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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奴隶倒戈 牧野战争覆殷祚 农工浮海 中华文化播东邻

当朝歌满地血腥的时候,也就是周准备出兵的期间。周武王自从孟津回来,时刻派人打听商封的情形,这一天,探子回来报告说:“现在朝歌混乱不堪,执政当权的全是坏人,所有事情都是颠三倒四,没有是非。人民个个怨恨。政治黑暗得乌烟瘴气,真是糟到极点。官吏没有一个不要钱的。人民没有一个不痛骂的。“大家听了都说:“这样的腐败,还了得!我们赶快出兵去替人民除害吧!“武上却从容不迫地说:“这还没有到灭亡的时候呢。且再等一等吧!”

又过了几时,又一个探子回来了。他报告说:“商现在比以前更糟了。所有好的制度全给破坏了。以前敢说话会办事的忠直廉洁的人,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囚了,剩下的好人也都逃走。现在留在朝歌的简直都是些狐群狗党,没有一个是好人。“大家听了都跳起来说:“这是时候了,这样一个国家还能存在吗?我们快快出兵罢,不要再耽延了。“武王仍然镇定地说:“且慢,现在还没有到时候,再等一等看看。”

又过了几时,又一个探子回来了。大家问他现在朝歌怎样了?探子回答说:“现在吗?倒安静了一些。自从比干那些人死了以后,现在老百姓都不说话了,也没有人骂一句。所以看过去,好像倒安静了一些。“武王听了,连忙说:“这是时候了,老百姓到了不敢说话的程度,这就是灭亡的时候。“立刻点起兵马,纠集许多小国,一起出发征商。

这时各国受不了商的搜括,都愿跟周一起去征商。在周附近的各小国,更是踊跃。周便调动人民,按照老规矩,由农民每家出一个人来参加战争。五家出五个人,叫作一伍。二十个伍就是一百人,叫作一卒。五个卒就是一个旅,五个旅就是一师,五个师就是一个军。每军共计一万二千五百人。这些农民都是义务地服务,并不发饷。此外还要按照井田来计算,征收居民的兵车、马匹、兵器等等,据传说:大约六十四个井田就得出兵车一乘和它所附属的马匹、兵器、兵士等等。这种赋役虽然也是对百姓的一种剥削,但是比起商的虐待奴隶,还算好些。因此在那时人民眼中,认为这种制度比较宽大,他们不像奴隶那样丝毫没有自由。一旦到了要打仗要征兵时候,也就不能不照出人马了。

武工便请太公望做了元帅,这太公望精通军事。他训练士卒各种阵法,端的是变化莫测,神妙无比。后来有一部书,叫作《六韬》,内分天韬、地韬、龙语、虎韬、豹韬、犬陌,专论用兵方法。有的人说,就是太公著的。也有的人说,是后人假托太公望的名字。

因为兵士就是农民,所以周每次战争,总是等候秋天收成完毕,到了冬天才征召他们去打仗。这样,既不会影响收入,又可以博得农民好感。当然这次大规模的出兵,也是不能例外。当时周武王唤来卜人,卜定出师吉日,选了冬一月癸巳上吉,正式出兵。原来周是以子月做每年的第一个月,所谓子月就是现在农历的十一月,因此属于冬天。

吉日到了,武王穿了戎服,左有周公旦,右有毕公高,亲率全体大军,兵车三百乘,甲士四万五千人。还有最勇敢的虎贲壮上三千人,保卫中军。太公望总统一切,指挥号令。各国诸侯都来麾下听令。周国内政事,都交给太颠、辛甲一班老臣掌管。当时兵车辚辚,戎马萧萧,四五万大军都整整齐齐地向东出发。旌旗金鼓,连绵不断。一路上各地小国都陆续前来参加战斗队伍,太公望都命编入军中,随时听调。

这时正是仲冬时候,沿途树木都只剩得枯秃的枝干,一阵阵寒风吹得肌肤起栗。铁甲上面都薄薄地凝结了一层白霜。一路上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和嘚嘚的马蹄声,彼此相和着迤逦向东而去。忽然远远来了两个衣冠楚楚、须发苍苍的人,一直向着中军行来,不多时到了面前,便向军士说要见周侯。军士不敢怠慢,连忙报与武王知道。有认得这两个人的,说:“他们俩就是以前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武王知道这两位是年高德劭的人,从前文王很是尊敬他们,因为他兄弟俩都是耿介高洁的人,不喜欢随便和人来往,所以不能拉他们来帮助管理国政,今天不请自来,一定有什么话说。忙叫请他进来。军士传下命令。伯夷、叔齐一同走进军中,来见武王。这时武王尚在车上,欠身招呼,说:“因为军队正在行走,不便耽搁。两位有什么见教,请指示好吗?“伯夷、叔齐正一正颜色说:“我们没有别的事情,请问这支军马为什么向东出发?要打哪一个国家?“武王说:“原来两位不知。现在商纣无道,暴虐人民。朝歌的老百姓,如同在水火里面一般,痛苦得难以形容。因此我聚会各国,起兵攻打商封,为人民除害。“伯夷、叔齐一听这般言语,脸上立刻现出十分严肃的神气,说:“这样说来,你完全错了。你是商的臣下,商是你的君主。你站在臣下的地位,去打君主,这可以算是忠么?你的父亲还没有埋葬,你便起兵去和人打仗,把自己的事情倒搁了下来,这可以算是孝么?这样不忠不孝的行为,你还不赶快改过来!“说的时候神色凛然,大有教训武王的态度。

这时候武王左右将士听见伯夷、叔齐说出这般的话,都愤愤不平地说:“你们这是什么话?我主为了替人民除害,才千里起兵,去打这个人人痛恨的纣。他已经不是天子。他这样暴虐百姓,算不得我们的君。你怎么说这般的话,替这种独夫民贼来动摇军心?这如何容得!“说着,人人摩拳擦掌,都要把伯夷、叔齐痛打一顿。太公望知道伯夷、叔齐是孤竹国君的儿子,并且年纪很大,假如大家真的动起手来,可能马上打死。现在刚刚出兵,必须表示宽大,来号召商纣方面被压迫的人民,使军事容易顺利解决。便连忙阻止大家,不要动手,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他的看法虽然不和我们一般,可是对商来说,也不失为义士。我们不听他的就是了,用不着和他过不去,“就叫两名兵士,把伯夷、叔齐扶着出去。大军继续进行。

走了几天,忽然狂风大起,天色昏暗,尘土飞扬,一霎时黄埃滚滚,对面看不见人。突然哗啦一声,中军大纛吹折了半截。左右将士,都变了脸色。散宜生吃惊地问道:“这不是什么妖异吧?“武王从容地说:“不是的,这不过是风把它吹落下来。”

这一阵大风足足刮了一整天。好容易,刚刚风停了,却又下起滂沱大雨来,把军装都淋湿了。太公望只得下令驻扎军队,等雨停再走。谁知一下就下了三天,平地全是大水。散宜生又吃惊地问道:“这恐怕是什么妖异不祥吧?“武王依然从容地说:“不是的,这不过是雨把我们兵器洗一洗罢了。”

雨止了,大军依然继续进行。武王吩咐把所有走过地方的桥梁都拆了,表示决心不得到胜利绝不回来。

十二月,到了盟津,各地方的诸侯赶来参加的纷纷不绝。大家不约而同,都愿意拥戴周武王做天子。

这时候,天气更加寒冷,朔风凛冽,瑞雪飘飘。周的军队由西到东,一路走的都是陆地,现在要由盟津渡过黄河,北上到朝歌去。这时黄河上游早已凝冻成了一片坚冰,白皑皑得宛如明镜一般。太公望下令,派了一队勇敢的精兵先行渡过黄河,在对岸摆好阵势,掩护后方渡河的队伍,然后各军按照队伍,依次陆续过河。本来周是尚赤的,旗帜、衣服、盔甲、马匹,都用的是赤色,和一团火炭相似。这样鲜明红色的队伍,在雪白皎洁的冰河上面走过,红白交映,色彩越发鲜艳,显出壮盛无比的军容。再加军令森严,纪律齐整。只见白茫茫河冰上面,千万个马蹄蹴踏,旗帜飘飘,一排排队伍低头疾走,没有一点喧哗声音,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红霞,冉冉而过。

渡过了黄河,已是天黑。次日戊午,武工巡视全军,对大众宣布商封残害人民的罪状,说:“诸位友邦的国君和各将士听我的话:天地是万物的父母,人是万物里面最灵的。必须聪明才干特别比人强,才能做天子。做了天子就应该和天地一般地做人民的父母,来爱护人民才是。但是现在商王受不遵天的意思,不爱护人民,酗酒暴虐,奢侈无度,还要乱杀忠良,剖刳孕妇的胎儿,幽囚正直的人士,耗竭民力做各种奇巧玩物来供给妇女消遣。像这样无道行为一定是要灭亡的。古人说得好:爱护我人民的就算是天子,暴虐我人民的就算是敌人。商受这般暴虐,是我们大家的公敌,大家务必同心来翦灭他。誓师已毕,全军依然拔队起行。这一次誓师的演讲,叫作“泰誓“现在还保存在《尚书》里面,因为纣是这般暴虐,所以周师一路前进,真可说是势如破竹,一直闯进商的国境,一步一步向朝歌迈进。

纣自从杀了比干、囚了箕子以后,果然耳根清净,再也没有半个臣子敢来聒噪。他好不快乐,尽管每日醉得天昏地黑。商人本是最怕鬼的,不断地祭祀祖先。纣既然常在醉里,连祭祀都荒废了,其他政事更不必说,一概不管。以致周师过了黄河,左右方才不得不报上给封知道。

这天纣恰巧还在大醉,左右恐怕惊动,不敢多言。等了一天,纣方才翻身睁眼,呼唤左右扶起,揉了几下眼睛,正要再叫进酒。这时一名宫奴只得冒死报告说:“刚才外面传来消息:周的兵已经渡过了黄河,有进犯朝歌的模样。请天子旨意示下,应当怎样办?“纣忽听这话,出于不意,愣了一愣说:“周什么时候起兵?打什么地方过河?你们为何都不报知?“宫奴停了一停,只得说道:“奴婢也是不知道的,天子要问详细情形,还是召费仲、雷开来问吧!“纣便叫去召费仲、雷开来问。

费仲正在家里打叠细软,打算带了民脂民膏逃往别处享福,听得纣来召,没奈何只得进宫,纣问他周兵情形,费仲只得据实说:“已经进入商境,只消二三日便可以打到朝歌。“刚刚说到这里,纣大大吃惊地说:“那可糟了,朝歌附近一带都是平原,没有一点险可守。这如何能行!快,快,快传我的命令,点出全国兵队,打开武库,搬出兵器,配备起来。我得自己上阵督战。“费仲讷讷地说:“现在朝歌兵士不多……“纣顿足说:“兵士不够,你可叫所有奴隶都编成队伍去打仗。我上次打败东夷,俘虏了十几万夷人,充当奴隶,现在把他们全数点来,也就够了。快点,你就传我的命令。“费仲只得连声答应,退了出来。恰巧雷开也来了,纣便叫他从速去召集军队。二人分头派人传知各地,东拼西凑,凑了一批军队。又传令把朝歌做工的人和奴隶都召集来,特别是东夷俘虏,全数都加入队伍,果然数目相当浩大,据说一共合成军队七十五万人。商都所有兵器也都完全拿来装备在这些军队身上,一经打扮,倒也鲜明煊赫。纣亲身巡视了一番,看见甲胄森严,戈矛耀眼,也觉得相当满意,便吩咐犒赏兵士一顿酒食,明天一早出发,派恶来率领精兵,充当先锋。

这天是癸亥,正是周军过河后的第五天。周军一路前进,已经到了距离朝歌不远的牧野(河南省汲县北)地方。探子报说:前面商王亲自带了几十万军队驻扎着。太公望便叫扎下兵马,预备明日交战。

次日甲子,天色微明的时候,各军将士已经预备齐全,武王全身戎装,左手仗着黄钺,右手执着白旄,亲自誓师,依照常例,把纣的罪状说了一番,鼓励大家同心协力。太公望亲奏金鼓,排列阵势,奏了两声金、两声鼓,排成了圆形的天阵,等待商兵。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太公望便选了麾下一百名壮士,亲自带了向前挑战。望见前面商军重重叠叠,漫山遍野,兵马一望无际,也不知有多少。一片白茫茫的,白甲、白盔、白旗、白马,好像下了一天大雪。映着闪闪发光的兵器,声势十分浩大。中军一簇银缨宝盖,密密层层,知是纣王亲自临阵,不敢轻敌,他便带领了一百名勇士,一直向中军奔驰前来,在离开一箭的地方,倏地一字分开,整整齐齐排列着,个个拈弓搭箭,直往中军射来。纣看见一小队敌人竟敢公然挑战,不觉勃然大怒,便问左右:“这些是周军的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这般无礼!“左右中有认得吕望的,便答应说:“这一队敌人的首领,便是周的元帅,名叫吕尚。“封听了更加动气说:“这个无知匹夫,胆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想是他的命该绝了。快快去把他活捉来!“话还未了,吕尚这边早已百箭齐射,到了中军,纣的护卫将士急急举起大盾,挡住箭矢。前面恶来便放辔出去,追赶吕尚。吕尚放了箭,更不耽延,霍地掉转马头,呼啦啦地都放开辔头,像流星一般,跑回本阵去了。纣看见追吕尚不上,喝令左右快快奏起战鼓来,全军立刻向前追击,务要把周军打败,方许回兵。左右奉命,果然大奏战鼓催动全队军马,排山倒海一般向前推进。旌旗飞舞,矛戟森森,喊杀声音,真是天摇地动,七十万大兵像堆起雪白浪山般重重叠叠地卷了过去。这时吕尚早已跑入阵内,立刻奏动大将金鼓,把阵势一变,变成方形的地阵,中央拥出了一簇精兵,摆成了飞龙阵,张出飞龙的两翼来,恰便像一条火龙,红旗、红甲、红盔、红缨,一片烈焰也似的炽红,正迎着雪浪一般的商纣兵马,霎时间卷成一片,大奋威风,红的红、白的白、错综变化,不可捉摸。好像阳春三月,千万朵红红白白的鲜花竟妍争媚。当双方杀得天翻地覆,弃甲丢盔的时候,又好像狂风过后,落英缤纷,一瓣瓣白白红红,飘零满地。

这一场大战,直杀得烟尘滚滚,杀气腾腾,两军搅做一团,难分难解。商的兵数比周多了好几倍。周连所有各国诸侯的兵,也不过只有四千辆兵车。眼见汪洋浩瀚的雪白海浪压在一盆烈火上面,看看多寡不敌,有熄灭的危险。不料战到酣时,周军里忽然金鼓齐鸣,阵势大变,前军翻翻滚滚,火咂咂的红旗像烈焰火舌一般,卷出了两支奇兵,反把白旗军队冲断,包围了进去。这是太公望八阵里面的翔鸟阵。翔鸟的两翼最为厉害,专用突击的方法,取得胜利。纣看见恶来前军被围,忙麾军上前援救,正在舍死冲突的时候,只听得周军里又是一阵金鼓,金鼓才息,红旗军队倏地左右分开,阵后却又卷上两支火蛇赤尾,向商军左右包抄前来。原来这顷刻之间,翔鸟阵的后方已经又变了蟠蛇阵。这蟠蛇阵也是由黄帝时候流传下来的阵法,是后来常山长蛇阵的祖宗,首尾呼应,非常厉害,好比两条赤练蛇一般,紧紧地向商军左右卷了上来。商军不觉慌了手脚,生怕给它们包卷进去,只好往后退走。纣弹压不住,前面一排已经倒退下来。这一退不打紧,把全盘战局全牵动了。后面军队正在往前进攻,前面军队却已倒退,登时队伍大乱,自相践踏起来。周军趁这机会,奋勇进攻。商军站脚不住,纷纷退下,像潮水一般地崩溃下来,有的因为逃命要紧,竟然倒戈向后,打开一条血路逃走。商兵本是拉杂凑成,夹着许多奴隶在内,尤其是大部分东夷俘虏,完全迫于纣的压力,并不是愿意打仗,一见前面如此,立刻都纷纷倒戈,好像鸟兽一般,一哄而散。纣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眼见自己军队,逃走的逃走,投降的投降,好像红日东升,白雪融化得无踪无影,只气得揪下自己头盔,摔在地上,顿足大骂,几乎昏倒在车上。左右亲军拥护着纣,在重围里左冲右突,不能脱身,幸亏恶来由前方败下,撞见纣被围在周军中间,急急奋勇冲开一条血路,救得纣逃出重围,走入朝歌。恶来收拾残军,暂且把守。这一场大战,就在半天的工夫完结了,只剩下满地尸骸,汪洋血水,据说所流的血可以漂得起木杵的。后人歌颂这次战争说:

殷商之旅,(殷商的军队,)

其会如林。(会合起来多得像丛林。)

矢于牧野,(陈列在牧野地方,)

维予侯兴。(正给我们以机会,就是得胜。)

上帝临女,(上帝是保佑我们的,)

无贰尔心。(千万不要两意三心。)

牧野洋洋,(牧野广阔得浩浩洋洋,)

檀车煌煌。(檀木的兵车熠熠煌煌。)

彭彭,(赤骝的驷马又壮健又精强。)

维师尚父,(勇敢的师尚父,)

时维鹰扬。(像山鹰般迅疾飞扬。)

凉彼武王,(辅佐了武王,)

肆伐大商,(很快就打败了殷商,)

会朝清明。(和许多诸侯会盟一堂。)

纣进了鹿台,头昏目眩,神志瞀乱,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一个结局。七十万大兵一朝溃败,六百年宗庙顷刻危亡。所有一向享受的瑶台琼室,美女歌姬,海味山珍,锦衣绣服,都要归别人所有。这简直是一个噩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昏昏沉沉地伏在床上,糊里糊涂,不知身在何处。

过了一会,纣略略定一定神,抬起头来,只见妲己坐在旁边哭泣。纣叹了一口气说:“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我会失败到这样。现在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自杀,我不能坐着受周发的屠戮。你去把所有的宝玉都搬来。“说着便坐了起来。他自己知道一向的行为是如何残忍,万一落在人民手里,可能把他对待人民的惨酷刑法,也让他自己尝尝,倒不如趁早自杀的好。

怎样自杀呢?留下了尸骸,可能人民也把他来砍作肉醢,煮成肉羹。最好是连尸骸都消灭才好。一个人民的敌人到了最后,是连尸骸都没有法子安放的。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自己烧毁了。他咬了一咬牙,想:“好的,我也不能把东西留下给敌人享福,还是统统烧了吧!“便吩咐左右,把所有宝玉都搬在鹿台上面,那历代相传最美丽的天智玉也拿来,在鹿台下面,堆了许多柴薪。纣穿戴齐整,把许多玉围在自己四周,叫左右在台下举起火来,把鹿台烧了。

左右看着纣的末路这般凄惨,也觉得悲伤,但是周兵已经到了城下,恶来已经带了兵逃去东方,城外所有军队都已投降周,眼看周兵顷刻就要进城,替纣想起来,除了自杀之外,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

这时候纣的左右,一部分都趁了乱,偷窃了东西自己逃走去了。一部分老实一点的,便依照纣的话,替他前前后后点上了火,才自己逃走。最后,只剩下纣一个人,高坐台上。台下黑烟滚滚,一霎时冒出几股红焰,毕毕剥剥地向台上卷去。这时候,朝歌的贪官污吏都忙于自己搜刮逃走,还有谁来管闲事。不多时,热极生风,风催火势,一座金装玉裹、翠绕珠围、费尽千万人民血汗所筑成的鹿台,陷在火海中间。只听得梁栋崩倒的声音,砰訇不绝。一代暴君和他搜刮人民得来的东西,一同化为灰烬。自从商汤建国到了这个时候,一共六百四十四年便灭亡了。

本来商朝留在后世的文物很少。因此,后人对于商的事情很模糊。甚至还有人以为商不过是一个神话时代。一直到了前清末年,才在河南省安阳县附近的小屯发掘出许多龟甲兽骨,上面往往刻着密密麻麻的古代文字,当人们在无意中发现了它,感到十分珍奇,就开始收集贩卖。后来有一位刘鹗,就是写过一部《老残游记》的刘铁云,研究了上面的刻字,知道是商朝卜卦用的甲骨,就把它编印出来,成了一部《铁云藏龟》。渐渐研究的人越来越多,去安阳发掘龟甲的人也不少。也有许多考古专家到安阳大规模地发掘,才把殷商遗址发掘了许多出来。共计前前后后掘出了甲骨十几万片,上面记载着商代帝王祭祀、狩猎、征伐等等的卜辞,可以看出那时的生活和社会情形。又掘出了无数青铜器皿,上面都有极精致的花纹,种类极多,大要可以分为爵、卣、尊、彝、鼎、敦、觚、盉、角、斝、甗、匜、壶、扁、罍、盦、盘、觵等。还有戈、瞿、矛、镞、针、锥、锛、斧、刀、铃、锤、扣,各式各样的青铜器。可见那时候社会生活是如何丰富,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是如何伟大!许多器具,不但十分精致,也有非常巨大的。有一个名叫司母戊鼎,有四尺来高,重达一千七百五十斤。还有一个商代虎 ,满盛清水,用手触击表面,便会发出宏大的声音,和雷霆一般。这种物理学上的原理,商代已经懂得应用到器物上面去,不能不算是世界上奇迹。此外还掘出铸造青铜的工场和铜 、铜锅,知道商代手工艺术尤其是铸铜技术已经十分高明。又掘出宫殿遗址,在厚厚黄土的殿基上面,铺着精致的铜础,垫着鹅卵石,础上留着木柱的残灰,显出它是曾经被烧毁过的。还掘出了战马、兵车、军器等等,证明那时已经有了极精美的车马。在附近还掘出了商王的陵墓,墓中墓外,殉葬的奴隶,达到几百几千的庞大数目。

由于地下的丰富遗产,一个伟大而古老的国家被证实了,再也不能说它仅仅是一个神话时代了。这些残毁的殿基上面,曾经建筑起镂凤雕龙的琼楼绮阁,曾经摆设着锦簇花团的玉帐象床,簇聚了妖媚的歌姬舞女,陈列了丰富的美酒佳肴。不但专制帝王过着这般豪华生活,连一般人的生活水准也都比较高。还有巧慧的工匠造出许多精美的艺术品,机灵的商贾往来各地贸易。文化上也有很高的成就,礼仪、音乐、图画、雕刻等的造诣都达到高度精美的水平。当时不但国土非常广大,统治有今天河南、山东、河北、辽宁、山西、陕西、安徽、湖北以及江南一部分的辽阔地域。还有各国不断地进贡珍贵物品。另一方面却也有被压迫的奴隶,受着酷虐的待遇和残暴的屠杀。

这时候大约公元前一千多年,离现在三千多年。那时世界上比较有文化的国家,只有非洲的埃及和亚洲的巴比伦、印度。而我们中国在当时已有那样高的文化,所以我们中国是世界上历史最长,文化发达最早的文明古国之一。

且说那时周武王正在朝歌城外接受商军的投降,一面接到报告,恶来已带了残兵出城逃走。太公望忙派兵堵截恶来,同时催军进攻朝歌,忽见朝歌城内火光冲天,城门大启,知道朝歌内面有变,忙下令派了军队把守四门,按队进城。果然军令如山,各军列成队伍,滔滔涌入,秋毫无犯。人民受了纣多年残虐,看见周军纪律严明,都夹道观看,指指点点。那个告老的商容也夹在人民中间。大家想起纣那般残暴,人民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今天除去暴君,都欢欢喜喜的,希望看见未来新君的容貌。

只见一队队红旗迎风招飐,兵车战马,肃静无哗地按列进行。中间拥着一位主将,容貌庄严,好像沉思的模样。百姓都窃窃私语说:“这个一定是我们的新君了。“商容听见便说:“这不是的。“大家说:“你怎么知道?“商容说:“我由他的神气看出来的,他的样子很威严,又很急促,心里很有戒惧的模样。这是一位可敬的人,但不是新君。“百姓不信他的话,就去问知道的人,果然不是武王,是毕公高。

毕公过后,源源不绝地走过了许多军队,中军拥出了一位相貌英奇的人,庞眉鹤发,两眼含威。大家看了,心中都凛然起敬。说:“这位一定是我们的新君了,多么威严啊!“商容仍然说:“不是的,不是的。这位将军,鹰瞵虎视,威风可以笼盖全军。他可以做一位元帅,但是不像新君。“百姓们便偷偷去问知道的人,才知道是太公望。

太公望过后,又来了一支军队,簇拥着一位主将,雍容安雅,满面春风。人民都欢喜得跳起来说:“这个可真是我们的新君了。他一定是一位宽大仁慈的人,不像纣那般暴虐的。“商容沉吟了一会说:“或许是的,这个人很宽和又欢乐的样子,他的心是只想为人民除害的。假使不是我们新君,也一定是我们的相。“人民又窃窃地查问,才知道这位是周公旦。

一会儿,又一大队人马来了。中军簇拥的一位是安静恬默的人,脸上神气一点也看不出是喜是怒。商容说:“是了,这位一定是新君了,他看见好的,也不显出快乐,看见坏的,也不显出生气。他真有天子的度量。“人民因为看得多了,不相信,问了一问,果然是武王。大家都觉得有这样一个新君,比起纣来,一定好得多了。可见在一个暴虐政治底下的人民,对于新政权是怎样地寄予热烈的希望。

这位周武王也的确懂得商民心理,一进城,先命人把鹿台的火救灭了。可怜一个积玉堆金的高台,已经化成了一片瓦砾,焦臭冲天。在瓦砾中间寻到了纣的尸体。因为有许多宝玉环绕,阻住了火势,只把周围四千多块的玉烧成灰烬,靠纣身边的天智玉五重都还没有烧坏。这个暴君因为恐怕尸体受人屠戮,犯下了最后的罪恶,把人民的血汗脂膏付之一炬。可是他逃不过最后的判决,他的尸体仍然没有化成灰烬,被周武王射了三箭,还用了黄铜的钺把纣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大白旗上面,给人民看。

武王又到纣宫里去看,纣的两个美人已经吊死在宫院内,这两个里面是不是有一个是妲己呢?武王却不大认得,便把这两个美人的脑袋,也用玄色的铁斧割了下来,挂在小白的旗上。因为所挂的是两个脑袋,便引起人民的怀疑说:“这究竟是不是妲己呢?还是有一个是妲己呢?“于是就有人传说,妲己并没有吊死,是给周的军队活活捉到,献上太公望。太公望因为她罪恶深重,命军士推出她去斩首。不料她妖媚得很,军士都给她迷惑得不忍下手,挨了许多工夫,还没有杀掉。太公望没有办法,只得叫人把妲己的脸蒙了起来,方才把她一刀杀死。

还有那个恶来,逃到半路,给周兵追上包围,恶来左冲右突,究竟寡不敌众,许多兵士都纷纷投降,恶来战到力竭,也就被周兵杀死了。

武王把鹿台里面所有纣搜括百姓得来的金钱财宝,都散给老百姓。又将巨桥仓里藏的粟完全开放,让贫穷的人民和奴隶们尽量搬取,一时欢声雷动,人民个个提筐携篮,都来分取。南宫适监视着,将老弱男女分成左右两排,按次序配给,人人都能领到应得的分量。这两个地方的财富都是纣对百姓进行了许多年的压榨才积下的。现在不消三天,就散完了。

还有许多人民,被纣囚禁起来,作为奴隶,强迫他们做苦工。武王也派了毕公高去把这些无罪的人民都放了出来。让他们去做自由的人民。纣宫里还有许多由各国各地贡来的美女,都发还各地,让她们的父母领回去。宫里由诸侯勒索来的宝玉,也都还给各国。各国都欢喜地说:“周连已经有的宝玉美女都发还了我们,难道将来还会再向我们要?这个新君,可比纣强多了。”

武王又知道商民对比干、箕子们是十分同情的,便派了闳夭去隆重地祭祀比干的墓,并且把墓修理封筑得高高的,以表示敬意。又查问商容的住址,想请他出来,帮助收拾商纣留下的腐败政治。商容早已藏匿起来,找他不着。武王只得旌表了商容的门,来表扬他的道德。又派了召公奭去把箕子由奴隶里面放了出来,武王自己亲自去访问他,请教关于治国的大道理。箕子看见商已经灭亡,心中十分悲痛,因为武王再三请问,便把夏禹传下的洪 九畴详详细细地告诉给武王听,这洪 九畴是一种上古很深奥的哲学。武王听了箕子的话,十分佩服。想留他帮助治理国事。可是箕子是不愿意在周做事的,既然脱了幽囚,得到自由,便离开朝歌,往东而去。许多不愿臣属于周的人,也都跟了箕子走。那时东方一带还保留着商的残余势力。箕子便一直率领殷民走到了东海旁边。

商在相土时候,势力达到东方很远的地方,一直统治到海外去,所以商人歌颂他,说:“相土烈烈,海外有截。“意思就是说:“伟大的相土,统辖到海外的地方。“这个海就是现在的黄海、渤海。所以那时东北一带沿海地方,都和商有了密切关系。尤其在商封亲身去征讨东夷的时候,商的势力更加深入普遍。那时海滨居民坐了木筏沿着海岸去捕鱼虾的本来不少,看得浮家泛宅的生活,很是平淡无奇。箕子到了海边,登上木筏,在海上漂漂泛泛,和渔翁做伴,鸥鹭为邻,倒也逍遥自在,比起幽囚时候,自然要好得多了。但是一念到故国灭亡,心便像刀割一般,十分痛苦,决心不愿在周统治的地方居住,便沿着海岸,一直向东漂去,打算在海外找一块可以站脚的地方,自谋生活。

恰好那几天海上风平浪静,碧波如镜,一望茫茫。时时有几点雪白海鸥,飘浮水面。在远远水天相接的边沿,冉冉地荡漾着几团轻絮般的白云。木筏在海面自在地划着。那些和箕子同行的人民里面,倒也农工各业,样样齐备,大都携妻带子,在筏上并不寂寞。

走了几天,忽然望见水天一色的中间,渐渐露出了一痕黑色,知道前面不远就是一片陆地,大家欢呼起来,更加努力地划着。划了一天,渐渐白日西倾,天色已馨,只得暂时泊下,造饭饱吃了一顿,个个休息。次日,天色微明,便纷纷解缆再走。现在到了目标,工作起来,格外有劲。不觉又走了一天。到了第二日,木筏进入了一个浩大的江口,箕子便约同大众,在江的北面登陆。(登岸的江口,就是现在朝鲜的汉江。)

上了岸,只见山明水秀,树木茂盛,气候温和,和中国不差多少。并且土地肥沃,芳草芊绵,真是一个好所在。遇见了几个当地人,衣服还是兽皮做的,问起话来,咭呱钩磔,一字不懂,可是态度却很温和,原来这个地方,虽然一向和中国有了来往,却因距离太远,居住的人民,大半仍是属于东夷种族。还没有高度文化。

箕子见当地居民性情和蔼,土地又十分肥沃,就决定在这里住下。原来这里是极东靠海的地方,每晨太阳东升,由海上放射出万丈光芒,灿烂鲜明,闪烁得眼睛都睁不开,所以就把这地方叫作朝鲜。箕子和带来的五千人选定居住的地方,相传就是今天的平壤。他们建筑房屋,划定农田,栽起桑树,男耕女织,把带来的生活用具拿来使用。当地居民看见新来的客人这般文明,十分佩服,便向他们学习各种知识:种田、养蚕、织布、裁衣、烧陶、编竹、造屋、开井等等;还应用了八种简单的法律,来防止不必要的争执。他们和睦融洽地共同生活。从此,朝鲜人民的生活和中国十分相仿。这是中朝文化最早的关系,在周朝初建时期开始的。也就是约公元前一一二二年的时候。

周武王知道箕子远避东方,便派人到朝鲜封箕子做朝鲜的国君,并邀请箕子回来探望家乡,箕子接受了周的封爵。两年以后,他回到了周的国都朝见周天子,从此中国和朝鲜更加紧密地成了一家。

当箕子走到周都时候,路上必须经过朝歌,那种景象和从前大不相同,以前纣用了人民血汗建造的龙楼凤阁,现在都已经夷为平地,一些儿也没有留下踪影,并且都已划成一块一块田亩,种上了许多麦子和稻谷。和风微微地吹着,浅绿轻黄,荡漾起伏,像碧浪一般,十分美丽。农人戴着草笠正在田里工作着。

一阵的悲哀刺痛了箕子的心。他是商的子孙,纣的庶兄,以前在这块地皮上,曾经受过重大的刺激,使得他几乎真个发狂。现在商灭亡了,以前和他同甘共苦的朋友、人民,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以前那般煊赫的商代帝王,也都烟消火灭了。他回想一切,怎么能压抑得住心中的悲痛呢!在这种情绪下,他悲吟了一首《麦秀》的歌: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

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狡童是指商纣,箕子在无可如何的情绪里,把亡国的罪状归怨到纣的身上,因为纣不听忠言,以致弄到故宫地方都种了禾麦。他蕴蓄了一包泪水,到了周都,把礼节交代完毕,回到朝鲜,后来《易经》里面有一个卦,名为明夷,卦里称赞箕子能够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保持着光明正大的心志,又能发扬中国文明。现在朝鲜平壤城外牡丹峰上面还有一座箕子墓,是朝鲜有名的古迹。

除了箕子之外,这时候还有两个人,也不愿意做周的臣下。这两个人便是伯夷、叔齐。他兄弟俩那天劝谏武王,没有得到结果。后来周灭了商,伯夷、叔齐更加认为不对。他并不是说封不该灭,而是认为周的灭商不过是权位的争夺,一般都和人民没有好处。商是暴虐,周难道就不暴虐?想起以前神农时代那般公平快乐的耕种生活,不能再有了。这样兴兵动众去争夺权位的行为,比起唐尧、虞舜揖让帝位的,实在差得太远。他兄弟俩既然这样看不起周的行为,就不愿意再吃周的粟米。两个一起跑到首阳山(现在山西省永济县南)上采取薇蕨来当饭吃,但是薇蕨是很不耐饱的,他们俩天天半饥半饱地采着。在朝旭初升的时候,山里的樵夫牧子常常可以看见这两位须发苍苍的兄弟,一前一后地翻岭越崖,在荒榛乱草中间寻觅薇蕨,有时还一唱一和地唱着采薇的歌: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然殁兮,我安适归矣。

吁嗟徂兮,命之衰夹。

这样的兄唱弟和,往往到了深夜,还听见曼声摇曳的歌唱。首阳一带人民也渐渐知道他俩的事情,大家觉得不吃饭只吃薇是不会饱的,但是因为他兄弟性情古怪,也不愿多管闲事,眼见这一对兄弟一天一天瘦了下去。秋风一起,薇蕨更不容易采到。这天兄弟俩正在采薇时候,那边山下彳亍地走上一个妇人,手里拿着一把小刀,背上背着一个竹筐,低头拾取野菜,连根剜了起来,放在筐里,看见伯夷、叔齐枯瘠的手,不停地东采西撷,便劝他们说:“秋天到了,这种野生的草已经不会生长了。还是吃饭省事,别吃这种吃不饱的薇蕨。“伯夷说:“我不吃周的米,宁愿采薇来吃。“妇人不觉笑了,说:“米是田里生的,你就说它是周的米,不吃了。那么这薇蕨也是山上生的,也算是周的薇蕨了,你为何又吃呢?既然薇蕨可以吃得,吃点米也不要紧吧!“伯夷听了说:“那么,我连薇蕨也不吃了。“就携了叔齐的手,一同下山去了。

果然从此伯夷、叔齐什么也不吃,竟然活活地饿死在首阳山山下。

从箕子和伯夷、叔齐这两件事情看起来,周武王要统治整个商朝统治过的地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工作,这就不得不大费一番心思了。武王灭商之后,就将商的土地分做几个国。封封的儿子武庚为殷侯,仍在商地,奉祀商的祖先宗庙,派了胞弟管叔鲜、蔡叔度、霍叔虔三个监视武庚的行动,叫作三监。这管(河南省郑州市)、蔡(河南省上蔡县)、霍(山西省霍县)三个国,正好包围在殷的旁边。然后把有功的臣下,按照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封在各地。一方面可以镇压各地方不服的人民,一方面也可以散播中央的文化。从此封建社会就渐渐代替了奴隶社会。

在许多功臣里,太公望自然是第一名,他是武王的丈人,又是灭商的元帅,武王便封他在齐国地方(山东省临淄)为侯。第二个是周公旦,封在鲁国(山东省曲阜市)地方为侯。第三个是召公奭,封在燕国(现在的北京)为伯。其余还封了许多。一时冠裳济济,分别领受了所封地方,择吉赴本国就封。各人都想要把自己的国家治理得十全十美。那太公望心目里所认为最佩服的人,要算周公旦了,当时便请教周公旦说:“请问你用什么方法去治理鲁国?“周公谦逊了一番说:“我也没有别的方法,只是五个字,叫作‘亲亲而尊贤’,亲爱自己的亲人,尊重有才有德的贤人。这五个字,就是我治理鲁国的标准。“太公听了,点头赞叹,说:“真好啊!好一个‘亲亲而尊贤’。但只是可惜了。“周公说:“怎么可惜?“太公说:“按你这样做去,只怕将来子孙一定会衰弱的。“周公沉吟了一会说:“请问你用什么方法来治理齐国呢?“太公说:“我吗?也是五个字,叫作‘尊贤而尚功’。尊重有才有德的贤人,看重有功劳的臣下。这就是我治理齐国的方略。“周公也点头说:“好是好的,只是也可惜了。“太公错愕地说:“怎么?也有流弊么?“周公说:“照你这样的做去,将来一定有篡位弑君的臣下。“太公听了,默然不出一言,便拱手作别,各自起身。

武王封了诸侯,自己仍回到丰。这时周已经做了天子,自然不希望再有战争,便把马匹都放到华山(在陕西省华县)的山阳去,把驾车的牛只都遣散到桃林(在陕西省华阴市)的野外去。又把所有干戈兵器都用虎皮包起来,兵车和甲胄都洗刷干净,涂上了兽血,藏在府库里面,表示不再进行战争的决心。

周既然做了天子,以前的丰又似乎不够做国都了,便搬到镐(陕西省西安市)的地方,建设了宗庙,追尊古公为太王,季历为王季,西伯昌为文王。据说灭商时候,武王得到了商累代所藏的宝玉亿万块,其他东西当然也是不少,镐京建设得很是宏伟。

且说太公望受封齐国为侯,便率了一行人众,到齐国去。一路晓行夜宿,渴饮饥食。这时候正是夏初时节,气候清和,绿荫像伞子一般遮着太阳,田里麦子渐渐露出黄色,大家因为是跟了新君走马上任,自然都是喜笑颜开,一路上赏玩风景,谁也没有把道路的远近放在心上。这天,走到下午时候,看看邻近一带,并没有什么人家可以寄宿,只是青山隐隐,绿水迢迢,风景十分清幽,大家都走得乏了,就在一带槐树底下坐着休息了一会,喝了一点水,重新再走。转过了树林,忽然看见那边远远有几个人家依山傍水地错落排列,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太公在车上指着道:“那边不是人家吗?我们正好赶到那里,借宿一宵,省得错过了投宿地方。“大众同声答应,忙寻路向人家走去,走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正好走到人家门口,便由随从人等向各家接洽寄宿的手续,顿时分开几个地方,各自解鞍喂马,造饭烧汤,忙乱了一场,方才吃了晚餐,上床安息。

太公望睡到半夜,一觉醒来。年纪高的人,半夜醒了是再也睡不着的,心里就想起以前种种坎坷不遇,想不到今日居然能够南面为君,不知齐地情形如何,决心要施展一生抱负,把齐国建设起来,成一个伟大国家。正在左思右想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侧耳一听,原来是这家主人父子两个正在谈话。只听得那儿子说:“爸爸!你知道吗?今夜到我们家里投宿的一伙客人,原来是要去齐国的。刚才那个马夫和我谈了半天,睡在我们隔壁的那位老头子就是新封的齐国国君,怪不得带了这许多人马。“又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回答说:“不见得吧!我想这个客人不像是要去齐国做国君的。“那儿子说:“他马夫和我说的,还会错吗?你打哪里看出他不像国君呢?“太公听到这里,连忙聚起精神,仔细听着,只听得那老头沙哑的声音接着答应说:“傻儿子,这还看不出吗?你想一想,机会这个东西,是多么难得的,又是多么容易失掉的?他要是一个新国的国君,还能这样安心地睡觉吗?你看他一进来就睡,睡到现在,连翻一个身都没有,这还像个要去做国君的人吗?”

太公听到这里,不觉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推开被窝,下了床,披上衣,就唤醒左右,即刻预备登程。左右不知道什么缘故,只得连忙预备,天还未亮,便出了人家,重新上路,太公吩咐大家,不要怕辛苦,日夜趱程,要提前赶到。大众奉命,果然披星戴月,兼程赶路,不多几日,便到了齐国。刚刚进入国都,正撞着许多百姓携儿抱女,哭哭啼啼地逃来,都说:“东边莱夷(山东省莱阳县)已经来了一大队,要占齐国地方,把许多人民都赶得没处投奔。“太公连忙聚集本地壮丁,由带来的勇将临时教练,率同抵敌。莱夷一见太公已经有了预备,自知来迟了一步,打了几阵,也就退去。太公忙把国事布置清楚,立儿子吕极做太子,等到国事初定,便又到镐京朝见。

且说武王自从灭商以后,日夜操劳,从前得力的辅佐多半分封各国。政事加多,助手减少,更加忙碌,只得把周公旦、召公奭两人留在左右,帮助料理,暂时不去就国。这天,武王为了审视镐京形势,登上很高的山阜,周围视察。只见灃水从左边奔流而下,浩浩荡荡,蜿蜒千里,一直接连到前面横亘着一条阔大的渭水,碧浪滔滔,十分壮丽。隔着渭水那边就是一带高原,上面有埋葬着自己父亲文王的陵墓。镐京后面,终南山峰峦起伏,盘旋不断,宛如一座连绵无际的围屏,苍苍郁郁,气象万千,真个是龙蟠虎踞,凤舞鸾翔,好一派伟大雄奇的景象。看了一遍,又抬头向东一望,极目茫茫,天低野阔,山川杳霭,云雾迷蒙,心知这就是中原大地,以前商曾经雄踞着这一带地方,统治天下,有着六百多年的煊赫声威,成为天下的共主。但是现在呢?除了武庚在受人监视管制之下,保留了一点很小的地方以外,整个中国的诸侯氏族,谁也不再承认商做他的主宰了。兴亡是这般容易,和做了一场梦一般,何等可怕。现在周不过刚刚得到天下,脚跟还没有站稳。这样广阔的中国,如何能够管理得好?许多地方,许多人民,是不是都真个心服,不生叛乱?他挑得起这副重担吗?想到这里,心里引起了无穷情绪,眼看着山环水抱的锦绣河山,有着一般说不出的怅惘滋味。渐渐红日倾斜,暮烟四起,一阵阵寒鸦飞过,纷纷投入树林。武王也就带着无可奈何的心理,回到自己的宫里。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心绪像滚汤翻腾一般,一波才去,一波又来,无论怎样也睡不着。想起自己身体一日一日衰弱,年龄也已经老迈,儿子诵虽然还算聪明,只是年纪还小,不会管理国政。将来这一肩重担,托付何人?想到了箕子、伯夷、叔齐、武庚,甚至和太公争国的莱夷,越想越多,觉得这样一个新创的局面,危机四伏,实在可虑得很。左思右想,不觉一夜无眠,一直辗转到天色发白的时候,头昏脑涨,连连咳嗽。左右看见武王今天没有起来,知道又是病了,连忙去报知周公旦。

周公听说武王病了,吃了一惊,连忙入宫看视。只见武王面容憔悴,倚枕喘息。周公上前问候,动问为何一夜都睡不着。武王叹了一口气说:“你想,我怎么能睡得着?象殷商那样坚强长久的伟大国家,一失了民心,便弄到这等下场。现在我周一个僻远在西边的新兴小国,前途是怎样的艰难,我怎么能睡得着?“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说:“你也替我想一想,我身体是这样不好,怎样能够负担起这般重任?“说着眼眶儿一红,显出十分伤心的样子,周公也不觉一阵心酸,泪珠扑簌簌地掉下。武王继续说道:“我只怕祖宗艰难创造的基业,一旦也和商一般没有下梢。我看许多兄弟里面,只有你最有才能,将来我打算把国家交托给你,你替我管理好了。“周公听见武王要把国家委托他,心里更加难受,拱着两只手连连逊谢,眼泪流了满面,说:“父亲文王活了九十多岁,现在你的年纪还不算太老,且不要这样地想。“武王说:“我的儿子诵实在太小,我想他是不会管理偌大中国的,还是你来担任好一点。“周公一定不肯,说:“要是因为商的地方太大,周的镐京僻在西方,不好管理,我们可以想个办法,在东方选择一个适中的地方,建设起来,将来也许可以作为一个国都,就比较容易管理中国。“商量了一会,武王便决定在黄河附近,洛水旁边,建立一个都邑,便派周公去相看地势,打算把殷商的朝歌地方人民搬到洛水旁边来,以免他们将来叛变。

过了几时,武王身体总不见康健,便立长子诵为世子。恰巧太公望前来朝见,报告东边一带,粗粗平定,武王便把太公也留下,和周公、召公一同料理国事。

这时候,周的声教也已远播各处,就有许多很远的小国都来朝贡。东边的肃慎氏(大约现在吉林省地方)来贡一种楛木做的箭,用砮石做了箭镞,有一尺八寸长。西边的旅国(大约现在新疆地方)来贡一种高有四尺的大犬,名叫獒。其他各地进贡的土产,不计其数。这在各地向来受商纣压迫惯了的国家,认为进贡是应该的,只要不过分需索,就算满意。可是在周方面收到这许多贡品,一半自然是高兴,一半却平添了不少忧虑。

很高兴的是什么呢?象肃慎氏的石砮楛矢贡到的时候,武王觉得能够有这么远的地方来进贡,是不可以不留个纪念的,就在箭上刻了“肃慎氏贡矢“五个字,藏在府库里,留给子孙看。

忧虑的是什么呢?像旅国大獒贡到的时候,召公奭就害怕将来周王会因为这异种名犬引起了好奇贪多的野心,或是向各国需索什么特别土产,珍禽奇兽,以致弄到给远方的人民添了许多麻烦,还许把好好的属地搞翻了。便作了一篇《旅獒》来教训武王,劝他千万不要宝贵这种无用的奇异物品。

且说周公看了洛邑的形势,回到镐京和武王商议。还没有商量好建筑的地点,武王却又病了。这次病,和以前几次不同,病势越来越重,饮食不进,王后邑姜和世子诵日夜侍奉,派了许多巫祝到处求告山川,祷祀鬼神,总不见轻减。周人虽不像商那般迷信得厉害,也是有事情就求神告天的。大家思想既然都差不多,有知识的人自然也不能例外。太公、召公两个人便商量着要叫卜人卜一个卦,看看武王的病,是不是还可以痊愈。周公却阻止说:“且让我先卜一卜再说。”

原来周公心中另存着一种打算,他认为商刚刚灭亡两年,周的国里一切都没有布置安排清楚,武王是万万不能死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可以不死呢?那只有恳求祖先保佑。如果武王的命该绝,也求祖先把武王留下替周办事,周公自己情愿代替武王去死。这种思想在现在看来是很迷信可笑的,但是那时候的思想的确认为一个人的生死都是由天管着,只要天允许他不死,便可以不至于死。

周公有了这种心,便叫工匠筑起坛来。周公沐浴斋戒,穿了礼服,手秉玉珪,恭敬祷祝太王、王季、文王,恳求将自己性命去换武王的性命。只求武王早日痊愈。祷告完毕,便叫卜人卜了三个卦,完全都是上上吉卦。周公看了,心里稍为宽松一点,说:“看这个情形,大约王的病还不要紧,这太好了。“便把祷祝的竹策放在一个金縢的匾里,收藏起来。

那时候还没有纸,所有文字最普通的是用漆汁写在竹片上面,叫作竹策。要是文字很长,一片竹策写不了,便写在许多竹策上面,在竹策上端穿了一个孔,用皮条穿过,系了起来,就叫作一册。“册“字的模样,就是表示一根带子穿着许多竹片。祷祝时候,要把祷辞写在竹策上,预备给祖先观看。祭完了,就放在一个匮里面,用金属的东西把它缄封起来,就像现在的铜铰或是铁锁,以免被人开启来看。这种匮子就叫作金縢。

第二天,刚巧武王的病,稍为好了一点,大家都十分高兴,过了几天。武王渐渐可以起坐,便又勉强地料理国政,不料身体太亏,一经操心,又复病倒。这样的病了几次,终于无法医治,撒手而去。

封建社会的统治者,生活是十分豪华的,尤其在死亡时候,要明显地表示出他是属于另一个阶级,和人民不同。这种奢华铺张,在周时候就已经隆重地执行着。一个王的丧礼非常繁重,繁重到不是现在的人所能想象得到。

当时左右侍臣一见武王病危,忙替武王换上衣服,一面拿了一片薄薄蚕丝,放在武王口和鼻的上面,察看还有呼吸没有,这种手续叫作“属纩“。等了一会,知道已经气绝,世子诵便和群臣大声举哀号哭,一面由十二个小臣个个拿了武王常穿的冕服,分头爬上各处屋顶上面,面向北方大声地叫唤:“天子回来啊!天子回来啊!“一连叫了三声,又连忙下了屋顶,拿了冕服跑回来,把冕服盖在武王身上,希望武王的魂魄可以跟了衣服一同回来。这种手续叫作“复“。除了表示慎重外,还夹杂着迷信的成分。

复了一会儿,并不见武王醒转来,大家知道是没有希望了,便急急张罗丧事,先抬上一张几,将日常吃的酒醴肴撰排设上面,扶上世子主祭,祭奠完毕,挂上帷幕,然后敲起大鼓,一层一层地传报出去,登时鼓声动地,各处臣工纷纷奔走,三公六卿和留在镐京的诸侯们都飞速穿戴齐整,入宫奔丧,参加举哀。掌管衣服的司服预备送死用的襚服,掌管玉器的典瑞预备死人含在口中的含玉,掌冰的凌人预备寒冰,掌酒的鬯人预备香鬯。虎贲卫士执戈提刀保卫王宫,防备有什么意外发生。其他一切官司,个个都上紧地忙碌着自己的职务。

宫里执事小臣急急抬进一个极大的盘来,盘里满满放着寒冷的冰块,这个盘约有八尺宽,丈二长,三尺深。满屋子登时寒气扑人,好像冰窖一般。原来周的制度,天子要七天才能大殓,所以必须用许多冰。大家便将武王尸体连同所睡的床放在冰盘中间。以后就开始预备浴尸。

浴尸时候,大家都暂时退出,只留下贴身服侍的十几个小臣,把被衾举起来,用清水替武王浴身,又用煮过的洗米水来洗头发。沐浴干净了,拭干。鬯人捧上香鬯,把全身涂抹过,剪去指甲,修好须发,换上干净的新衣,共计十二套,上面盖了新的被单,然后请世子进来,跪在尸体前面。祝人捧米和珠的饭珠,世子将饭珠放在尸的嘴里。祝人又捧上含玉,世子也把含玉放在尸的嘴里,填得满满的。祝人覆上了面巾。这时候全宫的人都男东女西地分列左右,大声地举哀恸哭。大家都用麻缕结了头发,脱下半边袖子,袒着臂膊,用手搥着胸口,连连跳脚地大声哭着,这边执事的臣下,便把小敛用的衣服陈列出来。等到许多人都到齐了,许多物品都预备好了,就开始小敛。

小敛前,又举行了一次祭奠,然后替尸体穿上十九套的冕服和常服。礼节完毕,世子又在尸前面哭踊了许多次,才由小臣把尸体移到正堂。每夜都点着烛,照到天亮。司服陈列了一百二十套的衣服,预备大殓。各处诸侯都纷纷送来赠死的衣服,宫廷里满满地排列着许多东西。世子们三天内是不喝水不吃饭只管哭的。三天之外,才可以喝一点稀稀的粥。到了七天,又举行了庄重典礼,把一百二十套衣服一套一套地替尸体穿上。这些衣服都是绘绣五彩的衮衣之类,十分华丽。又戴上冕旒,把玉圭插在带上,一切都装备得尽善尽美,然后入棺。天子的棺木共计五重,最里面的是用水牛皮三寸,兕牛皮三寸合作一个厚六寸的棺。第二重是柂木做的棺,厚四寸。第三重是梓木做的棺,厚六寸。第四重是大棺,也是梓木做的,厚八寸。最后一重是用柏木做的槨,厚一尺。每重棺木都不用钉子钉,只用皮条捆扎结实,漆好了,再放入第二重棺内。五重漆好,需要许多日子,所以天子必须七个月才能埋葬。

在这隆重的丧礼里面,世子王子们只能睡在草苫上面,用土块做枕头,穿着麻衣,下襟是撕裂没有缝纫的,身上也没有纽扣,这种衣服叫作斩衰。住在茅草搭的庐舍里面,吃着稀粥和蔬菜,早晚不停地哭泣,便是夏天也不能沐浴。三个月以后,才许吃饭吃菜果,一年以后才可以吃肉,三年期满,才可以喝酒,才可以穿丝织品。

这样繁重的丧礼,在那时却认为是非常重要的事。宁可把别的重要事情搁下,来全心全意办理丧事,充分说明了那时的君权至上和父权至上。有的儿子吃不消这般折磨,弄得病倒,甚至病死的都有。所以新天子谅阴三年,把政事交给宰相去管理,也一半因为丧礼太吃力的缘故。

当时世子诵才十三岁,这样隆重的丧礼已经够他忙了。许多国家大事,当然只好由周公代理。那时周公任冢宰的职位,和后来的宰相差不多,一切政事都是他一人该管。谅阴时代,又是老例应该摄政的,自然而然,就经管了整个天下政务。

周公是生在统治阶级的家庭里,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忠君爱国的一套,养成了他十分坚强的家族观念。他亲眼看见父亲文王怎样地刻苦创成了周家天下,使他觉得应该辅佐武王,巩固这既得的果实。想不到武王突然死了,许多兄弟又都分封在外,只有他一个人留在镐京。这时商灭亡刚刚两年,一切事情都没有布置稳妥。世子诵又仅十三岁,什么也不懂,还得好好教育他。这一肩担子实在不轻。但是有着强烈家族观念的周公,决心运用他的才智来巩固这一姓的统治权,完成他父亲文王的事业。

首先,他摄行了天子的职务,扶立世子诵成为名义上的周王,是为周成王。又把他自己儿子伯禽叫来陪伴成王,施行教育。遇着成王有了过失,周公使把伯禽痛打一顿。这样,成王虽然没有受到责打,却比责打还难受,就不得不勉力学习,成了一个恭谨勤俭的天子。

政事方面,周公更加积极布置,不因为武王死去而停滞。他极力利用原有的里社制度,组织民众,把人民五家五家地组织起来。每五个家叫作一比,五个比叫作一闾,四个闾叫作一族,共计一百家。五个族叫作一党,五个党叫作一州,五个州叫作一乡。每乡有一个乡大夫,其他,如州、党……都有一个长。由居民中推举出来。他们的资格是年高有德,得到群众拥护的。他们的责任是要懂得各家实在情形,帮助解决困难,办理公共的事业,如教育、争讼等等事件。还要随时传达政府法令,督促办理,响应政府一切号召,选拔各家优秀的子弟,荐给上一层的机关去学习,国家需要什么,只消命令乡大夫一声,马上一层一层地传达下去,就立刻办得清清楚楚。这种制度看起来似乎是民主,但是它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一切是为统治阶级服务,无形中就成为帮助统治阶级剥削人民的组织了。

这种严密的自治组织,也推行到了农村各地,使得农民生活有了秩序。春天到了,农人开始耕种田地。这时大多数都是两个人合用一个犁,叫作耦耕,在杨柳依依的明媚春光里,辛苦地工作着。到了中午,家家都由女人或是小孩子送来香喷喷的饭,给农人充饥。年轻的女子便成群结队地采取桑叶,放在筐里,去饲养春蚕。夏天到了,各种蔬菜瓜果陆续成熟,农家的喜乐也就开始。妇女便绩麻、织丝,染成各种彩色布帛。男人便割麦、摘豆。秋风一起,黄金色的波浪布满了田亩上面,农人们都兴冲冲地把种菜的地筑得结实了,割下稻来,就放在这个场地上来晒。晒干了,收进仓库里去。妇女们就用新米来酿造春酒。秋收完了,全家都搬到邑里去住。邑是大家冬天居住的地方,每九个井的人民合住一个邑,大约有八十家的光景。一排一排地盖起房子,两头各有一个邑门,叫作闾。每家一到冬天,都急急忙忙地把自己房子修理好了,用泥土把门户涂得严严密密,不让寒风吹进,在这温暖的家庭里度过严酷的寒冬。

每个邑的人民推举了两个老人管理邑里公共的事情,早上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这两个老人便起来开了邑门,坐在门旁的房子里,监督着陆续出去工作的人。他们有的出去打猎,有的出去采伐木薪。三三两两结伴同走,在一路上,彼此互相照应着,走上附近山野地方,丁丁的斧头声,和山歌酬答着。一部分打猎的人便蛇行鹭伏地到处钉下兔网雉罗,预备捕捉野兽。还带了弓箭,伏在崖旁树上各种隐僻地方,侦察鹿豕的踪迹。一经发现,便众箭齐发,欢呼追逐,赶到兽窝里,把大大小小的一起捉来。到了天晚,依然陆续回去邑里,带了一天的收获,高高兴兴地进了邑门。手上没有带回东西的,和早上出去太晚的,都要受到老人的盘问,恐怕他是偷懒不肯劳动。那些带得很少的人应该帮助别个带得多的人分拿一点。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人,手里有东西,大家都抢着替他拿着,让他安逸一点。

男人出去的时候,妇女们就在家纺绩,机声轧轧,前后相和,一位老人随时巡行各家,催促她们上紧工作。那些天真活泼的小孩子,便都走到邑的中心一间很大的校室里,由另一位老人教给他们礼节、音乐、射箭、御车、写字、算数六种常识。到了夜里,女人们为了节省灯烛起见,经常合并在一间房子里纺织,往往织到半夜方才停止。

严冬时候,男人们还常常去敲取冰块,藏了起来,预备夏天时候用。女人们便缝制皮裘来御寒。这样忙忙碌碌地整年劳动着。一到过年,大家宰羊杀猪,喝着自己酿制的春酒,弹琴击鼓,祭神作乐,来安慰自己一年的辛苦。他们也和都市里一般地有民众组织,只是名称不同。五家称为一邻,五邻称为一里。四里称为一鄼,共计一百家。五鄼称为一鄙,五鄙称为一县,五县称为一遂。遂大夫的职务和乡大夫一样。

周是以农立国的,这种生活由公刘时候就已开始。西方地旷人稀,人民有了足够的田地,每年交纳收成的果实,大约十分之一。后来渐渐地需索得多了,农民所得的劳动果实,都得把大的好的献给政府,自己只能留下小的。织的布帛也都得献上去。猎得狐狸也要剥了皮,做好皮裘,奉献上去。原有的社会组织,现在渐渐变了压迫百姓的机构,帮助统治阶级随时征求各种东西,派人民去筑城起屋,偶然有对外的战争,还得供献兵器马匹粮食刍秣。多打几次仗,农田就荒芜了,影响到全年的收成。万一不幸打仗阵亡了,也只是白白送死,并不能得到政府什么照顾。所以农民最怕的就是打仗。不过和以前商统治下的暴虐政治来比较,周还算是宽大的。

可是在东方一带地方,还残留着商代统治下各种势力。周为了巩固统治权起见,便不得不加紧地把周的势力推广到每一个角落去。推广势力的唯一方法,就是封建了。所以周一得到天下,便开始封建同姓的兄弟们和异姓的功臣们做小国诸侯,让他们带了一部分人民去开发新地方,把周的文化散布出去,吸引附近的落后民族,使得附近的人民都受到周的文化影响,渐渐同化了,成为周的势力范围。这好比在围棋盘上,下了许多错落的棋子,又像在一块土地上,撒下几把的种子,自然会慢慢生长起来。在我们现代眼光看去,封建是落伍的。但是依据社会发展的观点来看,封建制度在提高生产、推广文化、加强政权组织、巩固阶级统治等种种方面,都比奴隶制度进步,据说那时候周所封的诸侯七十多国,姬姓的就占了五十多国。诸侯受封时候,周踢给他人民土地,以后每年就应该向周进贡物品。这些物品都是向人民一层一层剥削来的。周要打仗,诸侯就得征派人民,服从周的指挥,去打莫名其妙的仗。

这些诸侯的封建,是随便封的吗?不,周公也是有计划有组织的。他看见商人传位多是兄终弟及,好的兄弟固然不要紧,不好的就要闹出事来。所以商在祖甲以后,大乱七世。无非因为君主的位没有固定传授方法,以致彼此争夺。好在商末后几个君主已经定了传子不传弟的先例。周公认为这是免除争夺的好法子,大可采用。他便规定了王位应该传给最长的嫡子,次子和庶子都不能争夺,但是可以受封为诸侯。诸侯死了,也是要传位给最长的嫡子;次子和庶子只可以在国内做大夫。这样就不致有争夺情事。

天子既然是嫡长子,算是大宗。诸侯是庶子,对天子说来,算是小宗;可是对大夫说来,又是大宗了。所以大夫是由诸侯分出来的;诸侯是由天子分出来的。好比一棵树,由树干分出树枝,由树枝分出叶子。这样骨肉相连,就不怕诸侯反叛天子了。这种封建和大宗、小宗的宗法制度,是由上而下的严密组织,乡遂制度是由下而上的严密组织,这两种组织交互着像藤蔓一般,盘绕了周的统治根基。这样,使周代成为中国历史上最长的朝代。

周的统治权安稳了,可是周公自己却不安稳起来。原来召公奭本是武王庶弟,一向帮助武王,治理国政,现在看见周公公然摄行天子的职务,南面称尊起来。他想人心难测,周的季历,武王都是以弟弟身份代替哥哥接受父亲的君位,现在成王这般幼小,周公也许要学商人办法,接受武王的王位。看周公那般积极办理政事,召公心里更加犯疑,觉得周公这样抢了成王位置,有点对武王不住,未免露出不高兴神气。周公何等聪明,当然会感觉到的。正要想法解释,忽然召公来访周公,说要回去燕国,不愿在镐京耽搁。周公听了十分诧异,便极力挽留。召公只是不允。周公再三盘问,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在这般吃紧的时候,合力齐心,还怕保不住周的天下,怎么可以抛开不管?召公才淡淡地说:“因为外面流言太多,不愿意插在里面,所以想离开这里。“周公诧异说:“外面有什么流言?我怎么不听见?“召公说:“你怎么不听见?现在外面已经沸沸扬扬,都说你不久便要真个做起天子,把新王一脚踢开。这些话差不多人人皆知,你怎么还没有听见?“周公听了,只觉得头顶上轰的一声,顿时目瞪口呆,半晌说:“哪有这样的事!哪有这样的事!“正是:

已苦邦家犹未固,谁知骨肉又生疑。 aIcHuwc8pj1lfbJ+TvlLtx8YXMuUvjcCmcZeOpVckWJMGgEKrruO1zRXBFQ2Vf7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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