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虎狼环绕

颜真卿走到洛阳，东都留守劝他住一段时间，表示说不定皇帝会改变主意。

颜真卿回答：“君王之命，怎能拖延？”于是并不停留，继续前进。

李勉听说了这消息，紧急给朝廷上书，请求召回颜真卿。他说：“颜真卿是四朝元老，如果被叛贼杀害，将会让朝廷蒙羞。”同时李勉又派出人马，在颜真卿要经过的路上等待，命他们见到颜真卿，就把他拦截下来。

可是颜真卿在路上走得很快，以至于李勉的人都没有拦截到他。

为什么这么赶？因为颜真卿老先生要实践他的信条：只要是君王的命令，就是送死，也要跑着去。

颜真卿到了许州，迎接他的，是个大阵仗。

只见李希烈的辕门外乌压压一片，都是李希烈的养子，有一千来人，个个拔刀在手，气势汹汹，似乎马上就要过来剁了颜真卿。

颜真卿神色不变，命随从上前宣告：“太子太师颜真卿，奉诏前来，宣皇帝旨意。”

这些养子听了，非但没让开道路，反而围了上来，颜真卿的随从被他们一下子就推开了，剩下颜真卿如同一只老羊，被一群虎狼环绕周围。

这些虎狼污言秽语，大声谩骂，有人甚至把刀尖伸到了颜真卿鼻子前面，嘴里喊着：“你这肉虽然老，心还是可以一吃的！”也有人用刀在颜真卿头上来回比画。

颜真卿面色不改，岿然不动，只是冷眼看着那执刀之人。

李希烈在辕门里面远远观望，见这一招吓不倒颜真卿，心里倒也佩服，便走了出来，用身体护住颜真卿，把一群养子骂了回去。

然后李希烈把颜真卿请到堂上，以礼相待。

在座的有一位叫李元平，是汝州的代理刺史，被李希烈手下俘获时，押到李希烈面前，竟然吓得小便失禁，当场尿了一大摊。李希烈骂道：“那些眼瞎的宰相，竟然认为你可以抵挡我，这简直是羞辱我。”他便投降了李希烈，成了幕僚。

颜真卿老先生太过刚正，见了李元平，当场责备了一番。李元平心中，对颜真卿就起了恨意。

李希烈听完颜真卿传达皇帝的意思后，本意是想放他回去的。无奈李元平在背后劝阻，最后李希烈决定留下颜真卿。

没过两天，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等四人的使者也来到了李希烈这里。

这四位使者带来的核心意思是：朱滔等四人愿意向李希烈称臣，希望李希烈早点自称皇帝。

朱滔等人此举的意图，显然是想把李唐王朝的主要火力都转移到李希烈身上。

不知道李希烈是愚蠢还是狂妄，他竟然觉得很高兴，把颜真卿叫来，说：“如今四王都愿意臣服，共同推举我做皇帝。太师你看这形势，朝廷还能拿我有什么办法？”

颜真卿火了：“什么四王？分明就是四恶。你不做大唐忠臣，如今要与乱臣贼子为伍，想和他们一同灭亡吗？”

这话让李希烈很不高兴，命人把颜真卿扶出去了。

第二天，李希烈又派人来请颜真卿了。

这次是设宴款待，在座的还有朱滔等四人的使者。

四位使者当然久闻颜真卿的大名，一齐举杯向他敬酒，说道：“太师是海内名望第一人。如今新皇帝即将登基，太师真是上天送来的宰相啊。”

颜真卿冷冷回答：“什么宰相？你们听说过颜杲卿吗？那是我的兄长。三十年前，安禄山造反，他首先起兵反抗，后来在洛阳被害时，钩舌断肢，依旧大骂不止。我如今年近八十，官至太师，理当追随我兄，死而后已。岂能受你们胁迫，临死之前丧失节操？”

四位使者面面相觑，不敢再劝颜真卿了。

李希烈见颜真卿这样，觉得有点丢面子，自己威震天下，却收服不了一个犟老头？有人便给他出了个主意。

李希烈命看守颜真卿的十名士兵，在颜真卿住处的院子里，挖了个一丈多长的坑，扬言要活埋颜真卿。

颜真卿在窗户下看着，听士兵们这样说，竟然面露笑容。

见到李希烈时，颜真卿就说：“死生有命，何必搞这么多花样？你直接给我一剑，岂不是你我都痛快？”

李希烈只好打哈哈说，这不是他下的命令。

此后，颜真卿就一直被囚禁着。

德宗在派出颜真卿的同时，军事上也没有放松。他从西北的边防军中抽调了一万多人，命哥舒翰的儿子哥舒曜率领；又命与李希烈相邻的各道一同出兵，四面围攻李希烈。

但是，这四面围攻的军队，竟然接连遭遇挫折。

先是荆南节度使张伯仪被李希烈的部将打得大败，张伯仪仅仅逃得性命，连他的符节都被李希烈军缴获了。

李希烈派人把这符节和割下的唐军耳朵给颜真卿看，颜真卿大哭一场，哭得昏倒在地，醒来后就不再与人说话了。

紧接着，哥舒曜被李希烈军围困在襄城。李勉派军去救援，却被李希烈部将偷袭，损失极其惨重，他再也无力发动攻击了。很快，李勉守卫的重镇汴州也被李希烈攻克了。

攻打汴州时，李希烈驱赶附近的百姓运输土木填埋城外的壕沟，嫌百姓们动作太慢，竟然把这些人驱赶进壕中，尽数活埋。

李希烈残忍暴戾，纵然杀人杀得血流成河，他自己仍旧饮酒欢笑。另外，他的军法森严，手下将士作战时，人人都不敢不卖力，因此他的军队一时兵威大振。

不久后，哥舒曜军的粮食耗尽，他放弃襄城，逃回洛阳，李希烈的兵力随之已经到达洛阳近郊。

李希烈此时志满意得，认为天下没有敌手，便坚定了要做皇帝的决心。

登基之前，李希烈派人去颜真卿那里，请教皇帝即位的礼仪程序。颜真卿回答：“我确实曾经主管礼部，但我只知道诸侯朝见天子的礼节，不知道反贼篡逆的仪式。”

但李希烈还是不死心，依然想胁迫颜真卿就范，他又派了个使者去到颜真卿住处。

这使者在院子里烧了一堆火，火上又浇油，火焰蹿起半天高，然后把颜真卿叫出来，说：“你如果实在不愿顺从，那就自己跳进火里面去。”

颜真卿听了，二话不说，就往火里面跳。使者倒吓一跳，急忙把他拉住了。

颜真卿此时，早已做好了被杀的准备。他连自己的墓志铭、祭文都写好了，常常指着卧室的西墙外对人说：“我死后，就把我埋在那里。”

使者回去报告了李希烈，李希烈也没办法，只好继续关押着颜真卿。

兴元元年（784年）正月，李希烈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在汴州称帝，国号大楚。

但奇怪的是，称帝以后，李希烈的军事行动就开始遭遇挫折。他派出的南下江淮的部队，被李皋和李兼两位唐将杀得大败，损失数万人。

在东面，唐将刘洽两次打败李希烈的人马。

此外，四面围攻的樊泽、曲环、张建封等唐军将领，也都取得了一些胜利。

李希烈的扩张势头被遏制住了。

在此期间，李希烈一直囚禁着颜真卿，并没有杀他的意思。

但是到了兴元元年（784年）的八月，有一件事彻底惹恼了李希烈。为了报复，他派了个使者来找颜真卿。

八月初三，使者来到颜真卿住处，宣称说：“有诏书来到。”

颜真卿出来迎接，跪拜以后，使者说：“诏命，赐颜真卿死。”

颜真卿吃了一惊，但他马上反应过来，问：“老臣虽然该死，但不知使者是哪天从长安出发的？”

使者回答：“我是从汴州来的。”

颜真卿勃然大怒，骂道：“原来是反贼，假冒的什么诏书？”

这使者无话可说，悍然下令，勒死了颜真卿。

颜真卿就义之时，一直骂不绝口，当时七十六岁。

颜真卿的书法成就不必多说，每个中国人都知道；而他的壮烈忠义，同样可以彪炳千古。

李希烈为什么突然动了杀心？

是因为他的弟弟李希倩被李唐朝廷杀了，所以李希烈要报复。

李希倩为什么会被杀？

原来，就在颜真卿被李希烈囚禁的这一年零八个月里，李唐王朝发生了惊天的变故，李希烈、朱滔等人的叛乱跟这事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9eMaxTjxtuFDsSeylacYUWOvadbRFPZOJZKNvItDlEbxHkzWcF5O30yTu99vJ2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