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一得志,那班自命为维新志士,一时风起云涌,都做出一番新事业来;连那两湖总督张之洞,也看了眼热,便在湖南办了一个强学会,召集了许多新学之士,每天开会讨论,发印一种《强学报》。那报上写着孔子降生二千几百几十年,这是不奉正朔反叛的行为。被张之洞看见了,不觉大诧,立刻把《强学报》停止了。那时余杭章太炎,也在上海办报。绍兴经莲珊发起了一个不缠足会,各省设立分会;把各家太太小姐的小脚,都一齐解放开来。这时朝廷变法的上谕,每天好似雪片一般的下来。内中第一件难事,便是裁汰冗员。光绪帝召康有为进宫去商量了一天,意欲尽裁各闲废衙门;但各衙门都有皇亲国戚,便是皇帝,也下不得这个辣手。康有为在一旁竭力撺掇,便随手在皇帝案上大臣的名片背面,开了一张单子。光绪皇帝看了,很以为是,便照单子抄下。第二天发下上谕去,先裁去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大理寺等衙门。可怜那班积貲养望的宫詹,有名无实的京卿,饭碗一律打破;大家把个康有为恨入骨髓。隔了一天,光绪帝下旨,又把礼部六堂官,尽行革职。那礼部尚书怀塔布,是慈禧皇太后的内亲,他如何肯罢休,便赶到慈禧太后宫中去哭诉。这慈禧太后,自从让位以后,看着光绪皇帝所做的事,处处和反对自己,心中已是老大一个不愿意。如今索兴听信了康有为说话,闹起什么变法不变法的事体来,打破了许多人的饭碗,弄得一班革职的大臣,天天到太后跟前去哭诉。太后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听了众人哭诉的话,他便悄悄的派人到天津去,把荣禄召进宫来。
直隶总督荣禄,是西太后的亲内侄。她见如今满朝臣工,都是康有为的同党,光绪皇帝讲变法,把太后的一班亲信大臣,一天一天的革去,现在朝中,无一可靠,便暗暗的和荣禄商议了一条打倒维新党的计策。第二天,慈禧太后轻车简从,悄悄的走到皇帝宫中来。光绪帝这时和康有为正在尚书房中商量颁行新政的事体;光绪皇帝很主张易服剪辫,康有为也竭力赞成。这一天,康有为悄悄的从外面带了一套洋服进宫来,光绪帝见了大喜,急脱去袍褂,把辫子盘在头顶上,戴上铜盆帽子,穿上洋服,手中拿一条棍子,在书房中踱来踱去,十分得意。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报说:“老佛爷来了!”光绪皇帝不觉慌张起来,但是脱换已来不及了。西太后一脚踏进书房,见皇帝这样打扮,只皱了一皱眉头,也不说什么。光绪帝上去请安,西太后大声道:“你们天天讲变法,我却也有一件事该变变法子。”光绪帝忙问什么事,太后道:“俺们吃东洋人打得这个样子,还不该练练兵吗!”一句话说得光绪帝恍然大悟。太后接着说道:“让我今天来保举一个练兵大臣吧。”光绪忙问:“什么人?”太后道:“荣禄。北洋练兵大臣,非他干不行。”光绪帝明知道荣禄是太后的私人,但太后如今来面要这个差使,不容皇帝不答应。太后见皇帝答应了,便立逼着下手谕。太后接过手谕,转身便去。光绪帝心中十分怀疑,便问康有为道:“你看怎么样?”康有为奏道:“练兵原是目前的要事,但太后怕另有用意。”光绪问:“有何方法?”康有为道:“宜派心腹武臣,以辅助为名,随时监督。”光绪帝问:“何人可派?”康有为道:“此事却须慎重,待臣与同僚议定密保。”
康有为退出宫来,便在寓中会集了一班同僚,商量密保辅助练兵的武臣;商量了半天,众意都说只有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可当这大任。康有为进京以后,袁世凯也常来请见。康有为见袁世凯为人精明强干,言语爽直,所谈新政,也能洞中肯要。谭嗣同和袁世凯更是交好,常在康有为跟前说,袁世凯是一位中国有希望的将才。这时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操演纯熟,纪律严明,用的全是新式枪炮,在军界中算是一种最新式的军队。他部下的将士,如姜桂题、杨荣泰、龚元友、吴长纯、徐邦杰、任永清、段祺瑞、梁华殿;偏裨如冯国璋、陈光远、王占元、张怀芝、何宗莲、马龙标、雷震春、王英楷、吴凤岭、赵国贤、田中玉、孟恩远、陆建章、曹锟、张勋、段芝贵这一班人,都是一时人才。那新军驻扎的地方,名新农镇。当时英国海军提督勃拉斯福特也到新农镇去参观新军的操演,极口称赞袁世凯能治军。这时康有为一班人,自命为新党;又见外国都与政党,便也组织了一个保皇党,拉拢在朝在野的人,一齐入党。当时有一个阮忠枢,是京师地方称做十三太保中的一个;他做人最能联络同僚,迎合上司。朝廷上不论大小官员,都和阮忠枢好。阮忠枢也入了保皇党,康有为甚是欢喜。实在阮忠枢是袁世凯的心腹幕友,他的入党,原是替衷世凯做侦探来的。袁世凯做人十分精细,最能看得出人心。他见康梁的党羽,虽是十分得意,但是朝廷大权,还是在慈禧太后手里。太后是不爱新法的,那班皇亲国戚,尤其是不爱新法。那荣禄是皇亲国戚的首领,此时荣禄的势力很大,根蒂很深,万不是康有为新进之辈能够抵抗得过的。便是所谓新法,也不过如昙花的一现罢了。袁世凯把这情形看得雪亮,他一方面虽与康梁亲近,一方面却着实趋奉荣禄。如今康梁一班人,都保举袁世凯去辅助荣禄练兵,说他前在新农镇当新军统领时,成绩甚佳,不如仍令袁世凯督练北洋新军,以收驾轻就熟之效。原来直隶按察使袁世凯,不多几天,简放浙江温处道的;现尚未到任,光绪皇帝又降谕道:
现在练兵紧要,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办事勤奋,校练认真,着开缺以侍郎候补,责成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着随时具奏。当此时局艰难,修明武备,实为第一要义。袁世凯惟当勉益加勉,切实讲求训练,俾成劲旅以副朝廷整饰戎行之至意。
袁世凯得了上谕,便上奏章,请编练北洋五军;又推荐董福祥、聂士成、宋庆等宿将,为督练官。光绪皇帝又拜袁世凯为北洋练兵大臣,兼武卫右军统领。在光绪帝和康梁诸人,意谓有如此新军,拱卫京师,缓急肯出死力,也不虑守旧党的反对了。谁知这件事情,全然出于光绪帝意思之外。袁世凯亦是一世之杰,他见康梁既得了皇帝的信用,自己也不甘居人后,因此他便暗暗的去走太后的门路。但要走太后的门路,非去先打通太后宠用的总管太监李莲英不可。袁世凯原是一贫如洗的,后来幸遇到一个旧友奉天举人王英楷。他是一个大富户,便借他巨万银钱,到京中来奔走于李莲英之门。又得密友道员张景崇替他在荣禄跟前吹嘘,荣禄身居要职,正要物色一个能员,做自身的辅翼;今见了袁世凯,也甚是中意。此次见光绪帝提拔袁世凯做了练兵大臣,他也将错就错的把兵权全交与袁世凯一人。袁世凯是最不喜讲公羊学的,他常常对荣禄说:“康有为书生之见,徒自苦耳!”
此时康有为、谭嗣同一班维新党人,势力一天强盛一天,徒党一天多似一天,所做的事体,处处和守旧派为难。守旧派人人大怒,慈禧太后更是怒不可当,连夜召集一班亲王,在宫中一同会议。太后做主,欲在十月十二日,借两宫同赴天津阅兵为名,乘京师空虚,荣禄即率兵入京师,废立皇帝,仍请太后垂帘听政。一面由皇太后下一道密示给荣禄,令他暗为谁备;一面把欲同赴天津的意思,对光绪帝说了。光绪帝不料其中另有计谋,本来自己住在宫中也闷得慌了,听说太后要去阅兵,乐得趁此跑一趟活动活动,便立刻下旨,着荣禄将行宫御营先行修理,又令京津铁路总办届时预备特别花车,以供两宫乘坐。这道旨意下去,不上三天,忽然康有为慌慌张张的赶进宫来,奏道:“十二日天津阅兵的事体,万岁万万去不得。”光绪帝问:“是何故?”康有为把在外面打听得太后有废立之谋的话奏上去。光绪帝听了,不觉大惊。忙问:“这件事怎么办?”康有为趁此便奏说:“事已至此,势成骑虎,请皇上相机独断,立刻召袁世凯入京,面授机宜,大义灭亲。时机万不可失。”光绪帝听了,低着头不作声在室中盘旋着。康有为见皇帝不能决,便一连在身旁边催促;半晌,光绪帝把靴脚一顿叹道:“此肤骨肉间事,今听汝等办去吧!”康有为便磕着头请皇帝下手诏。光绪帝便在书案上,写成手诏,交与康有为。手诏上有善保朕躬,无伤慈意的话。一面却秘密遣使至天津,将袁世凯唤进宫来。康有为和谭嗣同说袁世凯以大义,定在十月初三日夜午举事。使袁世凯临时率兵入卫京师,袁世凯入见的时候,光绪帝又面加勉慰了一番。袁世凯从皇帝宫中退出,又悄悄地跑到太后宫中去,太后又吩咐他,十月十二日,皇上赴天津阅兵汝须好好伺候。袁世凯诺诺领命而出。第二天上谕下来,特升袁世凯为侍郎。
那荣禄在天津调度一切,一面得到京中同党的密电,说袁世凯连日蒙皇上召见,又加升官职的事。荣禄怕世凯有变动,便接连几个电报打去。说英国和俄国在海参崴地方开战,英国兵船,已逼近大沽口,令世凯急速回防。世凯接到电报,立刻赶回天津;探听得董福祥已得太后密令,统领军队,驻北京彰义门外四十里长升店地方,又见聂士成带八千兵士,驻扎在京津路一带,声称扈驾。世凯回到天津,却并没有英俄战争的事体,才恍然明白。荣禄恐自己久留京师,被康梁辈所引诱,又见兵马纷纷调动知大局立刻有变。过了几天,看看约定的十月初三日期快到;袁世凯又连接康梁的密电,催他准备兵马。世凯一面又怕太后威力,一面又不忍违背皇帝意旨,终日屋子里绕着圈儿,打不定主意。直到半夜时分,忽听得院子里一阵西风吹来,噗的一声,那窗棂上新糊的窗纸,被风吹破了,心中忽然大悟,自己对自己说道:“新党的势力,终究是靠不住的!”他便立意帮助太后。第二天,便悄悄的跑到荣禄那里,把光绪皇帝和康有为的密谋,对荣禄说了一个备细。荣禄大惊,立刻秘密进京,奏闻太后。他姑侄二人,在宫中磋商了半天;荣禄便想出了一条计策,劝太后按计行去。太后便吩咐李莲英先入皇帝宫中,将皇帝亲信的侍卫,一律调开。一面在第二日清早,亲自带领禁军,赶到皇帝宫中去。这时皇帝身体稍有不适,在御床上假寐,见太后一脸怒容,直走进寝宫来,将手中三本奏章,掷与皇帝观看。第一本,是荣禄密奏,皇帝听信康梁妖言,约在十月初三日,行弑太后,逆伦大事;第二本,奏康有为进呈红丸,欲谋害皇上;第三本,奏康有为谋率徒党,围颐和园,欲害皇太后。光绪帝见自己的密谋被太后揭破,吓得两手索索抖动;太后在室中敲台拍凳的大骂,骂够多时,回头喝传禁军。这时太后两眼露出凶光来。李莲英在一旁,怕太后一时之怒,做出骨肉间的惨事来,忙跪下来碰着头,口称:“请老佛爷息怒!”这时候已有四个禁兵,上去把皇帝左右挟住。光绪帝到了此时,也不觉挂下泪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