,渐渐注意到他的行动。史坚如深入重围,知道已身临绝地,但他生成性格,十分强毅,凡事不肯回头,此番他怀了必死之心,如何肯空手回去。因此他悄悄的扮成一个差役模样,混进总督衙门去。那衙门中的差役,都错认他为同伴,却也没有人去盘问他。看看已混进了上房,正是总督的内室;那院子里丫鬟仆妇,往来不绝,好似穿梭一般。又望见一带玻璃窗,遮着大红色的窗帏,心知道那总督一定在这屋子里。原来衙门中正进午膳,房门口挤着一群奴仆,在那里伺候上菜。内中有一个俊俏丫鬟一抬眼见了史坚如,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气来。原来总督衙门中有一定的规矩,选了四个年老的家人专值上房,此外,年轻的差役一律不许在内室中乱闯。如今史坚如是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忽然在上房中出现,叫这丫鬟如何不要诧异。忙上前来拦住,连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史坚如却不露慌张,只是飞也似的向上房中闯进去。这如何可能的事体?早被房门口的许多奴仆上前来围住了,史坚如便从怀中掏出炸弹来猛力向上房门中掷去;那炸弹碰在门框上,落在地下,只听得震天价的一声响。接着房里房外的人,一声惨号,顿时墙坍壁倒,炸死了二十多个人。那大堂上的武巡捕,听说上房中有刺客,便急急招呼同伴,赶进上房去救护。恰巧这一天总督在四姨太太房中抽鸦片烟,只炸死了一个老姨太太和总督的六小姐。此外死的,全是一班丫头仆妇。便是那史坚如,也因炸弹铁片打破了头,一时晕绝在地;众人忙着搬运尸身,又把冷水浇在史坚如脸上。史坚如惊醒过来,那总督亲自坐堂审问。史坚如假装做神志不清,任你如何拷打喝问,他总给你一个字的口供也没有。总督看看,无可奈何,他便喝令绑出大街,斩首示众。
郑士良在惠州失败,孙中山知大事已去,便立派一亲信同志,名山田的,送一密令,到山州田去,令士良就地解散同志。士良亲自领导部下数百人,从山阴小路,逃至香港。这山田是日本人,不熟悉广东道路的,在半路上迷失了途径,被惠州的清兵捉去,斩去首级。那郑士良因积劳成病,自与孙中山在日本一会以后,回至香港,也一病身死。毕永年亦削发入罗浮山做和尚去。惟有当时惠州大将杨飞鸿,隐身在香港,一面设立私塾,教授英文,一面却依旧暗暗的与同志互通声气。有一天,正在讲堂上授课的时候;忽然有一暴客,排闼直入。杨飞鸿正要问话,只见那暴客从怀中拔出手枪来砰砰两声,杨飞鸿急拿手中书本向暴客脸上掷去,大声喝道:有贼!那第三声手枪又响,杨飞鸿只喊得啊哟一声,便倒在地下死了。宫崎寅藏得了这几个人身死的消息,便急急来告诉孙中山;中山听说死了一班最得力的大将,怎的不伤心,便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一室中人都不觉凄然泪下。正哀悲的时候,忽一人进来报说,有可喜的事体。中山忙问:“什么可喜的事?”那人说道:“自从唐才常在汉口失败以后,马福益幸得脱身逃去;马福益的参谋长刘佐楫被张之洞派兵捉住,用严刑拷问,那刘佐楫熬刑不过,尽把党中同人的名姓和地址,统统招认出来。张之洞便按名去捉拿,幸而那班同志逃避得快,官兵只捉住哥老会头目二人。马福益逃在湖南,与黄兴设立了一个华兴会。这华兴会,是联合广西各首领,与三合会、青帮、白帮以及江湖上各小团体,组织成功的。人数也在十万以上,专以推翻满清政府为事。各首领中,有一个陆亚发的,他部下有数千人;受了马福益和黄兴的命令,在广西起事。如今已攻破柳州城,夺得官兵步枪五千支。广东总督调齐各路兵马,与陆亚发交战,每战陆亚发总是打胜仗的。他一面发密电与马福益、黄兴二人,令他们也在湖南起事响应。这时在八月中,湖南地方正行普济大会,所有江湖好汉,齐在湖南聚会。马福益便暗暗的召集三十六正龙头,七十二副龙头,分东南西北中五路进行。约定在十月十日,各路同时起事。如今黄兴也派人来日本,欲联络我们兴中会同时响应。”孙中山听了大喜,立刻发一密电与香港的哥老会首领李云彪、杨鸿钧二人,令他速回内地,在长江一带,召集弟兄响应。李杨二人,到了内地,与黄兴见面,共议大事,一面派人与镇江的青红帮首领徐宝山,联络一气,在长江一带,广发富有票,充作军费。那时国民因帮助义举起见,买富有票的人很多,党会中经费,顿时充实起来。后来李杨二人,竟因富有票的事体,大闹意见,闹得彼此不见面。会中同志,十分愤怒。此时辜鸿恩也发卖一种贵为票,李和生发卖一种回天票,各图财利,把好好一件大事,闹得四分五裂。这消息传在两湖总督耳中,便下密令四处搜拿会党。在九月十五日,捉住南路正统肖桂生,西路副统游得胜。那马福益也在浏阳被捕,斩首在西门外。广西陆亚发虽一时得胜,但因各路援兵断绝,困守在柳州城中,被两广总督派兵去攻破柳城,活捉陆亚发。
史坚如和杨飞鸿二人的死,孙中山心中最是悲悼,每对同志说起,总是流泪不止。长江哥老会的事体失败,各路同志都垂头丧气,销声匿迹,有躲避在南洋的,有偷渡来日本的。恰巧此时中国各省派留学生来日本,孙中山便在暗中运动,与一班留学生结合。那班留学生,全是头脑清新的,不消三言两语,都投在革命党旗帜下面,一时人才济济,声势大盛。当时有一个刘成禹,最是留学生中的激烈分子,他在留学生的新年会里,竟大力鼓吹他的革命主义,又痛骂满洲人异族横暴。又有湖南学生秦力山,发起了一个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做了洋洋洒洒的一篇大文,遍发同学。文中说:“愿吾蜀人无忘李定国,愿吾闽人无忘郑成功,愿吾越人无忘张煌言,愿吾吴人无忘瞿式耜,愿吾楚人无忘蒙正发,愿吾燕人无忘李成黎。”一时竟被他这篇文感动的人很多,遍地学生,无处不谈革命。那时驻扎日本的清国公使蔡钧,见此情形,十分恐慌。便暗地与日本警察议妥,一面革去革命学生的学籍,一面由日本警察出面,驱逐激烈学生回国。留学生大怒,那时有戢元成、沈虬斋、张溥泉几人办的《国民报》,一面鼓吹革命,一面痛骂蔡钧公使的无耻行为。章太炎也到日本来,根据他历史的考证,说满洲人是犬羊贱种,大鼓吹他的民族革命主义。孙中山见时机不可坐失,便召集在日本的全体同志,重新组织一种革命中心团体,定名为同盟会。会中公举孙中山为同盟会首领,定下大纲六条:一是颠覆现今之恶劣政府,二是建设共和政党,三是维持世界真正之平和,四是土地国有,五是主张中日两国之国民联合,六是要求世界列国赞成中国之革新事业。同盟会一成立,四方的同志,都来归附。浙江光复会首领徐锡麟和他的表妹秋瑾都来加入。孙中山见秋瑾女士,语言警辟,才气纵横,甚是满意。细问秋女士家世,原来她自幼随宦在湖南,嫁一王道台,已生一子一女。王道台思想腐败,家庭专制,又是嗜好鸦片,毫无志气。秋女士为父母强迫成婚,忍气吞声挨过了六七年光阴。她也曾用好言劝解他的丈夫,无奈这王道台不但不知觉悟,反毫不念夫妇之情,竟用威势逼人。秋女士自幼诵读诗书,深明大义,到此地步,如何能忍得?此时她父亲已去世,母亲全家已迁回绍兴,她便借着回家探母为名,从湖南来到绍兴,从此脱离家庭羁绊,努力做社会事业。徐锡麟联合处州王金宝的双龙会、衢州刘家福的九龙会、浦江杜亦勇的千人会、严州濮振声的白布会、绍兴竺绍康的平洋党、嵊县王金发的乌带党,此外如金钱党、祖宗教、百子会、白旗会、红旗会、黑旗会、八旗会一班同志,共有数万人,组织了一个复古会,协力做革命工作,欲光复我中国祖宗的故土。当时徐锡麟、蒋尊簋、秋瑾、陶焕卿四人,在杭州西湖白云庵歃血结盟;那白云庵的当家和尚名得舟的,原来富于革命思想的,他偷听了四人的秘密,便也愿加入为同志。从此浙江地方,所有来往同志,都在白云庵中投宿,又在庵中开秘密会议;所有私运的军火,都在庵中收藏,外人毫不知觉。自从徐锡麟、秋瑾二人到日本去,加入同盟会后,又遇到陈英士一班人,回来在上海北四川路厚德里,组织了一个秘密场所,那时又有陈墨峰、马宗汉、姚勇忱、许啸天一班少年同志加入,又将复古会改名光复会。用金牌做会员的徽章,中央刻一复字篆文,口号用七言诗一首:“黄河源溯浙江潮,卫我中华汉族豪;莫使满胡留片甲,轩辕神胄是天骄!”光复会首领,便在徽章上刻一黄字;协领,刻一河字;分统,刻一源字。全会共分十七部。此次在上海会议的结果,徐锡麟和陈墨峰、马宗汉担任去运动安徽,蒋尊簋担任去运动广东,陶焕卿入内地联络党会,劝募军费。秋瑾、许啸天、姚勇忱回绍兴,立大通学堂,教练军队。
孙中山在日本,发刊一种《民报》;胡汉民在广东,发刊一种《岭南报》;章太炎、吴稚晖、邹容在上海,发刊一种《苏报》,都是尽力宣传革命的报纸。邹容著一部鼓吹革命的书,名《革命军》,痛骂满清异族,专制暴虐,印成十万部,分送同志。同志辗转传抄的,也有数十万部。章太炎作《革命军》序文,刊登在《苏报》上面。满清官吏,见了大怒,立向上海租界衙门提起诉讼。政府和人民立于平等地位涉讼,是第一次的事。这次诉讼的结果,租界衙门判决邹容监禁两年,章太炎监禁三年。而吴稚晖便逃到欧洲去,因为此时吴稚晖在日本大闹中国公使馆,被中国公使唆使日本警吏,驱逐吴稚晖回国。同时还有一个孙道毅,都在日本受了扰乱治安的罪名。一时在日本的留学生大愤,纷纷退学回国,在上海组织了一个中国公学,自求学问。但从此吴稚晖不能再至日本,只得在欧洲奔走运动。同时杭州求是书院中一班优秀的教员学生,如孙江东、汪曼锋等,组织了一个励志社,鼓吹革命;因《罪辫》一文,被杭州驻防满兵捉拿,教员学生,一时都向日本欧美亡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