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欲投降李渊,先派人去长安通知了李渊,李渊大喜,派去迎接的使者接连不断。李密虽然还没见到李渊本人,却已经感受到李渊的热情了,心中便产生了一个错觉,他对手下人说:“我虽然投唐,山东数百座城池,依然是我的手下在掌管。我写一封信,这些地方的人应该都会来,这功劳可比汉光武帝时期的窦融大多了,李渊怎么好意思仅仅封我个尚书之类的官?”
可惜,到了以后的待遇,是李密万万想不到的。
李密的人马,没人关心,竟然有几天没东西吃。
李密本人,仅仅被封为光禄卿,是个掌管皇帝膳食酒水的官职,这让李密大失所望。
李渊手下的官僚集团,对李密也有些排斥,没人跟他交往,李密想办点什么事,这伙人竟然还向李密索贿。
不过李渊表面上还是很亲近李密的,口中常称呼他为弟弟,还把表妹嫁给了他。
李密给李渊带来了很多好处,他分散在各地的部下,见李密投降了李渊,也纷纷向李渊表示归顺。李渊对他们的封赏都很厚,唯独对李密仅仅是表面上客气,实际上待遇很薄。
患难见真章,这个时候,只有徐世勣的人品令人佩服。
魏徵也跟着李密来到了长安,李渊派魏徵带着亲笔书信,前往黎阳,招降徐世勣。
徐世勣不理睬李渊的书信,而是派了个人来到长安,给李密送了一封信,还有写着自己所管辖的地方的户口、兵马等的名册。
李渊听说徐世勣派人来了,却没有给自己回信,而是给李密送信,觉得很奇怪,把送信人叫来,问是怎么回事。
送信人便解释了一下徐世勣这样做的原因。
原来,徐世勣接到李渊的信,便说:“我这里的土地、人民都是魏公李密的,我如果私自献给别人,是拿魏公的东西为自己邀功,我耻于这样做。我如今将这里的户口、兵马造册,送给魏公,让他自己去献。”
李渊听到这话,对徐世勣的人品大为欣赏,便将虎牢关以东的事务都交给他,人员任免,他可以自己做主,并且给他赐姓为李,徐世勣由此改称李世勣。
李密在郁郁不乐中,又遇到了一件令他倍感羞耻的事。
秦王李世民生擒薛仁杲归来,李渊召集群臣大会,斩了薛仁杲,这种会议叫“大朝会”,仪式很隆重。朝会之后,又大摆宴席庆祝,就由光禄卿负责供应饮食酒水。
这还不算什么,在宴会进行之中,光禄卿还要亲自端着盘子,向皇帝进献酒食,这叫作“进食”。
如果是一般人,向皇帝进食,会觉得是一件很荣耀的事,但放在李密身上,就是耻辱了,因为以前的他,是享受进食的那个人。
光禄卿也算是三品高官了,可在李密眼中,此刻的自己,竟然沦落如此,潦倒不堪。
此时李唐在潼关以东的军队,与王世充时常交战,李密虽然人在长安,但他在山东、河南一带的部下,大多并未投降王世充,暂时处于无人领导的状态。李渊心中,便琢磨着借李密的威名去收服这些人,一同对付王世充。
李密做梦都想逃离这里,便对李渊说:“臣在长安,寸功未立。山东都是臣的旧部,请派臣前去招降。有了这些人马,再凭借陛下的威名,对付王世充如同拾芥子一样简单。”
李渊很高兴,当场就答应了。
群臣都劝李渊说:“李密狡猾无比,陛下让他出去,等于投鱼于泉、放虎归山,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李渊却有自己的打算,说:“我失去一个李密,就像丢了一根草,一点都不可惜。李密与王世充势不两立,去到关东,这二贼之间,打不死一个不会罢休。到那时,我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武德元年(618 年)腊月初一,李渊为李密饯行,令李密的旧部贾闰甫担任其助手。
李渊与这两人一同坐在御榻上,各倒满一杯酒。李渊举杯在手说:“我等三人同饮这杯酒,以明心意。确实有人劝我不要放弟弟你出去,但大丈夫一言出口,千金不改,我对弟弟你坦诚赤心,你我兄弟之情,是别人离间不了的。弟弟你这次出去好好干,一定会立下大功的。”
李密和贾闰甫赶紧举杯发誓,表示要永远忠于李渊。
临走时,李渊又派王伯当担任李密副手。为兄我够意思了,弟弟你的原班人马都还给你了。
李密领兵出了长安,虽然此时正是十二月间,冰天雪地,枯树寒鸦,李密却觉得如同春花烂漫般,非常开心。
可快到华山的时候,从后面远远赶来一匹马。
马上的人是李渊派来的使者,向李密递交了李渊的诏书,原来是让他把手下的兵留一半在华州(治所在今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只领另一半出潼关。
李密接了诏书,对这里面的深意猜不透,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照办。
走到稠桑(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灵宝市西北),从后面又来了一个使者,又带来李渊的一封诏书。
李密拆开一看,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诏书的内容是:令李密把人马交给别人带领,慢慢走着,李密本人则急速返回长安,另有要事。
李密便命全军暂歇下来,自己与贾闰甫、王伯当商议此事。
李密说:“本来说好的事,一再生变。临走时,李渊说过有人确实不想让我出去,看来是真的。我如果回去,多半活不成了。怎么办?”
那二人还犹豫着没回答,李密自己又说:“不如就近攻打桃林县,收集些粮草人马。等消息传到熊州,我已经远走高飞了。如果能顺利到达黎阳并见到李世勣,就万无一失了。”
桃林县就是今天的河南省三门峡市灵宝市,熊州治所在今天的河南省洛阳市宜阳县,当时驻扎着唐军大将史万宝。
贾闰甫听到李密这样计划,大吃一惊,回答说:“熊州离这里很近,这里早上一出事,那里的兵晚上就能到。您即使顺利攻克桃林县,哪儿有时间收集兵马粮草?”
顿了顿,贾闰甫又说:“抛开现实的困难先不说,您此时还有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李渊占领关中,已经成了气候,看来天下八成是他的了。况且李渊待您也不薄,您既已投了他,又再次反叛,以后谁还能容下您啊?此时最好的对策就是坦然回去,显示您绝无反叛之意,那些背后怀疑您的人自然再无话可说。想去山东的话,以后再慢慢找机会。”
却不料李密听了这话,顿时火就上来了:“什么待我不薄,不过是与绛、灌同列而已,我岂能忍受?”
绛、灌同列,是韩信的话。刘邦平定天下以后,韩信被剥夺了王爵,封为淮阴侯,韩信心中郁闷,说“我耻于与绛侯周勃、骑将灌婴等站在一起。”
李密又说:“虽然李渊已经占有关中,但我此去,还可以占据山东,王者不死,岂能拜服他人?你是我的心腹,怎么净说些让我受制于人的话?如果不与我同心,就先斩你,然后再行动。”
贾闰甫听到这话,心头涌上来巨大的悲凉与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说:“明公您当年流离失所,是翟让收留了您,又推举您为主公。”自从您杀了翟让,天下人都认为您是忘恩负义之人,今天谁还肯把兵马交给您?您现在的行动计划,纯属冒险,一旦小小受挫,将不会再有容身之地。
“近来看大形势,明公您取得天下的机会已经很小,只有我们依旧生死不离您身边。不是对您忠心耿耿,谁肯对您直言不讳说这些话?愿您深思熟虑,先保住小富贵再说别的。只要您能找到立身之地,我贾闰甫死在您刀下都没有怨言。”
贾闰甫这一番情深意切的话,却并没有唤醒李密,反而让他火气更大了,拔出刀来就要杀贾闰甫,王伯当急忙抱住了他。
王伯当一直没说话,此时见形势不对,也开口劝说李密不能轻易行动。
王伯当再三劝说,李密再三不从。
最后,王伯当无奈,说了句:“义士之心,不因生死而变。我的话,您如果一定不听,我只好与您一起死,只是恐怕于事无补。”
李密意识不到危险吗?绝对不是,只是他宁愿冒险也不愿苟活而已。他的心理被他的王者志向烧得扭曲了。
李密于是精选手下精锐数十人,穿上女人的衣服,戴着幂篱(幂篱是当时的女人戴的一种帽子,这种帽子周围垂下很长的网帷,这垂下的网帷也叫裙,可以把全身都遮住),把刀都藏在裙下面,对桃林县官员说他们是李密军的家眷,随同李密进入桃林县,然后搞突然袭击,占领了县城。
李密在此地收集了一些粮草兵马,声言要去洛阳,却顺着南山直奔襄城,并命人先去通知守襄城的旧部张善相带兵来迎接。
李密这计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一位高人。
李密袭击桃林县的消息传到熊州,史万宝紧急与行军总管盛彦师商量:“李密威震四方,又有王伯当做助手,估计我们挡不住吧?”盛彦师笑了,说:“我只须带几千人去,保证带着李密的头回来。”史万宝不相信,说:“你有什么妙计?”盛彦师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说:“用兵贵在使诈,我不能告诉你。”
盛彦师带兵出城,往熊耳山南边的山谷里去,有部下问:“李密要去洛阳,我们不在那路上拦截,跑到熊耳山里做什么?”
盛彦师这时才说了实话:“李密虚张声势要往洛阳,其实一定是想出其不意,去襄城与张善相会合。我们如今先去山谷里埋伏,你就等着看我擒他吧。”
李密自以为他这瞒天过海之计没有人能识破,不慌不忙地行军。谁知到了这山谷里,正在渡河时,忽然冲出一队唐军,将他的队伍前后截断。山谷很狭窄,李密军前后不能相救,高处又有箭如雨下,李密与王伯当都死在此地。李密时年三十八岁。
李密的头被送到了长安,李渊又派人送到黎阳,给李世勣看。
李世勣对着李密的头放声大哭,哭完了,派人去长安,将李密的尸身要来,合在一起。
寒风猎猎,一片苍黄的中原大地上,一支盛大的仪仗队行进在黎阳山南边。这是埋葬李密的队伍,用的是埋葬皇帝的规格,全军素衣丧服,李世勣行大臣之礼,尽意尽哀。
李密是很受他的将士爱戴的,很多人哭李密哭到吐血。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一支人马来到李密墓前,为首的将军下马跪拜大哭,并将携带着的一个人头,摆在墓前祭奠李密。
哭的人是李密的旧部杜才干,摆着的是邴元真的人头。
原来,邴元真自从出卖李密、投降王世充后,为王世充镇守滑州。杜才干对邴元真切齿痛恨,却假装与他交好,引诱他来聚会,趁机砍了他的头,拿来祭奠李密。
瓦岗军在李密的领导之下,一时风云际会,却又因李密的失误而星落云散,瓦岗英雄们归属不同,以后的命运也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