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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宴瑶池王母小留骖 围金阙农民大起义

周穆王离了舂山,向西前进,走了三天,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赤乌。那里人烟稠密,树木茂盛,宛然是一个乐土。赤乌的人看见穆王到来,都夹道欢呼,由首领前来迎接。这时候祭公谋父也跟了穆王西征,穆王便派他接见赤乌的首领。祭公看见赤乌首领彬彬有礼,举动文明,和沿途土人大不相同,不由暗暗敬重,便问起赤乌地方风俗物产的情形。赤乌首领恭敬回答说:“我赤乌氏原是周的后裔。当初古公亶父时候,有个臣子名唤季绰,执事勤劳,极得古公的信任,后来把古公的最长女儿嫁给他,封他在舂山旁边。因为这一带地方出了许多美玉,季绰便管理周的璧玉。这就是赤乌氏的祖先。这一带地方十分腴美,穄麦极多,草木丰硕茂盛,马牛羊遍野都是,还有一座玉山,出产宝玉,温润无比。地方既然这般好,人民自然也都健康美丽,特别是妙龄的女子,个个都生得如花似玉,妩媚温柔。所以赤乌氏的地方,远近驰名,来寻求美人和宝玉的人,络绎不绝。现在得知天子来游,预备了美酒千斛,吃用的马九百匹,牛羊三千头,穄麦一百车,献上天子,供给随从人等食用,伏乞转奏天子。“祭公听了,便奏上穆王,穆王闻说赤乌氏本是周的女婿,高兴得很,说:“我一路经过许多地方,只有这里出产禾麦。这里地方太好了,我要在这里休息几天再走。“便命祭公把赤乌氏所献东西,统统收下,另外赐给赤乌氏黄金四十镒,大夫用的黑色的车四辆,嵌着贝壳的腰带五十条,明珠三百包。赤乌氏拜受了,便说:“这里名胜最好的所在,就是玉山,请去游览一番。“祭公随了穆王,由赤乌氏带路,一直到了玉山下面,果然绿树成林,清泉似带,和一路上所看见的光秃山石不同,山上生的禾麦都十分肥美,比在中原所见的,还要长大许多。穆王看了,心中大喜,说:“这种禾麦为什么这般巨大?大约是特别好的种,难得在此处遇见。这比名花异草还要实用得多,必须把它们的种子带回中国去播种,让中原地方也能享受这样的大禾大麦。“便命祭公将每样种子拣选肥好的,带了一车,留做种子用。一面在山下游览,只见风景和中原相似,一样也有丘有壑,岩谷争奇,松柏交翠,山花似绣,野草如茵。穆王想不到极西地方也有这般美丽境界,心里十分畅快,便命带来的乐人,在山下奏起乐来。乐人奉命,便把带来的衣装乐器完全拿出,大家打扮好了,就在玉山山下,歌舞起来。登时轰动许多赤乌人民,都来观看,密密围着山下,就像围屏一般。大家都伸着脖子,赏鉴这向来未曾听过见过的清歌妙舞。穆王因为这地方物产这般丰富,比起中原毫无逊色,便想把文化来夸示他们。特地命乐人将场面最伟大的广乐演奏一番,吹笙鼓瑟,秉籥舞羽,十分热闹繁华。这些乐器服装,都是当地人不曾见过的,大家惊奇得很,样样都显得新鲜有趣。穆王看见土人这般情形,也觉得十分得意。赤乌氏又凑趣地送来美女两名,献给穆王。穆王自从盛姬亡故,就不曾有过称心的妃殡,听说赤乌地多美人,因为过路,不便向赤乌索要。现在赤乌氏自己送来,岂有不收之理。这两个美女自然是经过千挑百选才来的,登时就得到穆王的爱宠。穆王在这种心满意足的好地方,逗留了五日,听了许多关于西方的情形。据说再往西不远,就是群玉之山,那山整个是玉堆成的,各色各种的玉,样样都有,莹洁透明,又且温润光泽,要方要圆,随意削取,都是宝光灿烂的上好美玉,只要拿得动,千百斤整块的都有。穆王听了十分羡慕,间明群玉山的方向,便就重新向西进发。现在有了赤乌所献的牛羊穄麦,一路上粮食也不愁了。

这个出宝玉又出美人的赤乌氏地方,有人说就是现在的新疆和阗。那个地方产玉是有名的。不但产玉,并且还产最美丽的蚕丝和丰硕肥大的五谷。现在那里有三座山,统名做 子玉山。山上出产 子玉,满山都是。玉的颜色有青有白,可是最美的玉却产在河里,不在山上。蚕丝的绣织品十分富丽精致,据那地方的传说,这蚕种是中国一位嫁到和阗的公主传去的。和阗本来没有蚕丝,可是当时中国不肯把蚕种传给和阗。他们千方百计,都无法得到。后来和阗国君派人请求娶中国的公主为妻,中国答应了,和阗国君又叫便者偷偷告诉公主说:“我们这里是没有蚕丝的,你要自己带蚕种来,才好做衣服穿。“公主果然把蚕种藏在帽中,戴在头上,带出中国。到了和阗,便大量养起蚕来,教得人民家家都会。这就是和阗蚕丝的起源。后来和阗人感念这位公主,画她的像,祀为蚕神。这个传说里面的公主,是不是就是嫁给季绰的古公女儿呢?谁也说不清了。可是中国历史上并没有第二个出嫁给和阗国君的公主,或许就是那时候传去的也说不定。不过中国文化是向来任人流布的,这传说里所说的中国不肯传给蚕种,以致要藏在公主帽子里的话,大约是和阗人爱好蚕丝,要显得传来的艰难,编造出来的,不见得是真实的事。

且说穆王离了赤乌,又走了几天,经过了许多地方,一路上受了很多的贡献和招待,不觉走到了黑水。因为这条水的颇色看去黝黑,所以名它为黑水,有人说,就是现在的新疆叶尔羌河。沿着黑水,又走了许多天,远远望见了一座高山,光彩斑斓,晶莹闪烁地矗立在那里,好像一架玉屏风,只是高大得很,这就是有名的群玉山。

当时望着这座山走去,越走越近、越看得清楚。原来这山一点也不像别的山那样有高有低,崄巇难走,却是平坦坦的,正直端方,好像十分有规则的模样,绝不东凸一峰,西凹一谷,简直像一个极大的玉墩。山上很少泥土,自然也就没有几棵树,全山差不多完全裸露着,这种环境,是不适合于动物居住的,所以山上一个飞禽走兽都没有。雪白莹洁的山肤,呈现出夺目的光彩,在那温润无瑕的峭壁上面诱出了白得像羊脂又像雪片的皎洁颜色。可是在另一个地方又渐渐晕开了一些浅浅的嫩绿,越来越深,深到绿得和浓绿的翠鸟毛羽一般,绿沉沉的,一点杂色也没有,成了极大的翠玉岩。透明得好像吹弹得破,翠润得好像快要滴了下来。在这般绿得可爱的地方,大约几丈远近,又渐渐由浓绿变成了嫩绿,由嫩绿转成嫩碧,再由嫩碧转到娇黄,由娇黄成了浓黄,浓得和蒸熟的栗子一般,又黄又熟。黄到极黄的时候,渐渐转成赭色,接着是一大片深深殷赤的血色,浓得和鸡冠一般,红晶晶的,像初上的太阳,光耀刺眼。有的地方又杂了一些羊脂嫩白,犹如雪地上面衬托着鲜血,更加分明鲜艳。像这样满山上五色辉映,陆禽光怪,照耀得眼睛都花了。还有许多闪闪金光夹在深翠玉里,更加叫不出名字。有的地方,各色相杂,凌乱无序,更显得错综变化,像彩绘,又像锦绣。穆王这才相信赤乌氏的话不假,世上果然有这般奇丽绝美的地方。这样天生的五彩玉山,山上整块的是玉,山下零碎的也是玉,根本没有一块石头。穆王停在山上四天,指点挑选,丁丁斧凿的声音,日夜不绝,共计凿下了大大小小最美丽的宝玉一万块,用了三辆大车来装载,都装得满满的。

这群玉山有人说就是现在新疆莎车附近的密尔岱山,这山出产的玉,最为丰富美丽,五色都有,因为都是玉,亦名玉山。前清时代,每年要纳贡美玉一万斤。可想而知,这山的玉是如何的多了。现在这地方仍是世界著名的出产宝玉地方,各地商人麕集搜买。所说的白如羊脂、红如鸡血、绿如翠羽、黄如蒸栗、黑如纯漆的各色美玉,依然常有。只是纯白硃斑的,和翠绿闪金的,稍为罕见,价格特别的贵罢了。

且说穆王采得了许多美玉,心中十分快乐。但是他的贪心还没有满足,因为他曾经听见许多传说,都说极西地方有这个,有那个,有五色的玉山,有西王母国,有不死的药,有珍奇的鸟兽,有千里的流沙。这许多奇奇怪怪的传说,说得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引动了他的好奇心。他本来是有雄心的统治者,在中原地方享惯了百样繁华,什么宝贝没有见过?想不到极西地方竟然有他没有见过的好东西,他如何舍得放弃。现在得到了这般多的美玉,更加证明了一路上的传说十分可靠。那么,还有许多好地方,也一定得游历一番,方才不白白做个天子。

穆王抱了这种观念,于是又往西再走,走了足足一个月,路上经过了许多奇妙美丽的山水,有出铁的铁山,也有出麦的腴地,还有广大的玄池,池里清澄着西方少见的绿水。穆王在幽美的玄池旁边休息了三天,并且在玄池上面奏了三天乐,把它改名乐池,又在池边种了许多竹林,作为纪念,然后才又起身向西长征。一直走了三千多里,才到了他一向最企慕的地方,就是西王母国。

西王母在高山上面居住,山上有个池,叫作瑶池。西王母是西王母国的君长,这国很早就和中国有了交通,舜时候来献过玉环,禹也到过西王母国,羿还和四王母要过不死的药。因为地方是在极西,很少有人到过,又出了许多宝玉,还说有什么药吃了可以不死,就使人怀疑它是什么神仙地方。夏以后大约有一千年,没有和西王母交流过,人们早已忘了它的本相,只把传说传了下来。穆王这次到了西王母国,看见地方富庶,建筑华丽,也觉得真是一个文明古国,不可轻视。便不以天子统治的身份自居,只作为一个远方的贵客,前来拜访,用了主客的礼,拿着羊脂美玉的白璧,作为贽礼,又送上锦绣三百匹。西王母看见这位贵宾这般阔绰,也十分欢迎,便又在瑶池上面请穆王饮酒。西王母将国内出产的奇葩异果,罗列满桌,大半都是中原地方没有看见过的西方特产。穆王虽然享受过万方玉食,却没有见过这般土产,不由啧啧称羡。其中有几种异样的果子,一种叫作昆流素莲,乃是昆仑山下流水里面所产,冬天开花,一个莲房里有一百粒莲子,嫩脆无比。一种叫作阴岐黑枣,生在阴岐山下,树高百丈,过了一百年,才能结出这种黑枣,每枚枣子足有二尺长,内心的核又细小又柔软。还有一种名叫万岁冰桃,据说这桃树生在磅磄山,桃树的树身足有百围大小,开的花是青黑的颜色,一万年才能成熟。还有一种名为千常碧藕,生在磅磄山东边的郁水里面,颜色嫩碧,长得奇怪,所以称为千常,一常就是七尺长。还有一种叫青花白橘,花是青翠颜色,结出橘子却是白色,大如一个瓜,香气扑鼻,数里内都能闻到。其他美酒佳肴,更是数说不尽,真是脍凤屠龙,珍馐百味。还有美女一群,吹笙鼓瑟,歌舞俏觞,穆王不觉开怀畅饮。饮到中间,西王母作歌,歌里说:

白云在天,(天上的白云,)

山陵自出。(是由高高矮矮的山内出来。)

道里悠远,(您来这里是经过遥远的道路,)

山川间之。(还有高山大水隔着。)

将子无死,(但愿您健康长寿,)

尚能复来。(或许还能再度光临。)

穆王接受了西王母歌词,也便回答一首歌,他说:

予归东土,(我回到东方去,)

和治诸夏。(和平地治理了夏族地方。)

万民平均,(使万民都能平均安乐,)

否顾见汝。(我就回来看您。)

比及三年,(过了三年,)

将复而野。(将要再到这里。)

欢饮尽乐,穆王便命工匠刻了一块石作为纪念,石上刻的是“西王母之山“五个大字。穆王在这个地方盘桓了几天,便仍然往西出发。这时候所走的地方,离开中原更远,所看见的东西,自然更是新奇。越走越远,不觉又走了一个多月,大约离西王母地方有两千里远近,走过了一个很大的湖泽,前面有一片浩浩无垠的大旷原,无边无际,广阔无比,上面五色缤纷,鲜艳夺目,但觉光彩闪闪,不知是什么东西。穆王远远望见,心想一定是各色杂花,开在地上,这般繁盛,宛如绣花地毯一般,倒也好看。只是为何这样发光,难道又是什么异种奇花?我一定得搜采一些种子,可以带了回去,种在宫里地上。正在想着,不觉越走越近。仔细一看,原来并不是什么花草,却是无数的五彩鸟毛,斑斓闪烁,各色齐全,映着阳光,发出红的、黄的、赭的、绿的、白的、赤的、紫的、翠的、浅的、深的,千万种颜色,比起孔雀开屏,山鸡舞镜,还要鲜艳许多。踏在上面,软绵绵的,如同走在棉絮团上面一般,十分舒服。这种五彩鸟毛,一直铺了不知多少里,极目无际,望不见任何东西,只是践踏着这锦绣的地毯行走。许多人众都为这奇景惊愕,不明白为什么这地方有这样多的鸟毛。

不多时,夕阳西下,发出灿烂的金光,射在这五彩毛羽上面,更加变幻出万万千千的美妙颜色,金碧交辉,倏忽万变,闪得大家眼睛都花了。脚下再是这样软绵绵的,真要陶醉得没有气力再走,穆王只好传命就在这旷原住下。

到了明月初升,幽幽的月光照在五彩毛羽上面,又另外构成一幅清艳图案。六军将士躺在地上,随意捧起一堆鸟毛盖在身上,就成了暖和柔软的被褥,盖得全身好像喝过酒一般,说不出的融和舒畅。在这许多长征的日子里面,再也没有这样睡得舒服。

天明了,在初日瞳眬的光线里,把一行人众完全包裹在错彩镂金的锦绣堆中,艳丽得无法形容。看着天空上翱翔着许多五彩大鸟,常常在这旷原上解脱下美丽的羽毛,像五色碎锦一般,花雨缤纷地满天飘洒,使人们眼花缭乱。穆王对于这样的锦天绣地,实在不舍离开,便在旷原上慢慢游行。谁知这旷原十分辽阔,计算起来,何止千里地方,他们且走且歇,不觉在这旷原上勾留了三个多月,也捉到了很多美丽的鸟。因为走了许多天,还看不见旷原的尽头,穆王也就不想再往西走了。便只在旷原游玩,打算把这美丽鸟毛运回中原去。于是先在这地方大奖将士一番,把牛、羊、穄麦、美酒都拿来痛吃一顿,又奏起广乐来,尽量欢乐。欢乐够了,命六师七萃就在旷原上施展技能,将奇禽异兽完全捕捉得一干二净。共计大猎了九天,射获的美丽鸟兽不计其数。把毛皮都剥了下来,正好把吃光了的运穄麦的车来装载鸟毛兽皮,挑选最美丽的满满装了一百车,方才心满意足,传命回东方去,不再西进。这个旷原,有人说就是现在里海、咸海附近的吉尔吉斯草原。究竟是不是,当然很难断定的了。

且说穆王回驾返东,依然晓行夜宿,马不停蹄地走。这番回来的心情,和出发的时候大不相同,因为他是带着丰富无比的各地产物,满载而归。可是他又不想再走以前老路,还要换个路线走,一则可以多看些没有见过的东西,二则可以早一点到家,因此,他便一直向东进发。

走了几日,路上植物渐渐少了,只有野生的白杨和红柳,还有路旁一些芦苇萧萧地在风里摇曳着,地下也渐渐干燥起来,都是些黄色沙子,一望无际。慢慢地白杨和红柳都减少到没有了,只剩下一色枯黄的茫茫沙漠,前后左右都显得十分干燥,马蹄踏在沙上,扬起了一些沙来,便依然归到沙漠里,寂寞得一点声息也没有。这样走了一天,除了几处高高低低的沙丘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天色渐渐黑了,穆王只好在沙漠里住下。

七萃勇士们便在沙漠里开凿了一口井,井水很苦,不大好吃,幸而车上还带着美酒,便取来呈献穆王。过了一夜,第二天又走,依然是黄色连天,望不见沙漠的边。八骏虽然骏逸无比,但是在流沙上面,马蹄都没入沙里,不能不慢慢地走。走了一天,又是一天。带的美酒渐渐也喝完了,可是这沙漠还是无边无际。一路上还得掘井取水,才能造饭,更加行走得慢了。走了几天,穆王烦躁起来,想不到沙漠这般讨厌,但是已经走了一半,又不能重新折回,只得催趱着走。走到中午,穆王给周围干热的阳光一晒,口渴得很,忙叫左右拿水来喝。叵耐沙漠中间,哪来的水。左右只得去找,找了一会,还没有找到。这时候七萃勇士里面有个名叫高奔戎的,急中生智,连忙拔出佩刀,向左骖的脖子上面刺了一刀,登时鲜血如注,奔戎早已用碗接住,接了满满一碗鲜血,献上穆王。穆王正渴得难受,接过血来,一饮而尽,觉得比美酒还要好吃,问知奔戎乃是刺了马血来献,称赞他会想出这般聪明办法,赐他一只佩玉。奔戎接过佩玉,叩头谢恩。

他们又走了两天,方才出了沙漠,一直往东再走,经过了许多地方,才回到周都洛邑。总计起来,由周到大旷原约有一万四千里,来回和各地游历所走的地方,共计三万五千多里,真可以算得上是历史传说里面一次伟大的长征了。

穆王西征经过了二年多的时候,这其间国事都由周、召二公管理,倒也无甚变动、穆王又在南郑(陕西省渭南县)地方建了一个都城,盖造一个宫殿,名叫祇宫。现在搬回许多宝玉鸟羽,越发把祇宫装饰得十分华美。这时候穆王年纪已经很老,按理说,大可在祇宫安享暮年。无奈他是好动不好静的人,行装刚卸不久,便又起身去东方巡狩,这里也走,那里也走。有时打猎,有时钓鱼。有时起座离宫,有时盖个高台,又把都城附近地方围了起来,作为畜养野兽的苑囿。

不久,穆王召集诸侯,在涂山举行大会。这时候,周还是全盛时代,诸侯到会的非常多,算是成周大会以后一个有名的大会。穆王经过这次大会以后,十分满足,觉得中国已经完全服从他的指挥了,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又想再去西方或是北方大大远征一下,使中国的声威远播各处,才不愧为一个英雄的君主。

自从穆王这般大量挥霍,府库已经一天一天空虚下来,人民也一天一天增加了困苦。但是穆王还是照样娱乐,并不知道节俭。不觉到了严冬,气候寒冷,朔风一起,大雪飘飘。穆王穿了白狐大裘,登台赏雪。左右娇姬美婢,捧酒进杯。看着白茫茫一片琼瑶世界,松竹青翠,梅蕋芬芳,景致十分美丽。想起西征时候,所经历的美景,更使他雄心勃勃,便指点远处一团蠕动的东西,问左右说:“这是什么东西?“左右回奏说:“这是人民冒雪出行。“穆王说:“你可去看看,他们这般寒冷,为何出行?“左右便奉命去了,去了好久,回来奏道:“这些人民是冒雪出外拾取落叶的。其中有一个人,昨天冻死在雪地里。今天他的亲友冒雪把他运走,所以这般嘈杂。“穆王听了,心中很觉得不安,说:“我一个人穿了狐裘,喝着美酒,这样舒服,人民却这般的苦。“便作了三篇黄竹的歌,来悲悼这冻死的人。在表面上他虽然这样地表示爱惜人民,却没有任何为民谋利的措施,所以人民生活依然一天一天困难,甚至被逼得无法生活,犯罪的人便也一天一天增加,越来越多,再也不是成、康刑措时代了。穆王却不曾想到人民为何困苦,还只是打算如何再到西方游玩,如何再到别的地方走走,立意要走遍整个天下才算。周、召二公看见穆王这般荒唐放逸,也常常随机进谏,穆王总是置之不理。一天,周公报告犯罪的人逐日加多,牢狱都要满了。周公的意思,是说穆王游玩无度,浪费过多,弄得人民因为生活困难,屡次犯法,希望穆王减少浪费。不想穆王听见犯人太多,却反想出生财妙计,便传命任吕侯为司寇之职,专管各种刑罚犯罪。若是罪状可疑的人,许他纳入金钱,便可减免刑罚,并且规定各种刑罚的定价。这样公开地卖起刑法来,只要有钱,便可赎罪,自然政治更加紊乱起来,可是穆王的用度却不再愁不够了。

穆王既然定了搜刮的妙计,便再打算远游,这时候穆王已经八十多岁了。祭公谋父上次跟过穆王西征,知道一路上的耗费和辛苦,要想劝止,明知穆王决不会听,便作了一篇诗,名叫《祈招》,表面上是赞美司马祈招的话,特地命乐工歌唱,希望穆王听见。那诗说:

祈招之愔愔,(祈招的性情这样的安和,)

式昭德音。(所以能够显扬关好的声望。)

思我王度,(你要想到我王的风度,)

式如玉,(和玉一般的粹美坚固,)

式如金。(和金一般的厚重端方。)

形民之力,(用了老百姓的劳力,)

而无醉饱之心。(从来不想用到又醉又饱的分量。)

乐工果然按照祭公的话歌唱,在穆王酒酣的时候唱了出来。穆王听见是一篇新的诗歌,便拿着酒杯仔细听去。听到末了一句,不觉良心发现,十分惭愧。暗想做个人总得知足一点,我已经游历了许多地方,耗费了老百姓许多劳力和金钱。现在若再一味游玩,实在也不大说得过去。想了又想,把再去长征的雄心渐渐冷了。从这次起,就不再提到出游的事情。

又过了许多年,穆王年登百岁,病殁于祇宫。可是穆王只知个人享乐,不恤人民。虽然传说他曾到过西王母之邦,也不曾得到不死的药,只不过把国家弄得民穷财尽,江河日下。所以唐朝诗人李商隐有诗说:

瑶池阿母绮筵开,

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

穆王何事不重来?

周的财力给穆王这样一花,弄得十分亏空,从此周便衰了下来。穆王的儿子共王,虽然没有什么很大过失,可是经济方面,千疮百孔,渐渐难以支持。有许多场面,又不能不维持着天子的架子。畿内土地陆续封了许多诸侯和大小卿士,天子自己的地方越来越小,剥削收入也就越来越不够。幸亏各国诸侯,贡献不断,还可以勉强支撑。自然像昭王南巡、穆王西征的大规模举动,是不能再有了;他只能在附近地方,走动走动。

有一天,共王到径水旁边游玩,径水就在镐京附近,风景清丽。几位公卿扈从王驾,一同赏玩。那时正是阳春三月,柳绿桃红,一片农田,秧针乍出。许多农人看见王驾来游,都停了工作,站着观看。也有许多妇女儿童,都在树下田边睁着好奇的眼睛,把许多来游的王公卿士从头到脚细细观看。因为周时封建制度,王公卿士所穿服装都和人民不同,所以人民觉得十分新奇。

这许多王公卿士都穿戴冕服,佩着玉佩,服饰十分讲究。在乡野人民看来,的确是属于另外一种人,这种人生活得多么舒适!再看看自己的衣服,不过短短的粗麻布褐衣,手脚都沾着烂泥,有的连褐衣还缝补了许多地方,委实差得太远了。也有些意志薄弱的人,就生了羡慕的心,觉得假如自己也能过这般舒服的生活,那有多好。其中有一个容貌出众爱好虚荣的妙龄少女,看了共王一行人众,这样雍容华贵,想到自己将来,如果能在这种环境生活,那真是神仙了。正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旁边一个邻女推她一把,轻轻地说:“姊姊,你看,这位大夫多么年轻!“她的幻想被她打断了,不由“呸!“的一声,说:“年轻,你管他年轻不年轻。他年轻和你也不相干呀!“邻女被她抢白得满脸通红,搭讪地说:“我不过说说罢了,谁说和我相干呢?只怕你自己的心不正,才这样地编派别人。“她也不好意思地说:“我怎样不正?你说!“又一个邻女听见她们吵,就劝解说:“不要吵了,回头给人家听见,不大方便。当然的,这些公卿们都是有福气的,哪个不羡慕。说说几句也不要紧。他们再年轻,也和我们不相干。“这两个少女听见了,都默然不说话了,但是她们眼眶里都觉得十分不受用。渐渐她们抬起满含幽怨的眼睛彼此对看了一下,三个人唧唧哝哝地密谈了起来。不多时,天色渐渐晚了。共王和许多公卿,也都游兴阑珊,回车去了。共王因为天色已晚,便吩咐公卿不必送到王宫,各自散去。公卿奉旨,个个驱车回家。其中那个年轻的大夫,正是密康公,刚刚走到家门,下了车,忽然车后跑过来三个少女,跟在密康公后面,好像也要进门的样子。密康公大大惊异,忙问:“你们是什么人?“这三个少女却又不说话,只是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大家都不肯说。密康公看出她们神气,便说:“想是这里不便说话,且请进去再说,也不要紧。“便带了三个少女进门。这位密康公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一位老母亲。她看见密康公带了三个少女进来,大为诧异,便唤过少女来,仔细问她们的姓名,三个少女都含羞地说了。老太太问她们来这里做什么?三个少女又都涨红了脸,不肯说。这个老太太想了一想,便对密康公说:“我很明白这三个女子的来意。但是你不过一个小小大夫,怎么可以消受这般美丽的三个少女?大凡过分的福气,不是可以随便接受的。随便接受一个过分的福,也一定要随便碰到过分的祸。数目到了三个,算是很多了。三个兽,就可以称为群,三个人就可称为众。三个女子就可以称为粲。粲是非常美好的东西,没有极大的福分,哪能消得起这般艳福?王还未必消受得起,何况你区区一个小子,你要是把她们留下,一定要惹出祸来。据我看来,今天既然你是跟了王出去,撞着她们,你还是把她们呈献上去,凭王分发。这三个女子好容易跟到这里,进得门来,又看见密康公家无别人,只有一位慈眉善眼的老太太,正在心中暗暗欢喜,却不料老太太竟然说出这般的话,要把她们撵走,不由都花容失色,几乎哭了。那密康公正在青年,又碰着这样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满想母亲一定体谅人情,把她们三个留下。忽然听见母亲这般言论,也急得待在那里,不出一言。老太太两边看看,看出双方都不愿意,叹了一口气说:“这是很要紧的事,你们要三思,不要惹出祸来。“密康公无可奈何,只得说:“这件事儿子再仔细想想,等明天再说吧。“老太太点点头,又拉着三个女子问长问短,也觉得十分爱惜,便收拾了地方,让她们住下。到了次日,密康公照例上朝,却并不把这事奏上共王。这样一天挨过一天,这三个美人便都成了密康公的爱妾。老太太虽然觉察,也已无可奈何,只得算了。密康公平白地得了三个美人,好不快乐。不料乐极生悲,刚刚一年光景,便有人报上共王,说密康公私藏民女,不献上来。共王调查清楚,果然是实,登时大怒,把密康公全家抄没。果然应了他母亲的话,得到过分的祸。

共王崩后,传位儿子懿王,懦弱无能,政治日益腐败,周更加衰弱。共王有个弟弟王子辟方,才干很好。到了懿王病死,太于燮柔弱。辟方趁这机会便占了王位,是为周孝王。孝王要想把周复兴起来,认为第一件事先得振兴兵马,便在汧水、渭水(都在现在陕西省)中间选取了一大片草原,作为牧地,大大养起马匹来。一面招募会养马的人,不惜厚禄,命他们专干畜养马匹的事。就有许多人应募前来,孝王都分配他们工作去做。每年孝王亲身去省阅一番,察看马匹肥瘦多少,分别赏罚豢养马匹的人员。

那汧水源出汧山的南麓,风景秀异,冈峦绵延不断,汧水由山麓向南流注,浩浩荡荡一直流入由西往东的渭水去。在汧水、渭水会合的地方,土地肥沃,草木茂盛,是一片天然牧场。这一块地方往西,地势越来越高,迎着险峻的陇山蜿蜒千里,正好和汧、渭二水合成一个三角形。马匹在这种地方放牧,不但繁息得十分快,也训练得非常健骏。孝王既然看得畜马是强国的一件大事,自然就十分认真去做,果然不久马匹增加了许多。到了秋天,孝王又来检阅,查知马数大量增加,心里高兴得很。又查得有一个养马的,他的马尤其生育得多,便指名召见。这个养马的小臣,奉了命令,把他所养马匹带到孝王面前。孝王仔细一看,不但马数增加一倍有余,比任何人都增加得多,而且每匹都膘肥腿健,十分神骏,不由心中大悦。查问这个小臣,用了什么方法,能够把马养得这般肥健?小臣叩头奏道:“小臣是犬丘人氏。犬丘有一个名唤非子的,乃是造父同族,极会养马,马经了他手,都是又健又骏。小臣曾向他学习了一点看马技能,所以养得比别人好一点。“孝王大喜,说:“既是非子这般会养马匹,你可传我命令,召他前来。“小臣奉命,不多时果然带了非子来见。孝王查问养马方法,非子对答如流,对于马匹的调养、训练、生育、疾病,都有各种方法,使得马匹健康壮硕。孝王十分高兴,就任命他主管这一带牧场的马匹。非子叩头谢恩,果然十分用心去养,不多时,马匹数目大大增加,并且雄骏无比。孝王每年来看,都十分满意,便想特别赏赐非子,来表扬他养马的功劳。那时封建诸侯有公、侯、伯、子、男五等,五等之下,还有只封几十里小地方的,不能算作男爵,只能附属于邻近的大诸侯,称作附庸。孝王既然欢喜非子,便把秦的地方(现在甘肃省天水市)几十里封他做个附庸的国君,这就是秦的起始。后来统一中国的秦始皇,赫赫不可一世,恐怕再也不会记起他的祖先是由养马劳动出身的吧!

孝王虽然极力想要振兴周室,但是他的王位,是由懿王传下。懿王自己原有太子,按着当时的定例,孝王得位是不正当的。许多诸侯看见孝王厉害,嘴里不说,心中总不免有点不服。等到孝王病死,大家便约齐了公同扶立懿王太子燮为王,是为周夷王。

周夷王本来就因为柔弱无才,以致被孝王平白地抢去王位,现在各诸侯又因为惧怕孝王厉害,情愿拥立无用的夷王。夷王得到了失去已久的王位,自然十二分感激诸侯。对于诸侯,客气非常。以前天子见诸侯时候,天子是站在堂上的,诸侯在堂下行礼朝见。现在夷王觉得站在堂上,受诸侯敬礼,好像太不客气了,便走下堂来,和诸侯相见,自此周天子的尊严又丧失了一部分,周的封建统治的崩溃也更加速了。

夷王是这般柔懦无用,幸亏几个大臣,维持着苟安的局面。自然戎狄方而,不免趁周衰弱,时时骚扰。尤其被穆王搬到太原的戎,本来就不是愿意搬去的,更不免兴风作浪,时刻寻事,附近人民无法安居。夷王只得派了虢公出兵前去征讨。

虢公奉了王命,率领六师出征太原。太原一带戎人,看见六师来到,便都四散逃走。原来戎人生活,是流动的,没有屋宇田地,完全靠着游牧,夜里便住在帐幕里面,所以逃走非常方便。虢公追逐了一阵,俘获了一些落后戎人,和来不及带走的马匹。看看追了很远,虢公生怕中了戎人诱敌之计,万一有什么埋伏,难以退回,便不敢穷追,点算俘获马匹已有一千,传命奏凯班师,将一千匹马献上夷王。夷王慰劳虢公一番,休兵息将,以为总可以安静一时。谁知戎人狡猾,等到王师回去,便又重新骚扰,依然无停无休。

这时候,夷王已经抱病,便立儿子胡为太子。夷王病死,由太子胡接位为王,是为周厉王。厉王赋性十分暴烈,和他父亲夷王大不相同。他一向认为父亲太过老实柔懦,以致弄到各方都不尊敬,政治废弛,中间王位还被孝王抢去了许多年,这都是父亲夷王太过无用的缘故。现在他做了王,必须大大改变父亲的办法,立起威望,才可以让天下畏惧。他抱定这般主意,便存心用严厉刑法来树立威严。恰巧那时东方各国诸侯里,有一个纪国(现在山东省寿光市南),本是姜姓,和齐国接近。地域既然相近,就不免会有一些小事争执。齐国是太公之后,得到周的宠信,权力很大,当然不肯退让。纪国比较弱小,屡次吃亏,便怀恨在心。偏偏周天子聘后,按照周制度是同姓不婚的,所以往往聘娶齐国或是纪国的女子为后,因为这两国都是姜姓,和周的姬姓不同。纪和齐国为了争抢和周联婚的缘故,常常暗中钩心斗角,用了许多心计。现在厉王即位,按照老例,又得聘娶王后。纪侯为了这件事,心里十分不安,生怕齐国万一选上,一定更要挟势欺压纪国。他知道周历朝的王后多是齐女,齐国要想和厉王联婚,十分容易,总得想个妙计,才能加以阻止。于是纪侯在厉王刚刚即位时候,先行来周朝见。朝见礼毕,便奏上厉王说:“齐侯不辰身为王舅,理应忠心为国。想不到他惧怕我王英明,却同一干小人计议,要想重新拥立孝王的儿子为王。臣侦得他的密谋,不敢不奏。“厉王听了,果然大怒,便问纪侯怎样知道的。纪侯便涅造了许多话,使得厉王十分相信。厉王本来深恨诸侯不敬夷王,又怕王位被孝王的王子抢去,因此决心将齐侯严厉惩办,以儆戒其他诸侯。

过了几天,各地诸侯都已到齐,定了日期朝见新王。厉王受了诸侯朝礼,传命于次日大享诸侯。次日,各诸侯依礼到会,酒醴簠簋,一切齐备,礼仪穆穆,钟鼓喤喤。厉王上坐,各诸侯依次排列,单单不见齐侯。因为诸侯众多,大家也不曾注意。等到酒过三巡,外面抬进一个大鼎,热腾腾煮熟一锅人肉,由侍人分送各地诸侯,每人一脔,宣言齐侯不辰为臣不忠,现在烹熟了踢各诸侯分享。各诸侯忽听这般言语,个个心惊肉跳,才知道这位新天子竟然这般棘手,和他祖父懿王、父亲夷王大不相同。人人都怀着兔死狐悲的心情,但是在厉王的严威之下,谁也不敢多言。一席酒终,各诸侯纷纷散回本国。只有齐国臣下凄凄惨惨地带了齐侯凶信回去,在齐国遵礼谥不辰为哀公。那哀公没有儿子,依照封建制度,应该立他的同母弟公子山为君。厉王既然烹了哀公,便也不要他的同母弟为君,特地降旨,立哀公另外一个弟弟公子静为齐侯,是为胡公。齐国臣民都知道哀公是无罪的,替他可怜。但是惧怕厉王,不敢不遵命立公子静为君。过了几时,渐渐打听出来,乃是纪侯向厉王进的谮言。齐国既然不敢露出怨恨,便也依然和纪国按礼来往,暗中却从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公子山记念哥哥仇恨,不甘白白把位让给胡公,更因他是厉王所立,益发怀恨,齐国臣民也有许多和公子山一般心理的,对于胡公都没有好感。过了许多年,公子山毕竟结合了国内有势力的臣下,把胡公弑了,自立为侯。臣民因为哀怜哀公,倒都对于公子山表示拥戴。公子山即位后,把齐的国都搬到了临菑地方(山东省临菑县)。

且说厉王自从烹了齐哀公之后,各国诸侯无不畏惧。厉王以为得计,更加暴虐。周自从穆王西征,一味浪费以后,因库久已空虚。历代各王一则财力不足,二则经济困难,都只安分守己,节俭撑持。厉王既然严刑峻法,便也想整顿财政,凡是贡献太少的国家,便严厉地催索。那时有个大夫荣夷公,对于财政,很有办法。厉王认为他的才干很好,十分宠信。大夫芮良夫进谏道:“荣公对于理财,很有特长。但是财利这个东西,是人人需要的,不能由一个人一手把持,完全专揽了去。所以做天子的,应该把财利普遍分配,使得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财享。这样才可以使老百姓安乐。可是还应该小心谨慎,只怕老百姓怨恨。这样的战战兢兢,方才可以长久。现在要想用了荣公去把所有的财利搜罗得干干净净,这怎么能行?假使有一个人民,将所有的财都把持了去,人家还管他叫作强盗。现在做了一个天子,反而去把持人民的财利,这成个什么?天子要是重用荣公,将来一定会把周弄得不可收拾。“厉王不听芮良夫的话,仍然命荣夷公做卿士。荣夷公果然想尽各种方法,去搜刮各方的钱财。当然,各国诸侯更是荣夷公搜刮的对象。各国所出产的东西,每年有多少,可以贡上多少,荣夷公都算得清清楚楚,休想少贡分文。并且在进贡的时候,荣夷公自己还得捞摸一些油水。因此,弄得各国诸侯个个怨恨。先前害怕厉王暴虐,勉强进贡,渐渐就一挨二搁,都不来朝贡了。

至于周天子直接管辖的王畿千里,所收的赋税更是不能短少。厉王又十分暴虐,不如期交纳的,就得受极重的刑罚。老百姓怨恨得牙痒痒的,就大家纷纷咒骂起来。这时候周、召二公依然辅佐厉王管理国政,常常进谏,厉王只是不听。召公便作了一篇《民劳》的诗,来讽劝厉王。这篇诗说:

民亦劳止,(人民已经很劳苦了,)

汔可小康。(应该稍为让他们安息一下吧!)

惠此中国,(我们要惠爱中原的国土,)

以绥四方。(才能够安定天下四方。)

无纵诡随,(不要放纵那假装善良随人作恶的小人,)

以谨无良。(要留心那伤天害理的大奸。)

式遏寇虐,(除灭那残忍暴虐,)

憯不畏明。(一点也不怕严明刑法的坏人,)

柔远能迩,(慈爱远的地方,要先能慈爱近的,)

以定我王。(才能使王室真个安定。)

厉王对于这篇诗一点也不采纳,仍然任用许多贪婪小人搜括百姓。只要会谄媚、会盘剥的,就可以得到厉王的信任。老百妙暗暗叫苦,无处控诉。芮良夫屡次进谏,也不中用,便作了一篇诗,名唤《桑柔》,把那时候黑暗的情形,统统描写出来,但是厉王依然和没有听见一样。

这位召公是召康公的后代召穆公,名虎,才德具备,做了“民劳“以后,因为没有得到厉王采纳,心中悒悒不乐。一日,到农村看视农民收割稻谷。农民遮住道路,围着召公哭诉贪官污吏,如何如何的逼迫田租,小百姓弄得家家少食无衣,卖儿鬻女。一面说,一面哭。召公也十分愤怒,便安慰老百姓说:“这都是小人欺骗天子,等我回去奏上,一定会减少租役。你们先不要这般伤心。“这些老百姓七口八舌地纷纷说道:“我们也想,这或许是一些不好的官吏做的事,所以才向我公哭诉,希望把这些小人早早办罪,别让老百姓受苦。可是这些官吏都说是奉王的命令,要这样办。我周天子都是惠爱小民的,哪有这般行为。这成什么天子!并且交不出稻谷的,就要杀要剐,这简直是老百姓的仇敌了。我们不信,这样的人也配做我们的天子!“召公听见人民这般愤怒,这般怨恨毁骂,只得安慰一番,说:“我回去奏上天子,一定要把这般不好的情形改正。你们且请安心忍耐。“劝了又劝,老百姓们方才陆续散去。召穆公心里十分难过,回到家里,立刻整肃衣冠,进宫朝见厉王。厉王见召公临时来见,便问有何要事。召穆公把路上所看见老百姓痛苦情形,述说一遍。然后奏道:“我周向来把人民的生活算是第一要紧的事。公刘、太王都是十分看重农业,爱护农民,和农民一同生活,一同工作。一切政事,都是为了农民打算。所以能够建立国家,统一天下,成为各国共尊的天子。现在农民痛苦到这般地步,租役又十分沉重。农民要不是受不了,何至这般怨骂?若不趁早改变政策,必致弄到全盘败坏,那时后悔无及。“厉王听了,勃然大怒,说:“这些小百姓胆敢怨恨骂我,目无君上,罪该万死。你不必多虑,我自有办法。必须狠狠管束一番,且看他们还敢骂我不敢!“召穆公大惊,说:“天子差了!老百姓因为痛苦,方才怨谤。只要替他们除去痛苦,他们自然不骂。现在反要再加刑罚,岂不是越弄越糟!“厉王摇头说:“这个你不懂得,他们是不可以好好对待的。你且去休息,我自有方法。“召公再三劝谏,厉王只是不听。召公无可奈何,只得退出。厉王一见召公退出,便命左右召来一个最信任的巫来。那巫是卫地的人,大家称他做卫巫。他是极会花言巧语的,一向谄媚谗谮,无所不为,赚得厉王十分相信。当时卫巫进宫,朝见礼毕。厉王问他道:“你既然善能知道鬼神的事情,也自然会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了。现在我派你替我监视一切臣民。有谁敢在背后骂我的,你便马上奏给我知道。这件事情,你可敢担任?“卫巫听了,晓得这是一个作奸舞弊的好机会,连忙叩头应道:“天子有旨,小臣敢不尽心去办理。那些大胆妄言的人,实在罪该万死。容小臣侦得,立刻奏上。“厉王道:“现在这等大胆的百姓很多很多,你给我尽数奏来,不许隐瞒。卫巫诺诺连声,退出宫外,连忙把他一向所不喜欢的人,开列姓名。次日进宫,报告说:“臣已经查得许多胆大妄为的人,背地骂詈天子,现在将他们的姓名呈上。“厉王略略看了一看,便吩咐左右,把卫巫单上开列的人尽数捉来杀了。

可怜这些老百姓,莫名其妙地被捉去屠杀,家里父母妻子哭哭啼啼地查问:“究竟犯了什么罪?也得说个明白。“那些刽子手都是凶神恶煞一般,个个圆睁着眼睛说:“谁叫你们这般放肆,毁谤天子?现在天子知道了,还不该杀头么?“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是冤枉他们毁骂周天子,连忙分辩说:“我没有骂,我没有骂,谁说我骂的?“可是刽子手不容分说,只管开刀,一个个都在极口呼冤的声音里,砍下血淋淋的头来。

就在这般昏天黑地里,一批一批的人民给捉去杀了。罪状都是“诽谤天子“。这样下去,本来不骂的人也忍不住要骂了。可是一给听见,就不得了。卫巫为了讨好厉王,特地分布了许多心腹,四散出去,只要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报给卫巫知道。自然,冤枉的事多得很。结果,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了,走到路上,也是寂寂无声。碰着熟人,大家只用眼睛对瞧一下,谁也不敢开口说话。整个热闹的都城,变成肃静无

厉王看见卫巫头几天报告了许多人,后来渐渐少了,最后竟然连一两个也没有了。便问卫巫为什么不报告,宁卫巫叩头奏道:“现在人民已经没有说话的了。他们再也不敢诽谤天子,所以没有可报的。“厉王听了大喜,重赏卫巫。次日上朝,厉王特地宣召召穆公进前,笑嘻嘻地对他说道:“你前次所说的人民怨骂的事情,果然不差,真有许多人民背地骂我。但是我已经用了极好方法,把这类事根除了。现在他们再也不敢骂我了。“召穆公早已听得厉王命卫巫监视人民诽谤的事情,正要进谏,一听厉王这般言语,看出他不但不知自己暴虐,反以为用严厉手段迫害人民是极好方法,便谏道:“这不是使人民不骂,这是堵住了人民的嘴。堵人民的嘴,比起堵一条河的口,还要糟糕。一条河的出口堵死了,便要由堤岸溃决一个口,淹死许多人畜。人民的嘴堵死了,结果也是这样。所以会治水的人,一定疏导它,让它有一个畅行无阻的水口,才可以安静地滔滔流去。会管理国政的人,也一定让人民尽量说话。正因为这样,一位明白的天子,当他料理国家大事的时候,一定让公卿大夫士都贡献所知道的,甚至百工也可以将他所知道地说出来,庶人也可以叫人传达他所要说的话。亲戚近臣,尊卑贵贱,都可以畅所欲言。天子斟酌了可行的行去,这样,行的事就没有不对的了。人民心里有什么,嘴里才说什么。要是把他们的口堵了,他们怎么受得了?“厉王摇摇头说:“我并不是不许他们说话,只不过不许他们这般骂我。他们有什么知识,怎么可以随便议论我?这不是反了么?他们只应该老老实实地听我的命令,我是不会有错的。他们不服从我,却在胡言毁谤,怎么可以不杀?现在他们已经不敢说话,这是严厉管束的结果。你怎么反说不对,难道应该让他们瞎说八道么?“召公又谏了一番,厉王只是摇头,反说召公无用。召公无奈,只得退出。走到路上,只见一路鸦雀无声,没有一个说话的人。个个垂头不响,放步疾走,谁也不和人打招呼。召公不胜叹息,眼见人民受到极深的剥削迫害,却不能说一句不平的话,这样下去,周室只有灭亡。回到家中,辗转一夜,不能成寐。次日上朝,遇见许多公卿,大家都是缄默不出一言。只有一位凡伯,乃是周公后裔,袖出一篇新诗,送与大家观看。诗名为《板》,内容是责备一个朋友的口气,全篇都是劝诫他迁善改过的话。大家彼此传观,点头会意。召公不觉诗兴大发,便也做了一篇《荡》,借着文王口吻,斥责商纣无道,理合亡国,若再不改,夏桀就是榜样。大家看了《荡》的内容,也都点头称善,不多说一句话。

原来那时的制度,乐工所唱的歌,都是向各处采集民间歌谣,以及卿大夫所做的诗歌,随时唱给天子听。这个制度,是因为恐怕天子深居宫内,不知人民疾苦,特地把外面生活唱给天子听听,就可以知道所作所为的事情,是不是合于老百姓的心。这种诗歌常常是人民真心的话,所以能够反映出社会的真实面貌。有些官吏们,碰着不便直言的事,也往往借了诗来表示意见。就像祭公谋父的《祈招》,竟然把雄心勃勃的穆王感动了。现在凡伯和召穆公都因为无法谏净厉工,所以只好作诗来让乐工歌唱,希望在厉王听歌的时候,觉悟过来。

他们这种希望,终于无法实现,厉王的暴虐,一天一天增加。他认为人民不说话了,更可以畅意地剥削压榨,把一切浪费统统压在老百姓身上。负担不起的,就狠狠屠杀。召公们也时时涕泣劝谏,总没有效果,仍然一意压迫人民,尽量增加各种税收,分派百姓去做苦工。宫殿里所藏所积的东西宝货,也都搜刮出来享用,把穆王带归的玉都拿出来雕琢器具,各方进贡的东西也都翻搜出来。

一天,忽报荣公来朝,厉王便召入问他有什么事情。荣夷公叩头奏说:“臣闻近郊农民,有一点不稳消息,恐怕万一有什么意外事情,我王不可不预先打好主意。“厉王大惊,说道:“你这话哪里来的?“荣夷公道:“臣昨天派了人到郊外收取田租,不想农民聚集了许多人,都不肯交,反把派去的人杀了。臣派人再去,据说农民越聚越多,光景十分不妙,请我王派兵弹压才好。“厉王听了,还没有答话,早有左右来奏周、召二公前来朝见,厉王忙命召入。二公启奏:“近郊农民聚集了数千人,都要进城来,恐怕闹出事情,请旨定夺。“厉王说:“这般农民聚众滋事,绝不是好东西,可急急派兵堵截,不听命令的,尽管诛杀。“周公道:“我周制度,寓兵于农。农民就是兵,兵就是农民。现在农民起来反抗,我们还想去召集什么兵来弹压他们?“厉王听了不觉慌张起来,说:“这,这,这怎么好?这不是反了吗?“召公说:“臣现在已派有凡伯、苪伯先去劝解农民,叫他们不要急切,静等我王命令。不知我王旨意如何?“厉王踌躇了一会儿说:“两卿意见怎样?“周、召二公说:“农民无非因为租税过重,无法交纳,刑罚太严,担受不起。我王如能降旨减免今年租税,把无罪的人都释放回家,也许可以把这次事情平息下去。“厉王听了,心中十分愤怒,怫然说道:“我是天子,农民应该交纳租税。有罪的,我应该办。要是照你们所说,租税不交,有罪不办,还成什么天子?“刚刚说到这里,凡伯已经踉跄地不等通报,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不得了,天子。农民已经涌进城来,臣允许他们减租减刑,他们全不相信。这便如何是好?“厉王看见凡伯慌张样子,也觉着忙,忙问:“把守城门的人员如何不加阻止?“凡伯一面拭汗,一面说:“那些人员如何拦阻得住?并且他们早已通同一气了。“一句话还未说完,早听得远远一片嘈杂呼喊的声音,好像有几万人在叫着:“我们不要这样的天子,出来!出来!我们找你算账!“那声音好像天崩地塌,震得满宫人众个个失色。饶你厉王怎样暴戾恣睢,在雷霆万钧的群众威力之下,也不能不发起抖来。正在这个时候,苪伯也飞奔前来,大喊:“糟了,农民已经打进城来,就要来围王宫。我王还是赶快回避回避,切不可疏忽!“厉王这时候没了主意,直愣得说不出话来。周公、召公忙说:“现在事不宜迟,我王还是暂时离开王宫,容臣等向农民商量劝解。事情平定以后,再请天子回宫不晚。“厉王现在也知道众怒难犯,不敢再硬下去,只得点头依允。当下商定,由周、召二人留守国都,和人民谈判交涉。凡伯、苪伯、荣公等一干人众随同厉王,马上离开王宫。匆匆议定,厉王记起太子靖还在外面居住,忙派人通知他速速出宫逃走,不要耽搁时候,以免给人民撞见,不能脱身。吩咐完毕,看看宫内情形,不觉心里一酸。许多美女娇妃,玉楼凤阁,一霎间都不是自己所有,白白剥削了许多年,到头还是空的。这时候耳听四起的喊声越来越近,探怕王宫被围,逃不出去,只得急急忙忙,带了宫眷,步行出宫。周公、召公一面分派各处侍卫,把守宫门,莫容农民撞入,一面便迎了出去,早见农民一路一路结队前来,城里人民都纷纷响应,加入行伍,越聚越多,都向王宫拥来。个个口中大声呼喊:“无道的昏君,今天是你的末日到了,看你还能杀我们不能?你出来!出来!我们和你算账!“一唱百和,此起彼落,陆续不停地喊着,人数越多,声音越大。每人手中都拿着锄头、镰刀等等农具,登时四面八方,聚集拢来,声势十分浩大,看去何止数万?周、召二公生怕厉王不能脱身,连忙招呼农民谈话。农民不知是谁,便围了上来,周、召二公分开两处,个个向农民大声劝导,说尽无数好话,又把周朝文、武、成、康各王的好处,说了又说,希望农民的激昂情绪缓和下来。无奈农民受厉王的暴虐已久,再也不信二公的话,仍然大声呼喊,要找厉王算账,蜂拥地向王宫包围。那时厉王已经由宫中逃出,知道农民是由南边进来,连忙向北逃走,一路上听得人民呐喊声音,不由心崩胆裂。回望龙楼凤阙,好不凄惶。这时候性命要紧,顾不得贪恋富贵,急急马不停蹄地,犹如漏网之鱼一般,沿着渭水直向东北走去。好容易听得喊声渐远,方才停了下来,商量投奔何处。查点宫眷,倒还不少。只是太子靖不知何在,大约不曾跟来。便问凡伯道:“现在离镐京已有不少道路。我这次仓促出奔,没有带得很多东西。必须找个安身所在,你看什么地方好?“凡伯奏道:“这里离镐京还不算远,附近农民一见近郊农民起事,一定也要仿效。我王还是休辞劳苦,再走一段路程,方保万安。“厉王听了,想到自己身为天子,一旦竟弄到为百姓所不容,无处栖身,不由两泪交流,说道:“我悔不听众卿的话,得罪百姓。今天抛弃国都,失守社稷,这都是我一向专恣的罪,累了诸卿陪我奔波,我心实在不安。“说着凄惶不止。苪伯们听了厉王言语,也觉伤心,便让大家劝慰厉王一番,无非是事已如此,懊悔无益的话。劝了一回,仍旧商量投奔何处,商量结果,还是往东北过了黄河,才可以放心,不至给人民赶上。于是一行人众依然披星戴月,日夜不停地奔走。走过了黄河,沿着汾水,一直到了彘(山西省霍县)的地方,方才安居下来。一面派了凡伯,回到镐京打听消息。

凡伯奉命回京,一路上早听见人民纷纷传说,镐京四郊的农民,因为受不了苛虐,全体起义,赶走了无道的周天子,搜出太子,也杀死了。现在各种苛捐杂税,都已豁免,人民从此不需要天子,免得受他统治。这般消息,沸沸扬扬,传说不绝。越到近镐京地方,人民言论也越激烈,都说:这般天子,应该杀死才能平百姓们的气愤。杀死太子还不够,还得把天子捉回来杀,才好。说的时候,人人切齿,个个咬牙。凡伯听得这般消息,吓得惊疑不止,暗想准怪路上不见太子,原来已被人民捉着杀死。想着太子年轻,并无大罪,只为父亲暴虐,弄到这般惨死,未免可怜。看这般情形,厉王一时还不能回来,只好等事情冷了再说。想着便进了镐京,幸喜他向来是劝谏厉王的人,人民对他并无恶感,所以很平安地回到自己家里,再设法打听各方面情形。

且说那天周、召二公用了缓兵之计,邀住农民再三劝说。农民当然不听他们的话,依然纷纷呐喊,奔向王宫,恰似怒潮汹涌,谁也不能制止。农民对周、召二人倒也并没有恶感。只不过他们俩要替厉王说话,却也不行。二公无可奈何,只得各回自己家里,一任农民做主。这时候整个镐京,家家闭户,满街上全是四郊涌来的农民队伍,越聚越多,都涌到王宫外面,发一声喊,把个王宫围得水泄不通。那时周已经统治了三百年的天下,宫室已经造得绵延数里,殿阙巍峨,楼阁无数,画栋雕墙,千门万户,农民包围起来,很费一些时间,因此被厉王由北方逃去。农民把守了王宫门户,便大伙望门内冲了进去。守门的卫士不肯让他们进去,双方冲突了一会,究竟农民人多,争持了一番,便被他们打破宫门,纷纷撞了进去。一到里面,只见金阙玉楼,奢华美丽,满宫里珠摇翠晃,眩得眼睛生花,并且重楼叠阁,曲曲弯弯,走也走不完。许多农民纷纷七口八舌地喊道:“昏君把我们的血汗抽了来,原来这般享受。这都是我们辛苦盖起来的。他还不知足,还要拼命搜括,今天非得把他捉来问个明白不可。“大家一边喊,一边找。前前后后,找了半天,却找不到厉王形影。只剩了几个宫娥彩女,战战兢兢地缩做一团。连王后太子也已踪迹全无。急得农民们暴跳如雷,大家都嚷着不能便宜了昏君,非捉住不可。便查问宫女,厉王究竟藏在哪里?那些宫女都颤抖着说:“不知道哪里去,有的看见出宫去了。“农民又搜了一番,委实不在宫里,只得散出宫去,满城搜查。有的人说:“看见有一行人马往北逃走。“有的人说:“看见一个穿着太子衣冠的人,在路上奔逃。“农民们便分头去追赶厉王,一面在城里捕捉太子。那些追赶厉王的农民队伍,因为在宫里搜寻,耽搁了已经很久,所以落在厉王后面。赶了一程,赶到三岔路口,不知厉王是往哪条路去,只得分开追赶。又赶一程,还是分了几条歧路。没有办法,只得回来,在城里分头寻觅。把荣夷公一家财产都清算了,还有许多帮凶作恶的贪官污吏,也都一一给他们应得的惩罚。搜来搜去,还搜不出太子踪迹。后来有个人看见那天有个穿太子衣冠的人往西边去,大家便分头向西寻找。找了许多地方,又有人说,那天看见穿太子衣冠的人往南拐弯,大家便又依他所说,向南拐弯找去。这样找来找去,到底是群众人多眼快,给他们找到了一所大宅。大家相信平民的住宅,浅狭卑促,无法藏匿太子,一定是这所大宅的主人,才会把太子藏匿起来。他们便发一声呐喊,把这家宅子团团围住,像擂鼓一般敲着大门,索取太子。这家不是别人,原来就是召穆公的家。太子靖由宫里逃出,找不到路,满街上全是农民。他只怕被农民撞见,送了性命,想找个平民家里暂避,又怕平民把他献出给农民去杀。想来想去,无处投奔。只有召穆公平日深得民心,也许藏在他的家里,可以不至有危险。农民不会搜召公的家,召公也不会把他献给农民。想定了,便一直向召公家跑来。恰好召公由外边回来,一眼瞧见,忙带他进入家中,把太子藏在密室里面,想等到农民回郊外去,那时再说。不想刚刚过了一会儿,忽然大门如擂鼓一般,震得耳朵都快聋了。接着千万人怒喊的声音,口口声声只嚷:“快把那昏君的儿子送出来,我们要讨还我们的血债。“吓得召公和太子面面相觑。同时看门的待人也飞奔进来,报告说:“不得了!不得了!外面许多人民要打进门来了。他们说:太子是逃到我们家里的,外面有人亲眼看见。叫我们快快把太子献出去。否则,他们就要不客气地打进来了。这便如何是好?“召公惊得面色都白了,忙说:“你为何不说没有?“侍人说:“小人老早说了。他们一点也不信。还说:因为知道这家是召公的家,他们才客气地和我们要;要是什么贪官污吏,他们早就把门踏破了进来。他们连王宫都打破,还打不破我们这扇大门吗?现在他们等着要我们速速回话,再不把太子交出,就要打进来了。“召公听了,连忙先叫卫士防守门户,别让人民打了进来,一面叫全家人口和太子先行躲进内宅密室。自己便上了高台,举目一看,在他住宅的四面八方,前前后后,重重叠叠,包围着许多农民,个个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像海潮汹涌一般,呐喊的声音,天摇地动。召公只得提起喉咙,大声叫喊,请人民暂停敲门,上前打话。许多人民里面有认得召公的,见他站在台上,便都停止吆喝。召公看见人民已经安静下来,便向农民大声地说道:“一向是天子误信小人,弄到这般。现在天子已经走了,你们为何还不散去?太子年幼,诸般事情,和他无干。你们有多少话,只能向天子说,也不能向太子说呀!”

人民里面有几个为首的,便也大声答应说:“我们也知道这些事和太子无干。可是昏君杀了我们许多人民,难道一走了事?他杀了我们儿子,我们也得杀他的儿子来抵偿才是。我们知道你一向是正直的,所以不来伤害你一家。只要你把昏君儿子送出来,我们便立刻散去。“这些话刚刚说完,四面八方几万人的声音都叫了起来,说:“我们只要昏君的儿子,你要是不交出来,我们就要进来搜了。“一面喊,一面像潮水一般往大门上挤,那召家大门早已给千万群众的压力挤得吱吱地响,这时候只听得哗啦一声,连门带墙全挤破了。潮水般的人民拥了进来,许多卫士拼命地抵抗着,但是人民是这样的多,几十个卫士哪里抵挡得住?眼见马上就要冲进内宅来了。召公在台上喊破喉咙也没有人理,没有办法,只得急急下了高台,走进内宅。只见合家老幼抖做一团,那年幼的太子更是战战兢兢,泪流满面。召公夫人和几个儿子,也都吓得面无人色。召公这时候势处两难。他明知献出太子,便可保得全家无事,但是封建时代忠义的思想已经深入他的脑筋,使得他宁可全家被人民杀死,也不能把太子献出。便对一家人众说:“我一向苦口劝谏王,王一句都不肯听我的话,以致弄到这般光景。现在我若是把太子献给人民,那么,王一定以为我是怨恨上不听我的话,而不保护太子了。臣下对于君上哪有怨恨的道理,这岂不是不忠么?太子危急来投我,我反把他献出去,这岂不是不义么?不忠不义,我怎么可以做得人?我宁可全家陪太子一同死,也不能把太子献出。“说到这里,忽然一个卫士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不得了,人民已经打进来了,现在我们死力守住内宅的门,主公快快打算。“召公还没有答应,召公夫人两泪交流地说:“我们全家陪太子死,没有什么,可是你还有母亲呀!他老人家难道也陪着一同死么?“这句话可把召公愣住了。正是:

民心王事难兼顾,公义私情不两全。 jLwArxezT816YQ42l1/kdJN1WFG4EhC4UeD+F9R+s5cBgnhwr4Ksqrm7Mcg7+0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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