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才常一班人,被杀以后,各处党会的头目都隐姓埋名,向四方逃避;独抛下一具唐才常的无头尸身,丢在武昌城外,日打雨晒,狼吞犬嚼,谁有这样大胆的人,肯去收殓他。这时忽然来了一个乞丐,趁着夜静更深的时候,觑着守城兵士不留意,便悄悄的把尸首偷去,埋葬起来,待到官兵发觉,那乞丐已去得无影无踪。原来这盗尸的人,并不是什么乞丐,是一位同志,名沈翔云,化装出来的。这沈翔云原是浙江湖州府的秀才,他因愤恨满清政府的专横,便从此抛去了功名,专一在江湖上奔走,结识四海英雄。如今见唐才常死得可怜,尸体被犬狼咬嚼得残缺不全,只剩了几条骨殖;他便悄悄的去偷了来,把骨殖包裹起来,负在肩上,步行到安徽地界,拣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替他安葬下了。这时各处官府正捉拿盗尸的人,风声十分紧急,沈翔云便也一溜烟逃往南洋去,投在兴中会里。这时孙中山见时机急迫,终日和他部下紧要的会员,筹划举义的事体:一路,打发三合会的首领郑士良到惠州去,召集同志,约期发动;一路,打发史坚如到广州省城里去,召集同志,预备响应。自己却带了几位外国军官,绕路由香港登岸,欲从香港潜入内地。不料船未进口,那香港总督已得了保皇党的秘密消息,待孙中山一到香港船埠,便被警察监视,不放他登岸,勒令孙中山乘坐原船出口。此时郑士良和史坚如二人,已各各分头进行。孙中山深怕郑史二人断了后方的接济,功败垂成,便委托在香港的杨衢云、李纪堂、陈少白一班人,妥为照料;自己又折回日本。在日本住了不久,中山心中终觉不安,便又从日本渡台湾。幸得台湾总督儿玉大将,颇赞成中国的革命事业;他说中国政府如此腐败,非革命不能救中国,便委派了一位民政长官,名后藤的,秘密与孙中山接洽,许他发动的时候,量力帮助。
孙中山得到了这有力的帮助,便决计大举起义,在台湾地方,加聘了几位日本军官,充革命军的顾问,召集敢死的勇士,共有六百人,令郑士良率领,改由沿海进攻。先集中在广东大鹏湾附近山州田地方,因为山州田离新安、深州一带地方很近。新安驻有清兵,有很丰富的兵械库,可以出其不意,扑进城去,夺他的军械。郑上良奉了军令,便由台湾偷渡到山州田地方,六百个壮士,只有洋枪三百杆,每人只带子弹三十粒。此时日本小仓商店中,尚存有大批军火;此种军火,原为孙中山欲帮助菲律宾人独立运动时候购下的,后来因不易出口,菲岛的独立运动,亦已销息,便搁置到现在。郑士良到达了山州田,便发一急送军火的电报。孙中山便令宫崎、远藤二人急至日本,提取军火。当时这军火的收藏,全是中六和小仓商店的交涉。中六正欲他去,便介绍远藤与小仓办理这提取军火的交涉。今节录宫崎与孙中山信中一段关于军火交涉失败的记事在下面:
远藤访小仓,求弹丸授受之事;彼曰:“时有不利,故不能引渡。”远藤曰:“今当急送之时,岂费代价而无权催送?”彼曰:“品物虽属于君,然定运送之机,我权内之事也。是在与中六所契约之个条中。”远藤闻之,且惊且怪,张求检查实品。彼曰:“此品今在××仓库,虽吾亦不能易见;且二百五十万品,如何检查?”远藤曰:“吾奉职××,略谙此道,可以方法概定之。”彼悄然曰:“此品原废物,不如输之出外以占巨利。此中六所贻与君等之利便也。”远藤闻言,益惊且怪。盖小仓之意,误以远藤为与中六同臭之人;于是驰告木翁,又以电话招仆,至是而中六之非行明矣。
小仓与中六既肥私而误公,则弹丸之运送何如乎?乃电告先生,而先生复命曰:息送代金。至是木翁乃亲访小仓。彼曰:“以一万二千五百金买返可也。”翁曰:“对于六万五千,而所偿不及五分之一,来免太酷。”彼急遮之曰:“否。吾所受者,五万金;而此五万中之利润,犹多归中六,与夫关于中六方面之人。”于是知中六之所私,实不少。乃强请出三万金,彼继请再献二千五百金,则计以一万五千金买返此丸也。
可叹以中山的历年心血,买得此二百五十万弹药,尽断送于中六一人之手。今郑士良军中急需军火,中山便送金钱与士良,士良勾通城中某营的队长,买得稍许兵器。又买得一小汽船,可以在山州田山寨中来往。此时因中山不能在香港登岸,日本的军火,又化为乌有,郑士良率领六百健儿,因守山寨,旷日持久;便是军中粮食,也日短一日。郑士良束手无法,便令部下散住在附近同志的家中,只留八十人,守住山寨。那山下的村人,常到山上来樵采,郑士良又怕他窥了军中的秘密,把风声漏泄出去,见有村人上山来,便擒住幽禁在山寨里,不放他下山去。不料那村中人家,见山寨中捉了他家中人去,便顿起恐慌,大家鼓噪起来,说山寨中伏有数万人马。这个消息传在两广总督的耳中,不觉吓一大跳;便下密令给水师提督何长清,带领虎门防军四千人,向深洲进发。陆路提督邓万林,带领惠州防军,移驻淡水、镇隆一带。水陆夹攻,前而又阻住山州田的出路。这时山州田一带的居民,谣言愈重,说山寨中人马足有十万,所用的全是外国最新式的快枪大炮,又有外国兵官教导战法。这个话传在官兵耳中,不觉人人胆寒;水陆两路兵马,都在深州、淡水一带,徘徊观望。郑士良见时机不可失,探马报来,说官兵又调先锋队二百人,进驻沙湾地方;前哨的骑兵,已出没于横冈一带。山州田的形势,十分危急。那后路军火的接济,眼见得是断绝了。当夜郑士良便在山寨中开一会议,众人的意思,与其坐以待毙,何如冒险夺围。便在深夜,由先锋将黄某,率领敢死勇士八十人,直扑沙湾官兵;手枪炸弹,一时爆发,在阵上杀死官兵四十人,夺洋枪四十杆,又弹药数百箱。官兵在睡梦中惊醒过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纷纷退走。郑士良挥动部下六百人,乘胜追杀,直冲过沙湾,收住阵脚,又活捉住官兵数十人,军声大震。中山在台湾,得了捷报,立刻通电虎门革命军,遥为接应。那虎门同志,集合了五六千人守候着;欲待山州田的同志一到,便可以里应外合,共扑新城的军库。此时郑士良集合部下,已有一千余人;一路得了胜仗,直越过横冈。此时忽又有一人,从香港带了大统领的密电来,令郑士良全部改道攻厦门。那虎门的同志,守候了多时,不见山州田的同志杀来,也只得无形散去了。
何长清连吃了几个败仗,退守淡水地方,集合兵士,还有三千人;便分兵一千进驻镇隆隘口的佛子劫。郑士良的军队,任你如何凶猛,总不能冲过这佛子劫去。郑士良部下,进展到平山、龙冈一带,又收得同志一千多人。便发号令向镇隆猛攻。革命军人一半是没有枪械的,郑士良便令执长枪大刀的在中央,手持洋枪的在左右保护着前进。一时佛子劫岗后面,枪声四起,弹如飞蝗;官兵出其不意,顿时惊惶起来。革命党人,又是悍不畏死,蛇行匍匐,大呼扑敌。那山头上的官军,势不可支,纷纷溃下山来。郑士良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活捉官将兵领杜凤梧,及敌兵数百人,夺得洋枪七百余杆,马十二头,旗帜、号褂、翎顶一类的东西,不计其数。又占据了敌兵的军库,得子弹五万粒。镇隆重地,便全入于革命军手。博罗城中,亦有同志数百人;听说郑士良已占领镇隆,便暗地里屯粮积草,专候郑军一到,立刻响应。谁知这时满清官兵,陆续增加,四面包围,共有一万多人;内中官军将领最有名的是提督刘邦盛和马维祺、莫善积、郑润材、刘永福一班人。革命军人,亦各个鼓其勇气,准备迎敌。此时凡革命军人所到之处,地方百姓,一路燃放爆竹担酒牵羊,欢迎民军。百姓口中,齐称仁义之师。只是郑士良一路同志,已有四千余人之多;他们所到之处,丝毫不侵犯人民利益。
郑士良见敌兵众多,知道非经一血战不可。乘夜向永湖进发,沿途遇着敌兵的埋伏,都经革命军奋力击退,经过四小时,到达了目的地,郑士良传令扎住营盘。早有探马报来,说官兵从淡水退回的,以及从惠州派兵来会合的,共有五六千人。但执有快枪的,只一千余人。郑士良便把洋枪队调在前面,呐喊冲锋,勇猛前进;不料这近万敌兵,竟不经一战,便纷纷向惠州城、淡水、白芒花一带四散逃窜。提督刘邦盛且战且退,郑士良立马高处,用望远镜见他在马上一种慌张的样子便取过卫兵的快枪来,瞄准那刘提督的红缨帽子,砰的一声,那刘提督应声落马。幸得他左右抢上前去,把他主帅扶上马鞍,抱头逃去。官军见主帅受伤,顿时大乱,郑士良挥动大队,在后面追杀,夺得步枪一千余杆,子弹六万发,马四十余头,活捉敌兵数百人,割去他的发辫,令在营中当工役。此一战,革命军的声势愈盛。郑士良不敢怠慢,连夜乘着月色,追踪前进;直追了一夜,却不见敌军的踪迹。各处村民,前来欢迎投顺的,有一万人以上,便是供给粮食的,也陆续于道。郑士良把新军编入队伍,在白芒花休息一天,继续向厦门进攻。军行三日,前面群山环列,河水溶溶,在地名崩冈墟,传令扎营分发,探马向四处侦察,依旧不见敌军所在,郑士良便令靠山傍水为营。待天色微明,忽见隔河人马蠕蠕行动,知是敌兵会集。革命军依山峡而阵,另出奇兵渡河进取;敌军约有七千人,前来应战。两军相持终日,不分胜负。革命军退守营垒,刁斗之声,彻夜不绝;第二天,依旧向前搦战,敌兵坚守不出。待至夜深,革命军伏兵齐起,大呼杀贼,扑人敌营,满清兵卒,仓皇败退。革命军渡河穷追,苦于弹药不济,眼看着敌人脱逃而去。当夜郑士良在营中开军前会议,众人意思,都望至厦门以待接济。
举义以来,已是第八日,军队前进至三多祝地方,暂宿一宵。次日四方来投奔的同志,竟有二万人之多。郑士良划分队伍,整理粮食,三多祝至梅林地方,共须五日路程,军中亦带有五日粮草。第十日,军队已行至白沙地方;忽见一壮士飞骑投至营门,出孙中山手令,说事局大变,外援不可期;即至厦门,亦无可发展。军中之事,请前敌司令自决行止。此二万健儿,读此败兴之报,不觉眼眦尽裂,拔剑击石,悲声动野,怨气冲天。郑士良一方用温言安慰众人,一方召集各首领,开秘密会议。众人皆谓厦门之行既不成,不如沿海退走,再返山州田山寨,委人赴香港购得弹药,再向西北联合新安、虎门之同志,直扑广州省城,为革命根据地。郑士良见事败垂成,亦无可如何,便照众人意思,先行解散新来同志,留存洋枪手一千余人,由海陆二路退回山寨。此时满清水师提督何长清驻扎横冈,可笑那革命军大队人马,从横冈经过,官兵却毫无知觉。从此千余健儿,依旧困守山寨,度其无聊之岁月。郑土良只身渡日本报告他惠州革命的经过,孙中山满怀郁闷,正无可言说的时候,忽见宫崎寅藏满眼流泪,抢入屋子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