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逼死舅舅

在废立皇后这件事上，武皇后对长孙无忌有着很深的怨恨，密令许敬宗找机会除掉他。

武皇后上位四年以后，到了显庆四年（659）年四月，有个洛阳人告密，告发两个大臣韦季方与李巢暗结朋党。李治命许敬宗审理此案。

许敬宗一上来就摆出一副要把这案子弄大的态势，严厉追问韦季方还有哪些同谋。韦季方知道这一关是过不去了，拔刀自杀但没死成。许敬宗干脆也不问了，直接向李治汇报说：韦季方与长孙无忌合谋造反，只是因为事情泄露，才畏罪自杀。

李治听完许敬宗的汇报，大吃一惊，说：“怎么可能？我舅舅以前受小人挑拨，与我有些不愉快是真的，怎么至于就谋反了？”

许敬宗回答：“搜查韦季方家的时候，搜到了一封书信，是韦季方写给一个他称为‘赵师’的人的。长孙无忌的封号是赵国公，这个称呼应该是指他无疑。这信中都是暗语，却被臣破解，都是商量一些构陷别人，想让长孙无忌重新掌权、伺机谋反的事。这谋反的情节已经很明白了，陛下您怎么还不相信？”

李治的眼泪下来了，说：“我家不幸，亲戚之中怎么净出些反叛之人？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如今我舅又做这事。这事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

许敬宗说：“房遗爱那谋反如同儿戏，根本不可怕。长孙无忌跟随先帝剿灭群雄，又帮先帝登上皇位，担任宰相三十多年，才智威望是当今天下第一。一旦他造反，陛下派谁能对付得了他？今天因小事而发现了他的大阴谋，实在是天佑陛下。”

许敬宗又说：“臣眼下有急切的担心，担心长孙无忌一旦知道韦季方供出了他，铤而走险，真的行动。到那时他振臂一呼，必定响应者云集，这是陛下必须警惕的。臣多年以前，在扬州亲眼看见宇文化及谋反。隋炀帝对宇文化及家族可谓宠信无比，谁能料到他会谋反？一夜之间，宇文化及杀光了不肯服从的大臣，臣的父亲也惨遭大难，苏威、裴矩等人争先恐后地向宇文化及叩头。黎明时候，隋炀帝便身死国亡。前事不远，望陛下赶紧决定。”

这段话如果由别人来说尚可，唯独由许敬宗来说就令人作呕了，因为那一夜向宇文化及叩头效忠的人物之中，也有他自己。

隋炀帝当年在扬州被杀的时候，许敬宗和他父亲许善心、虞世南和他哥哥虞世基也被叛军抓住了。叛军要杀许善心和虞世基，虞世南号啕大哭，趴在地上请求代替哥哥去死；许敬宗则向叛军舞蹈献媚，只请求饶自己一命，对他父亲的生死一字不提。

当时封德彝也在现场，眼见此事，后来偶然对别人说起过。从此，许敬宗被天下人鄙视。封德彝死后，许敬宗为他写传记，把封德彝写得一无是处。

李治被许敬宗这一番危言耸听的话恐吓住了，顿时有了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但并没有当场做出决定，而是让许敬宗再去细细审问一番。

第二天，许敬宗又来了，对李治说：“臣昨夜又审，韦季方已经承认他与长孙无忌一同谋反了。臣问他，长孙无忌是皇室至亲、三朝元老，有什么怨恨，非要做这谋反之事？韦季方回答说这都是韩瑗等人煽动的。当初立李忠为皇太子，是柳奭、褚遂良等人建议长孙无忌领头的。李忠被废的时候，韩瑗对长孙无忌说：陛下因为此事而对长孙无忌不满，长孙无忌的表弟被贬就是陛下授意的。后来长孙无忌的侄子被外放、韩瑗被贬官，长孙无忌心里更加不安，因此与韦季方等密谋叛乱。臣把这前后事情核对了一遍，情节都吻合，看来长孙无忌谋反是确凿无疑了。请陛下赶紧下诏，抓捕长孙无忌。”

李治又哭了，说：“即便如此，我也绝不会杀我舅。如果那样，天下人、后世人将如何看我？”

许敬宗说：“汉文帝的舅舅薄昭犯了小罪，汉文帝哭着杀了他，天下人至今认为汉文帝是明君。如今长孙无忌就像王莽、司马懿，罪责比薄昭大多了，陛下您还有什么犹豫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臣怕您还在这里思考的时候，那边一旦举事，您就后悔莫及了。”

在许敬宗的一再劝说下，显庆四年（659年）四月二十二，李治下诏，免去长孙无忌的太尉头衔，剥夺封邑，仅仅给了个扬州都督的头衔，派兵押送到黔州安置。长孙无忌虽然是在地方官府的监管下生活，但是待遇还算不错，按照一品官的标准发给生活物资，每个月供应羊二十头，猪肉六十斤，一尺长的鱼三十条，酒九斗和其他粮油之类。

扳倒了长孙无忌，对他的同党自然要继续穷追猛打。许敬宗又给李治上书，说长孙无忌谋反是被褚遂良、韩瑗、柳奭等人鼓动的。李治于是下诏，将褚遂良生前的官衔一概追削，韩瑗、柳奭都废为平民。

这样的处理结果，可能武皇后并不满意。到了七月，李治下诏，再次追查长孙无忌谋反一案。这一次的审理阵容是庞大的，包括李勣、许敬宗等多位宰相。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对长孙无忌等人要更加严厉地处理了。

李治又派出使者去把韩瑗、柳奭、长孙无忌的族弟长孙恩等人戴上枷锁押解回京，同时令所在州县对这几个人的家属、财产等登记造册。

对长孙无忌比较优待，不用他长途跋涉，而是派一个人到黔州去审问他。

派去审问长孙无忌的人，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是最早表态支持武皇后的那批人之一的袁公瑜。此人也很会琢磨武皇后的心思，到了黔州，竟然对长孙无忌动用了刑讯手段。

长孙无忌几十年来都是在云端上面生活的人，这下竟然落到了被小吏凌辱的地步。他的心理承受不住，在一个夜里上吊自杀了。

大唐的开国元勋、三十年太平宰相、李世民与李治父子登上皇位的头号功臣长孙无忌，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谢幕了。

李治对韩瑗、柳奭就没这么客气了。人还没押回来，李治就又下了道诏书，命令一到就斩首。使者到了象州，杀了柳奭；而韩瑗此前已病逝，开棺验尸之后使者返回。

长孙无忌的儿子流放岭南；褚遂良的儿子流放岭南，走到半路上被杀；这两家的家属全部收为奴婢，近亲也全都流放岭南为奴婢，其族人、亲戚也有多人被杀或流放、贬官。

对废立皇后这事，从始至终不表态的那位于志宁也并未全身而退，他在这次大清洗中被顺便贬职，家族中另有九人被贬黜。

李治宁肯冤枉长孙无忌这个亲舅舅、大恩人，也要把权力夺回来，看起来他是成功了。可是，真实结果并未如他所愿。《资治通鉴》说：“自是政归中宫矣”。意思是从此大权实际落到了武皇后的手里。

武皇后从此开始了她呼风唤雨的快意人生，当然，这些是靠操纵李治来实现的。

但即使在这么顺风顺水的处境中，武皇后还是老做噩梦。这原因就在王皇后、萧淑妃身上。

王皇后、萧淑妃被废以后，处境非常凄惨，关闭在一个偏僻院子里，住的房子四面封闭极其严密，墙上只有一个小洞，可以递进去碗。

李治也并非完全绝情之人，有一天想起了她们，便偷偷来到这里，见她俩被关在这么一间房子里，心里凄然，在递碗的小洞外轻声呼喊：“皇后、淑妃，在哪里？”

里面二人听到这声音，顿时大哭起来，王皇后边哭边说：“妾已是有罪之人，哪里还敢当这‘皇后’二字？”李治在外面，也不禁潸然。

王皇后又说：“陛下如果还记着些旧日情分，请让我二人重见日月，请将此院命名为回心院吧。”

李治回答：“好，朕马上处置此事。”便回到皇帝寝宫，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说服武皇后善待这二人。

岂料皇帝身边早已被武皇后安排了心腹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武皇后的监视之下。武皇后听到这消息，大怒，立刻派人去到那院子里，将王皇后与萧淑妃提出来，当面假传诏书，说是要打这二人各一百杖。

王皇后本是名门之女，一向矜持，临死之前不愿失去身份，即使有泪，此时也不愿流下来让这武昭仪看到。她向着皇帝寝宫方向下拜，说：“愿大家万岁！武昭仪既然已经得势，我只有死路一条。”坦然受刑。大家，是此时的一种尊称，民间一般用来称呼家长，宫中用来称呼皇帝。

萧淑妃却性格刚烈，大骂说：“阿武妖媚奸猾，如此残害我等。上苍垂怜，愿来生我化为猫，阿武变成鼠，活生生咬断她的喉咙。”在女子的姓氏前面加上“阿”，是此时人们对女性的习惯称呼。

武皇后不管这些，下令赶快行刑。

王、萧二女被打了一百杖，已是奄奄一息，没想到更残酷的还在后面。她们被断掉手脚，泡在了酒瓮里。

武皇后在旁边看着，笑道：“今天让你们两个老妇，连骨头都醉了。”这二人此时才二十多岁，哪里就是老妇人了？

王、萧二女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几天后才死去。名门珠玉，惨遭荼毒。

然而此后几个夜晚，武皇后都梦见王、萧二女披头散发、浑身血污来找她索命，又想起萧淑妃那句变猫捕鼠的诅咒，便下令宫中不许养猫，同时这长安她也不想住了，多次撺掇着李治前往洛阳。 W53QYLYSJ5jAEoxoqC0HEJyKvu0LKJ3n25RCA47oJi68fFx8OTRE3hssO2N9oL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