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伴食宰相与救时宰相

有一天，张说没有骑马，坐着车，帘子拉得很严实，去了岐王李范家里。他要与李范商量对付姚崇的事。

第二天，朝会结束的时候，群臣退出，姚崇也随着众人往外走。李隆基看见姚崇走路一瘸一拐，便把他叫住，关心地问：“腿脚怎么了？”

姚崇回答：“臣的病在心里，并不在脚上。”

李隆基又问：“心里有什么忧愁？”

姚崇回答：“张说作为宰相，秘密进入岐王府。这事多半对臣不利，所以臣心里担忧。”

历来的皇帝，对自己的亲兄弟都会严加防范，因为他们有可能是皇位的竞争者。张说举动这么神秘，去见岐王，能有什么好事？

因为这事，李隆基开始对张说不满。恰在此时，又有人来劝说李隆基疏远这一群功臣了。

史书没记载这人的名字，他对李隆基说：“王琚等人都是纵横家，搞阴谋诡计是强项，但让这些人掌权，却是朝廷的隐患。再说，如今大局已定，您需要的是治理国家的良相，而不是权力斗争的好手。”

李隆基此时正想励精图治，听了这话，于是在先天二年（713年）的十二月，将张说、刘幽求一同罢免宰相职务，张说、王琚外放到地方去任职，给了刘幽求个虚衔，让他退居去了。

这下，姚崇可以放心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处理朝政了。

这年的十二月，李隆基立了一个新的年号叫“开元”，以此来表示他要开辟一个新的时代。

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改革措施就是：宰相不再是一群人，而是专任一个人，再配上一个清誉高德的副手。

这个月，姚崇正式出任中书令。李隆基把中书省改称紫微省，中书令自然就叫紫微令；门下省改称黄门省，侍中改名叫黄门监。为了避免名称混乱，本书依旧用“中书”“门下”等称呼。

李隆基对姚崇，可谓放手使用。有一天，姚崇进宫向李隆基禀报国事，李隆基一一点头。最后说到一些低级官员的任免情况，李隆基仰起头看屋梁，不回答，姚崇说了好几遍，李隆基始终不理他。姚崇害怕了，满心忧虑地出去了。

李隆基的心腹宦官高力士劝说李隆基：“陛下刚刚即位，宰相请示的事情，您总得说个可否吧，怎么就一言不发呢？”

李隆基回答：“姚崇是宰相，大事禀告我，一同商量可以。像这些小官任免的小事，何必一件一件拿来烦我，所以我不理他。”

后来高力士到中书省传旨，顺便把李隆基这话告诉了姚崇，姚崇这才满心欢喜，敢放手去做事了。

李隆基选的另一位宰相叫卢怀慎，这位是个不贪财的名士。他官也不小了，俸禄很多，却都拿来救济了别人，以至于自己的妻儿时常遭受饥寒。他不置产业，家里的房子竟然不能遮挡风雨，用具、服饰都极其简朴。

卢怀慎知道自己的能力比不上姚崇，因此也不与姚崇争权，政事全都听凭姚崇裁决。他这个宰相，在当时看来可有可无，唯有每天中午的宰相会餐，别人替代不了他。因此，他落了个外号叫“伴食宰相”。

有一次，姚崇死了一个儿子，请了十来天假，等待宰相批复的公文堆得很高，卢怀慎一件都处理不了，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跑去向李隆基请罪。李隆基回答说：“不妨事，我把天下事都委托给了姚崇，你只负责做好道德表率就行了。”并不责备他。

等姚崇回来上班以后，这些公事他一会儿就处理完了，放下笔，脸上不禁有些得意神色，回头问手下的中书舍人：“我做宰相，可以与古代的谁相比？”

不等对方回答，姚崇又问：“能比得上管仲、晏婴不？”

对方回答：“管仲、晏婴的法度，虽然不能流传万世，但毕竟在他们自己的任期内，还是遵守了的。您处理政事，似乎没有一定的法度可言，总是在随着事情的变化而变化，从这一点来看，好像比不上他们。”

姚崇的施政特点，就是点子多，随机应变，并不墨守成规。他听了这话，有些失望，又问：“那到底怎么样啊？”

对方回答：“您可以算得上是救时宰相。”

姚崇这下高兴了，又把笔一撂，说：“救时宰相，也不是容易得到的啊。”

这位中书舍人所说的“救时”，其中一个例子就是灭蝗一事。

开元三年（715年）春天，山东、河南、河北闹起了蝗灾，蝗虫遮天蔽日而来，声音如同狂风暴雨，青苗转眼就被啃光了。蝗虫这东西，古代人认为是上天派来惩罚世人的。因此，民众不敢捕杀，眼睁睁看着蝗虫吃光禾苗。

消息报到朝廷，姚崇急了，请李隆基下诏，命各州县组织百姓捕杀蝗虫。他连具体的办法都想好了，他说：“百姓害怕蝗虫，只是烧香祷告，不敢下手捕杀。如果官府命百姓捕杀，他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因为庄稼都是有主人的，谁不心疼？蝗虫是飞虫，自然喜欢向着火光飞，夜间命百姓在田间点起火堆，火堆旁边挖坑，一边烧一边埋即可。古代也有灭蝗失败的，都是因为百姓不能齐心协力。如果万众一心，千里同时点火，一定可以根除的。”

李隆基认为姚崇说得对，便派出御史，到各地去督促灭蝗，不料这事却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

反对最激烈的是汴州（治所在今河南省开封市）刺史倪若水。他上了一封奏章，说：“蝗虫是天灾，唯一的对付办法是加强道德修养，恳求上天饶恕。”他拒绝执行御史的命令，不肯组织百姓灭蝗。

姚崇看到这奏章，他本是爱说爱笑，轻易不发火的人，此时却不由大怒，立刻给倪若水发文，说：“传说古代的贤良太守，蝗虫都会躲着他的辖地走。如今蝗虫在你的州，岂不是你德行不够？你如今坐看蝗虫啃光青苗而不灭蝗，如果因此造成饥馑，到时候你如何向陛下、向百姓交代？我劝你早点醒悟，别到时候后悔莫及。”

倪若水这才害怕了，组织百姓捕杀蝗虫，一共捕到了一十四万石蝗虫，投到汴水里的更是不可计数。

消息传回长安，却不料又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些迂腐之人跳出来反对了，他们反对的理由是：“蝗虫也是生灵，如今杀了这么多，有伤天地的和气。”

李隆基听了这些话，有些动摇，又问姚崇怎么办。

姚崇心急如焚，强硬回答说：“说这话的都是腐儒，不知道变通。没有先例的事不一定就违背道理，违背道理的事也不一定就不能存在。昔日魏国时闹蝗灾，没有及时捕杀，禾苗被啃得精光，到最后弄到人吃人的地步。今年这蝗灾，规模之大，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河北、河南储存的粮食不多，如果今年没有收获，百姓流离失所，会酿成大乱的。这事关系到国家安危，不可以拘泥不变。即使我们不能全面消灭蝗虫，也要努力减小受灾的范围。陛下您不想杀生太多，这事就不麻烦您下诏书了，我用宰相的名义给各地下令，全力灭蝗。如果蝗虫消灭不了，臣的一切官爵，情愿全部免除。”

姚崇为了国家和百姓，情愿赌上自己的官爵，比那些只关心自身荣辱的政客强了不知多少倍。李隆基自然也被他感动，同意了他的请求。

姚崇告别李隆基，迈开他惯有的大步，一阵风地往回走。他本来个子高大，走路又急，因此有个缺德的朝臣给他起过一个外号叫“赶蛇鹳鹊”。

回到中书省，正要发文给各地，卢怀慎又来善意地劝说了。

卢怀慎说：“外面议论，灭蝗杀生太多，有伤天地的和气。这事如今还可以回头，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姚崇此时，谁的面子都不给了，愤愤说道：“蝗虫不该死，山东千万百姓，就该饿死不成？这事我已经与陛下说定了，你不要再说了。如果因为杀虫救人，上天降临大祸，我一个人承受，与你无关。”

姚崇于是紧急发文，严令各地加紧灭蝗。在他的坚持下，山东、河南、河北一连闹了几年蝗灾，却都因为应对得力，没有造成大的饥荒。

当然，姚崇的政绩，绝不仅限于灭蝗这一件事。 iZij9w9ViBuaPzYDNlobsuNK5juGPIE0z3Fin+vz9Wi0g/KsUAIQEAjsvE/tA7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