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住在日本横滨山下区地方,日子久了,那同志愈来愈多,屋子里十分热闹,渐渐的风声传到外面去,那邻近的中国领事署,也有几分觉得。中山时时看见有不伦不类的人,在一百二十一号门外,徘徊观望。后来宫崎寅藏也看出来了,力劝中山避开,中山还是大模大样的毫不顾忌,宫崎便劝他以党国为重。此时日本法律,是不许外人在内地杂居的,还是犬养毅想出一个法子来,借着请中山教授中国语言为名,把中山邀到东京去,和陈少白一块儿住着。宫崎寅藏和南万里,又动身到中国上海地方去,打算再找寻几个同志,共图亚东的大事。不料宫崎到香港,康有为也到香港,宫崎便由康的两位高足弟子介绍相见。这时康有为受英国的保护,安置他在香港警察公署的楼上。宫崎便和康有为在楼上面见,康敝衣垢面,兀坐室隅;宫崎上前去道劳苦,康愁眉略展,便滔滔不休,议论天下事。在康有为的意思,欲效法日本维新的故事,更欲借日本志士暗杀的手段,去取中国皇太后的性命。在宫崎的意思,欲邀康有为渡日本与孙中山合作,共图中国的新事业。此时中国驻日公使黄遵宪,因是康梁的同党,早已撤换;后任李盛铎,却是荣禄的私人。康深怕到日本去自投罗网,被李公使捉回国去。宫峙便担保以堂堂日本侦探警察之严,岂不能庇一国事犯。同时犬养毅也有电报到香港来,欢迎康有为。康有为才决定主意,由宫崎一行十一人保护着到日本去。
康有为在日本第一个相见的,便是梁启超,第二个相见的,便是孙中山。孙中山见康梁徒党众多,声势煊赫,便欲说他入兴中会,因此两人屡屡相见;但康有为眼中看孙中山的价值,简直是清室的叛逆,皇帝正欲以十万金购他的头颅。康有为自己虽一般的亡命在外,但是他在醒里梦里,都望有重返帝室而为朝廷建立不世的功业,他今日如何便肯轻易和孙中山联合?他们两党的首领,屡次相见,终是落落难合。最后,孙中山去拜访康有为,康有为竟避而不见。在康有为心中所希望的,便是当时的日本内阁总理大隈伯。康和大隈,交情很深,若能得他的帮助,尽可以在日本占据大势力。无奈此时大隈内阁改组,成立了新的山县内阁,这一来,便大失所望。那时日本一班志士,对待康有为也不如从前一般的热烈。康久居在日本,也觉得郁郁无味,便悄然离日本到南洋新加坡去。
在这时候,有一件很可以纪念的事,便是孙中山的帮助菲律宾人独立。因为菲人欲摆脱西班牙的束缚,与美国联络;不料如今又受了美国人的束缚,非律宾人十分愤怒,便暗举阿圭拿度为菲国大统领,竟欲与美国宣战。那阿圭拿度一方面力修战备,一方面却派人到日本去,求日本志士的帮助。当时接受阿大统领意思的,在日本有宫崎寅藏,在中国则有孙中山。孙中山当时因在国内的运动不能成熟,便一转其锋向非律宾。在孙氏的计划,他原欲借菲律宾的事体,召集全部党员,去投在阿氏的独立旗帜之下。一旦阿氏成功,便假菲律宾为革命军根据地,用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向满清政府进攻。主意既定,孙中山便往横滨访问菲岛独立委员,那委员听说孙中山肯以全力帮助菲人,十分欢喜;当时便将私运军火一事,重托了孙中山,又说愿君为菲岛之义士。孙中山退而与宫崎商议,宫崎便与犬养毅商议,犬养毅推荐一人名中村背山的,孙中山与宫崎同访中村,谈秘密运输军火的事,中村便一力担当这个重大责任。恰巧这时有一只布引丸出口,中山与宫崎先集合了几个同志,附船向菲岛进发。又过了几天,那军火也买成了,大家便天天聚集在一起商最如何偷运的方法。日本警察果然耳目甚灵,凡中山与宫崎平日来往之处,隐隐都有侦探追随着;宫崎欲避人耳目,便借松荣妓院谋划大事。但入妓院而不召妓女贿酒,更易动人疑惑;宫崎便令人召艺妓留香女史来,在屋中的同志,也各人唤一妓。不料此一群艺妓应召至松荣妓院,见有警吏侦探在门口来往监视,大家心中恐慌,转身逃去。恰巧南万里从门外走来,见此情形,不觉大笑,便一手拉着艺妓,一手挽住一个侦探,进入院子去,开怀畅饮,欢乐终宵。那侦探为酒色所迷,便也忘其所以,直闹到更深夜静,侦探才起身别去。南万里便报告众人:军火已大集,只因日本政府严重监视,不能运出,暂寄存在小仓商店中,中山便定计令宫崎发香港,平山周、毕永年、林述唐一行人走长江一带,招集同志,共图大举。待宫崎到达香港,始知布引丸已在中途出事,兴中会同志遭淹毙的很多,那存留在日本的军火,终至无法出口,便密电孙中山。孙中山知道时势大变,非亲自出马不可,便立刻动身,前赴香港。毕永年从湖南至香港,同行有哥老会头目七人,由毕介绍与孙中山相见。此时三合会头目郑士良亦来香港,于是中山说哥老会头目,使他协助兴中会。在某一日,他们便实行哥老会、三合会、兴中会三会大闭结,歃血立誓,另改名目称“兴汉会”。
讲到这哥老会,又称哥弟会,成立在清朝乾隆年间;只因在同治年间,曾国藩、左宗棠率领他百战百胜的湘勇,实行同胞杀同胞的计划,替满清政府杀退了洪秀全的太平军。在军事吃紧的时候,凡是曾国藩的乡中男子,无一个不出来当兵吃粮的。一时湘中子弟,布满中国。但一到战事平定下来,飞鸟尽,良弓藏,那班湘勇,一齐裁撤下来,几十万男儿,闲得无事可做;便有几个有资格有才干的人,出来组织了一个哥老会,不论水陆将弁,在职不在职的,一律都人哥老会。原是结合团体,互相扶助的意思;但后来日子久了,饥寒交迫起来,除了几个现职的人员,得了温饱以外,在江湖上落魄的多了,他们便干起赌博、抢劫两种买卖。他们第一次试好身手的劫案,便是劫了李鸿章弟弟的衣箱八十余,这案子便在湖南湘水上做下的。李的弟弟在广东做大官,此番奉召回京,随身带有细软行李一百余箱;不料那哥老会的弟兄,却分了他一大半去。从此他们在江湖上常常犯案,犯的案却是很大,而没有一次能够破案的。他们也有一种大义,只许抢劫!不许偷窃是表示侠义的本色;又不许扰害良民,只取那豪富大宦。他们抢劫为武差,便称赌博为文差。因内中有一股称为洪家的,又名红帮,是他们的大房弟兄;另有一股,称青帮的,便是俗称监枭光蛋,在安庆地方,又称“道友会”,他们弟兄最初都是在运河一带转运漕米的工人船夫,后来河运改为海运,这一大群人都失了衣食饭碗。当时有一个姓潘的兄弟二人,便组织了一个青帮团体,专在江浙一带地方贩卖私盐。这潘家弟兄在哥老会中算二房,除红青两帮以外,又有黑帮、白帮。黑帮又称为“江湖团”,专在各处做偷盗乞食的事体;白帮的人,便是骗拐党。这两帮在哥老会中,算是最下贱的;倘在红青两帮势力范围内做了偷盗拐骗的事体,那哥老会便要向他征收重大的税金,不从命的,便要致之死地。
在光绪十七年,哥老会中出了一桩私运军火的案件,便引得人人注目。这案件是和镇江税关洋人弥逊有关系的,他们会中有一个会员,名李丰的,家资巨万,势力在头目以上。李丰的父亲李昭寿,原是淮北地方的一个无赖,曾在太平军忠王李秀成部下当一员战将。后来清兵包围天长县,昭寿孤军深入,势力不敌,便倒戈投降了清兵,由清室大臣胜保奏请光绪帝奖他三品顶戴,赐名世忠。后来终究受了胜保的骗,便假了别种罪名,杀死了昭寿。他儿子李丰,对这杀父之仇,势不两立;便去入了哥老会,分家财六万两赠与哥老会。又用银三万两,托镇江税关洋人弥逊购买军火,准备起事。弥逊又介绍他回国的洋人六人,在暗地里帮助。李丰计划军事,不多几天,买到军械药弹炸药,从香港入口,秘密运至镇江,不料时势不密,李丰的仆人在他同伴前无意中露了口风,被官家知道了,立刻把他的秘密会所包围起来,捉住同党一百多人,用严刑审问,招出税关洋人弥逊。中国官吏把弥逊捉去,转送与上海外国领事,审问确实后,监禁九月,期满押解回国。直到第二年,才把李丰捉住,打入死囚牢中;李丰在狱中自刎而死,当时李丰的妻妾丫鬟,一齐自杀。这年冬天,又在醴陵捉得哥老会的头目四人,二人当场杀死,二人尚禁在狱中。湖南地方的哥老会员,人人愤怒,便集合了一千余会员,蜂拥而起,打破县城,杀进监牢,救得头目二人,直走天台山中。湖南官兵在后面紧紧追杀,会员立脚不住,便向四方奔散,那时恰值平山周、毕永年、林述唐这一班兴中会重要人物,闲游至湖南见哥老会正被官兵杀得狼狈,便带了他们的头目李云龙、杨鸿钧、张尧卿、李堃山这一班人,到香港来,与孙中山结合。孙中山细细的盘问他哥老会的秘密情形,李云龙说道:“俺哥老会在中国十八行省中,约有山堂数百十处;组织方法,大同小异。但各地自为统属,绝少连络运动。在湖南名金龙山,甘肃名虎形山,共举正龙头杨鸿钧;湖南另一部分名泰华山,山海关名宝华山,共举萧松山为正龙头,在湖南的会员最多,又有锦华山,举刘传福为正龙头;又有楚金山,陈尧为正龙头;又有金凤山,胡佐臣为正龙头;又有天台山,胡云为正龙头;甘肃有西凉山,贺桂林为正龙头;四川有峨眉山,颜鼎章为正龙头;广东有天宝山,萧朝举为正龙头;江苏有东梁山,李云龙为正龙头;浙江有终南山,何步鸿为正龙头;又有飞虎山,刘家福为正龙头;又有万云山,王金宝为正龙头。正龙头下有副龙头,称副龙头大爷。此外有坐堂,称坐堂左相大爷;有盟证,称盟证中堂大爷;有陪堂,称陪堂右相大爷;有理堂,称理堂东阁大爷;有刑堂,称刑堂西阁大爷;有执堂,称执堂尚书大爷。连正龙头共称为内八堂。在外面办事的,有心腹,称京内军师,又称老二;有圣贤,称京外军师,亦称老二;有堂家,称京外总督粮饷,或称行帖三江,总理粮饷军机,或称坐帖;总理营务处,统称老三。有红旗,称红旗督营粮台,或称蓝旗传报山堂,或称黑旗伺候坐堂,统称老五;有巡风,称巡营查哨又称老六;只因当初老四、老七两个职位中人,做了不光棍的事体,所以从此把老四、老七两个名儿废了。以下的有大九、小九、总么满、大么、小么、大满、小满,合上那心腹大爷、圣贤二爷、当家三爷、管事五爷、光口六爷、巡风八爷、大满九爷、么满大爷统称做外八堂。”李云彪说着,又从身旁拿出一张哥老会的票据来。中山看时,见正中写锦华山三个字,下面又有四海水、万福香、仁义堂等字;又印上一首歪诗道:“锦华山上一把香,五祖名儿到处扬,天下英雄齐结义,三山五岳定家邦。”左边又写着内口号“义重桃园”一行字;右边写着外口号“英雄克立”一行字。此外他所说的开山堂、见面盘问、祭旗开火等等,都与三合会大同小异。他们会中所用的一种隐语,会员称圈子,或称左玄,集会称开山;外人称马子、贵四哥、刁滑马子、玲珑马子;秘密书称金不换,或称海底;会员证书称宝。鸦片称熏老,吃鸦片称靠熏,鸦片管称熏管子,茶称青,茶馆称混堂子,酒称红花雨,鞋称踢土,伞称开花子,道路称线,出门称开码头,洋钱称饼子,被捉称被摘,杀头称劈,牢狱称书房,衙门称威武窑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