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找了个时机,带着武昭仪来到了长孙无忌家里。长孙无忌自然得盛情接待。
趁着长孙无忌高兴,李治按照既定计划,给舅舅献上了两份大礼。
第一份是金银宝器一车和贵重丝锦十车,赐给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明白,皇帝这是有求于自己,行贿来了。
第二份是官爵,李治当场封长孙无忌小妾生的三个幼童为五品官。
气氛烘托到融洽时,李治抛出了一个问题:“王皇后没有儿子,舅您怎么看?”
在旁边陪着的武昭仪,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已屏息静气,在等待着长孙无忌的回答。
长孙无忌端起酒杯,哈哈一笑,说:“今年大丰收,洛阳城里一斗米只需两个半钱。人间富足,是陛下的德福啊。”
李治听了这话,无可奈何,而武昭仪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酒宴的气氛再也无法欢快起来了,最后只好沉闷地收场。
武昭仪还是不死心,又指使她母亲杨夫人前去长孙无忌府中求见,这下把话说明了,直说是想立武昭仪为皇后。杨夫人前后去了多次,长孙无忌最终还是没答应。
长孙无忌为什么这么反对立武昭仪为皇后?
明面上的理由是:王皇后是先皇为李治娶的,并没有大的过错,不应废黜。
实际上的理由是:王皇后是长孙无忌阵营里的,而武昭仪不是,同时这事会影响到太子位置的稳固,这关系到长孙无忌集团的长远富贵。
李忠是李治的长子。李治刚当上太子时,李忠出生,李治在东宫宴请属官,正喝得高兴,唐太宗来了,一进来就和东宫属官们开玩笑,说:“近年来国家还算富足,朕不至于缺少酒食。今天不请自来,唐突各位,是因为这是朕第一次得孙子,想和你们一起乐一乐。”这天唐太宗喝高了,当场为群臣跳舞,可见他心里有多高兴。
李忠的生母姓刘,出身微贱。王皇后的舅舅柳奭就动了心思,劝王皇后把这孩子看作自己儿子一样抚养。到了永徽三年(652年),李忠十岁了,柳奭就联合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于志宁等宰相,一同上书请求立李忠为皇太子,李治同意了。这说明,王皇后通过她舅舅,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同为一个利益集团。
长孙无忌通过拥立两代太子,巩固了他在李唐王朝三十年的第一权臣地位。如果李忠以后能顺利接班,长孙无忌还是有拥立之功,还可以延续他的显赫地位。
而这位武昭仪,显然不是长孙无忌集团中的人。她自己有儿子,如果她当了皇后,势必会威胁到李忠的太子之位。所以,这些因素决定了长孙无忌不会支持武昭仪。
长孙无忌在朝中几乎可以一手遮天,而武昭仪虽然在宫中呼风唤雨,但在宫外的影响力几乎还是零,连一个外臣都不认识,这力量对比悬殊。如何在宫外培养自己的势力?是武昭仪亟需解决的问题。
恰好此时,有一个人主动来帮武昭仪了。
此人叫李义府,职位是中书舍人,是皇帝的机要侍从。他出身寒门,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文采与心计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这位子的。可惜,他的这个位子,也快要保不住了。
因为得罪了长孙无忌,李义府被贬为外州的司马。他这人平时善于拉关系,耳目比较多,贬他的诏书还没有到门下省,他已经知道了消息,急急忙忙来找一个“智囊”商量。
此人名叫王德俭,因脖子上长了个肉瘤,为人又很机智,所以人们都叫他“智囊”。
王德俭听了李义府的话,稍一思索,对李义府说:“近日皇帝宠幸武昭仪,想立她为皇后,却在宰相们那里遇到了阻力。你如果能献上一计,帮武昭仪一把,这辈子就不愁富贵了。”
王德俭也是中书舍人,这天晚上本该由他在中书省值班,李义府为尽快上交奏章,便代替他值班了。
说干就干,李义府飞快地写好了奏章。他有这个便利条件,不用经过别人,直接就把奏章递到皇帝寝宫里去了。
这封奏疏的主要内容是:请求废黜王皇后,立武昭仪为皇后,以顺应天下人心。
李治看了这奏章,大喜,立刻把李义府召来,面谈许久,赐给他珍珠一斗,让他留任原职。
这事武昭仪当然很快也就知道了,秘密派人去慰劳李义府,送给他许多钱财,勉励他以后继续支持自己。过了没几天,武昭仪就向李治建议,将李义府越级提拔为中书侍郎——中书省的副长官。
这事对朝臣们的影响是震撼性的,于是许敬宗、崔义玄、袁公瑜等人纷纷响应,相继表态支持武昭仪。武昭仪也暗中派人与他们联系,用心笼络。两个月以后,许敬宗升任礼部尚书。
面对宰相们的反对,武昭仪并不气馁。她又吹风打气,让皇帝把事情摆到桌面上来说。
永徽六年(655年)九月初一,退朝以后,李治命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四位宰相到内殿来。李世勣此时又改名了,改为李勣,去掉了中间那个“世”字,这是为了避李世民的讳。李世民在世时,只要不是“世民”两个字连在一起的,都不必改。李治上台以后,为表示对父亲的崇敬,下令只要名字中包含这两个字的,都得改。
四位宰相先碰了个头,猜测今天皇帝叫他们进去是为了什么事。
褚遂良说:“一定是为了换皇后的事。圣上的意思已经很坚决了,违逆他的意思,恐怕难逃一死。太尉是圣上的舅舅,如果太尉先发言反对,我怕圣上最终落下个杀自己舅父的名声。司空(指李勣)是国家元勋,也会让圣上落下个杀功臣的名声。如今,只有我能出面反对了。我出身草莽,对国家没有立过什么功勋,先帝赏识,给了我高官厚禄,今天是我报答先帝的时候了。”
长孙无忌点头,说:“进去以后,该说的你只管说,我会支持你的。”
将要进去的时候,李勣忽然说:“哎呀,我这会儿头昏得厉害,三位先进去吧,我得回去休息一会儿。”
剩下三个人进来内殿,坐定以后,李治只看着长孙无忌,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说:“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如今我想立武昭仪为皇后,您看怎么样?”
长孙无忌说:“先帝临终之时,也曾把国家大事托付给褚遂良,此事陛下先听听遂良的意见。”
褚遂良站了起来,说:“皇后出身名门,是先帝为陛下娶回来的。先帝临终之时,拉着陛下的手对臣说:‘朕的佳儿与佳媳,就托付给你了。’这话至今犹在臣的耳边回响,陛下也是亲耳所闻。皇后没有过失,不能无故废黜。臣今不敢违背先帝遗愿,屈从陛下之言。”
褚遂良说王皇后没有过失,李治为什么不提小公主之死和王皇后搞厌胜之事?因为这两件事并无确凿证据,他没有底气提出来。一旦长孙无忌等人真要彻查此事,武昭仪恐怕难逃责任。
于志宁始终没敢发言。
李治看这事商量不下去了,只好让他们先回去。这一次议事不欢而散。
可是,第二天,李治又把这几个人叫来了,再次商量此事。
褚遂良这次换了个角度,说:“陛下如果真的想要更换皇后,可以广选天下名门之女,何必一定要选武昭仪?武昭仪曾经侍奉先帝,世人皆知。天下人的耳目,怎么可能全都堵住?后世将如何评论陛下?愿陛下三思。”
李治阴沉着脸,不说话。
褚遂良心里也难受,自己苦口婆心说了半天,竟然好像一点作用都没起到,皇帝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想到这里,他决定采用更激烈一些的言行来唤醒李治。
褚遂良走到李治面前的台阶下,摘下头巾,重重地叩头,叩一下说一句话。
“陛下今日如果立武昭仪为皇后,就是不守人子之道,自己为自己招来恶名,灾祸与动乱也许就由此而生了。”
褚遂良抬起头来,额头的血水与眼中的泪水交流满脸,见李治依然不为所动,心里悲凉极了,又大声说:“臣今天的这些话,不合陛下的心愿,罪该万死,但这话没有辜负先帝遗嘱,臣死了也心甘。”
褚遂良说着,把手中的笏板放下,再次叩头说:“这笏板今天就还给陛下了,陛下您放臣回去种田吧。”
褚遂良的这些话,虽然忠直,但锋芒太过。李治不是唐太宗,受不了这种当面指责,当下勃然大怒,命人把褚遂良拉出去。
殿内帘子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女子的怒喝:“为何不当场打死这凶恶的野人?”
长孙无忌这才知道,武昭仪一直在帘子后面听他们说话呢,急忙开口说:“褚遂良是先帝托付的顾命大臣,即使有罪,也不能用刑。”
这是长孙无忌唯一帮助褚遂良的一句话了。他先前对褚遂良承诺的支持哪里去了?
于志宁从始至终,又是没敢说一句话。
第二次议事以大吵一架收场,双方都没有达到目的,自然也会有后续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