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韩瑗因为别的事,进宫来见李治,趁机劝说道:“王皇后是先帝为陛下所立,今天如果无辜被废,天下人都会心中不平,这对国家是有害的。愿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打消这个念头。”李治没听进去。
韩瑗第二次进宫劝说李治时,流着泪苦劝,哭得极其悲伤,力图打动皇帝。李治却视若不见,命人把他也拉了出去。
韩瑗回到家,还是不肯放弃,又写奏疏给李治,奏疏中说:“百姓娶妻都要慎重选择,何况皇帝选皇后?昔日妲己一个人就倾覆了殷纣王的江山,臣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相似情景。臣只担心海内民众对陛下失望,到最后江山不保,看来这事不会太远了。”
另一位宰相来济秘密上表,也列举了历代许多宠妃乱国的故事,比如一笑失天下的褒姒、汉代的赵飞燕,希望能惊醒李治。李治一概不理。
换皇后这件事,在宰相们看来,不是皇帝换个妻子的简单事,而是关系国家存亡兴衰的大事,故而他们要拼死力争。
此时的宰相队伍共有七人,除了已经表态反对的褚遂良、韩瑗、来济三人外,长孙无忌虽然没明确表态,但别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支持褚遂良的;于志宁、崔敦礼闭口不言,置身事外;唯一态度还不明朗的,就是李勣了。
第三天,也就是九月初三,李勣因别的事进宫来见李治。李治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我想立武昭仪为皇后,褚遂良万般阻挠,这事怎么办,就这么罢了?”
李勣轻描淡写地回答:“这是陛下的家事,何必问外人?”
李治听了李勣这话,登时如梦初醒,同时信心暴涨。
此时,另有一个人的言论也坚定了李治的信心。
刚升为礼部尚书的许敬宗,当着满朝大臣公然宣称:“乡下土财主多收了一百石麦子,都欲换妻,何况天子想立个皇后,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在这里多嘴多舌!”
宋元之际的史学家胡三省在他对《资治通鉴》的注解里面说:把皇帝与乡巴佬相比,首先是大不敬。皇帝是天下的表率,你让皇帝跟着这寡廉鲜耻的土财主学,把皇帝当作什么了?
可是,许敬宗那话对武昭仪来说很是受用,她还让人转告给了李治。李治也很认可。
听了李勣和许敬宗的话,李治这一次雷厉风行,九月初三当天就下诏将褚遂良贬为潭州(治所在今湖南省长沙市)都督。
十月十三,李治再下诏书,将王皇后和萧淑妃废为庶人,将其母亲和兄弟都流放岭南。
十月十九,百官集体上书,请求立新皇后。李治于是下诏说:“当年我还是太子时,先帝将武昭仪赐给了我。”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话。
诏书里又说了一大堆夸奖武昭仪的话,基本也是实的少,虚的多,最后宣布立武昭仪为皇后。
贬褚遂良、废王皇后、立武昭仪,这三封诏书顺利通过了中书、门下两省,并未见到长孙无忌有什么抗争。
十一月初一,李治命司空李勣授予武皇后印绶,又命百官集体朝见皇后。这是大唐开国以来第一次百官朝见皇后。
实现了重大目标的武皇后,第一个动作,不是报复对手,却是对韩瑗、来济的褒奖。
武皇后给李治上书,说:“陛下昔日想立我为宸妃的时候,韩瑗、来济据理力争,这很难得。他们是真正为国家着想的忠臣,应该予以奖赏。”
李治把这奏疏给韩瑗、来济看,可他俩并不领武皇后这个情,也未向皇后表示效忠,反而多次请求辞职,李治都不予批准。
既然这两人不愿意投诚,武皇后只好重用李义府和许敬宗了。
李义府和许敬宗不是现成宰相,让他们进入宰相队伍得费些精力。另外,这二位的名声太差,武皇后虽然做事不择手段,却也知道名声的重要性。
武皇后在李治面前吹风,让这二人先后进入了宰相队伍,分别担任中书、门下省的长官。这样,拟定、发布皇帝诏书的两个机构落到了武皇后集团手中,长孙无忌的权力被大幅削减了。
武皇后正式上位后的第三天,许敬宗上书,建议废黜太子李忠。
许敬宗的理由很明确:李忠当年被立为太子,是因为那时候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如今新皇后上位,那么她的儿子自然就是正宗嫡子。李忠这个庶子,该让位了。
这件事毫无悬念,一个多月以后,到了显庆元年(656年)正月,李治下诏说:皇太子李忠知道自己不是嫡子,主动让位,非常恳切,前后四次请求。因此,改封他为梁王,而立武皇后的儿子李弘为太子。
李忠接受了诏书,回到东宫时,他的属官大都逃跑了,只有李安仁一个人在等着他。李安仁对李忠郑重辞别,洒下一通热泪走了。李安仁是李纲的孙子,这个家族以忠义刚正著称。
至于萧淑妃生的皇子李素节,年仅十岁,被外放到了申州(治所在今河南省信阳市)任刺史,当然这个刺史只是做做样子。
经过这么几件事,武皇后威名大震,她的几个亲信也都在朝中气焰高涨,群臣都知道惹怒他们的后果是可怕的。
然而宰相韩瑗自身已经岌岌可危,兀自不肯低下头颅,还在为褚遂良喊冤。他给李治上书,说:“褚遂良的节操久经风霜,忠心可比铁石,无辜被贬官外放,举国上下,一片叹息。此事已经过去一个春秋了,即使他顶撞陛下,这惩罚已经够重了。希望陛下顺应人心,减轻一些对他的处罚。”
李治看了这奏章,不予采纳。
武皇后听到这事,对韩瑗更加恼火,指使许敬宗与李义府两人想办法除掉韩瑗与来济。
于是,许敬宗与李义府共同上奏,说韩瑗、来济将褚遂良由潭州都督调为军事重镇桂州都督,是想让褚遂良掌握精兵猛将,图谋造反。
这理由虽然牵强,但李治还是很快就把韩瑗、来济贬到地方上做了刺史,且终身不许入朝;把褚遂良再次贬职为爱州(治所在今越南清化市)刺史;顺便把柳奭再贬为象州(治所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来宾市象州县)刺史。此时是显庆二年(657年)八月。
褚遂良到了爱州,思前想后,心绪难平,给皇帝上了份奏疏,说:“当年魏王与太子承乾明争暗斗之时,臣不怕得罪他们,一心想把陛下您扶上太子之位。当时岑文本、刘洎等人拥戴魏王,奏请赶快让魏王入主东宫。是臣在先帝面前拼死力争,方才与长孙无忌等人共同扶助您成为皇储,这些都是陛下亲眼所见。先帝驾崩之时,陛下您手抱着臣的脖子,不胜哀痛。臣当时好言宽慰陛下,又与长孙无忌共同协助您顺利登上皇位。这些年来,臣事务繁重,难免有一些小失误。臣已经是花甲残年了,请陛下念臣昔日辛劳,哀怜臣一些。”这奏章送到李治那里,李治连看都不看。
褚遂良等了几个月,没等到李治的回音,心中忧愤,于显庆三年(658年)郁郁而终,死时六十三岁。
武皇后贬褚遂良、韩瑗、来济、柳奭等人,只不过是剪掉长孙无忌这巨无霸的帮手。如今这一件一件都成功了,就该向长孙无忌本人下手了。
长孙无忌此时的势头已经很微弱了,从两件小事上就可以看出来。
长孙无忌奉皇帝命令,制定了新的礼仪规范,许敬宗、李义府竟然横加篡改,甚至烧掉了其中一篇,这在以前长孙无忌执掌实权时,是不可想象的。
这时候尉迟敬德死了,他的孙子与许敬宗是亲家关系。许敬宗收了亲家很多钱,为尉迟敬德写传记,把唐太宗为长孙无忌写的《威凤赋》说成是写给尉迟敬德的。知道这件事底细的很多人还活着呢,许敬宗这样写,不是看你信不信,是看你服不服。
长孙无忌有什么办法呢?他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在褚遂良、韩瑗、来济相继蒙冤时,采取了袖手旁观的态度。如今的宰相队伍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支持他的人了,他这才体会到了势穷力孤的滋味。
尽管长孙无忌步步退让,武皇后集团还是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来攻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