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为龙为蛇

《大唐创业起居注》里描述李密在瓦岗军中当了统帅以后的生活是这样的：粗布衣服，粗茶淡饭，居室里堆满书籍，美女珍宝等一概不要。他的私产，主要用于接济穷困之人，礼遇贤良人士。

李密掌握了瓦岗军以后，来投奔的读书人日益增多。瓦岗军一时文武鼎盛，颇有打江山的蓬勃气象。

名士冯慈明，被隋炀帝派往洛阳公干，在路上被瓦岗军俘获。李密久闻此人的大名，奉其为座上宾，劝他和自己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谁知道冯慈明是隋朝的铁杆忠臣，用一通大道理数落了李密一顿，最后说自己死而后已，绝不入伙。

李密对读书人历来宽容，也没杀他，只是囚禁了起来。

冯慈明在牢房里，成功策反了一个看守，让他带着自己的一封分析瓦岗军形势的奏章前去扬州。看守走到雍丘，又被瓦岗军抓获。

属下把消息报告给李密，李密还是不杀冯慈明，反而放了他。李密这样做，是想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爱才。

冯慈明获释，走到营门口，却遇到了翟让。翟让擅自将他杀了。

李密军纪严明，这公然违反主帅命令的事，在瓦岗军中，只有翟让敢做。

除此之外，翟让做的荒唐事还有很多。他叫李密那边的一个文官来赌博，文官不想来，他竟然把人抓去打了八十棍。有个新来投奔的总管被翟让遇见，翟让二话不说就把他关在自己府中，让他拿钱出来，拿不出来就动刑。

不光是小官，大官他也敢欺负。翟让对房彦藻说：“你前段时间攻下汝南，弄到了很多宝货，为什么只献给魏公，一点都不给我？魏公是我立的，你等着瞧吧！”房彦藻害怕，把这事报告给了李密。

贪财、欺负人，很多人都对翟让有意见了，但李密依旧宽容他。

偏偏翟让身边还有人上蹿下跳，唯恐不乱。部将王儒信劝他与李密争权，翟让在这事上还是很明智的，并没有听从。

翟让的哥哥翟弘（《资治通鉴》说是翟弘，《旧唐书》《新唐书》都说是翟宽）是个粗鲁愚笨之人，对翟让说了一通可笑的话：“天子你应该自己当，怎么能让给别人？你要是不当，我来当。”翟让听了大笑，也没当回事。

这话传到李密耳朵里，李密心中虽起了疙瘩，但也没做什么。

李密的左右却坐不住了。房彦藻和左司马郑颋（tǐng）偷偷劝说李密：“翟让贪财残暴，大有不臣之心，您应该早做了断。”

李密否决了这个提议：“如今形势未定，如果自相残杀，何以号召远方？”

郑颋说：“毒蛇咬手，壮士断腕。为什么？就是要保全大局。如果他们先动手，您就悔之不及了。”

经不住这二位的一再劝说，李密狠下心来，做出了一个决定。

在石子河大败王世充后的第三天，大业十三年（617 年）十一月十一，李密设宴，请翟让来喝酒。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两天前，李渊父子已率军攻克了长安城。

翟让带着哥哥翟弘、侄子翟摩侯，以及部将王儒信、单雄信、徐世勣等来赴宴。

双方一见面，气氛很融洽。李密与翟让、翟弘、裴仁基等人坐着，互相寒暄，单雄信等人都站着伺候，房彦藻和郑颋作为李密的心腹，自然里外招呼，一切都很正常。

李密嫌在场的人多，说：“今天就咱们军中几位高官喝酒，不需要这么多人侍卫，留下几个伺候的就行了。”说完把自己的卫士都赶了出去。

翟让的卫兵都还在，他也没说什么。

郑颋上来请示说：“饮酒作乐，图个高兴。今天天气寒冷，司徒的左右，可否也给些酒饭？”翟让此时的官衔是司徒。

李密说：“听司徒的。”

翟让说：“好主意。”命他的卫士也全都出去喝酒了。此时室内只有李密的卫士蔡建德一人持刀侍立。

李、翟二人喝了一会儿酒，胡乱聊天，说起兵器，李密便命人拿出一张好弓，请翟让品鉴。

良弓难求，翟让自然很有兴趣，接过弓，手搭弦，一用力，拉满弓……人却倒了下去。原来是蔡建德从后面挥刀劈下，一下子就把翟让砍倒了。

翟让倒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就像牛吼。

现场其余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涌进来一群卫士，将在座的翟弘、翟摩侯、王儒信乱刀砍死。

徐世勣反应快，跳起来就往外跑。

外面早有准备，守门的兵一刀砍在徐世勣脖子上，徐世勣重伤倒地。那兵正要继续砍，王伯当大喊住手，这才救了徐世勣一命。

单雄信反应慢，趴在地上向李密叩头请求饶命。

李密早就谋划好了，只杀翟让等人，本无杀单雄信、徐世勣之意，便将他扶起来并好言安慰。

外面翟让的卫兵大惊，乱作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李密大声宣告：“我李密与诸君起义兵，为的是根除暴乱。司徒翟让，专横暴虐，凌辱同僚，不尊官长。今天只诛他们一家，与诸君没有关系。”这伙人才安定了下来。

李密命将徐世勣抬进来，亲手为他包扎伤口，让他好好养伤。

翟让被杀的消息传出，他的营中大乱，士卒纷纷要逃跑。

情况紧急，李密命单雄信先去抚慰，传达李密的那番话：只杀翟让一家，其他人一概无关。

紧接着李密单人独马，来到了翟让营中。这一步很见李密的胆识。假如真有几个翟让的死党发难，李密肯定无法活着回来了。

可是李密认为不会有人替翟让报仇。

情况确实如此，主将死了，翟让营中却没有一个人哭泣。

原来翟让性格残忍，翟摩侯爱猜忌，王儒信贪财放纵，翟弘就更不用说了，是个可笑之人，部众都不太拥戴他们。翟让营中的内情，李密知道得一清二楚。

李密安抚了翟让部众一番，将他们分别划归单雄信、徐世勣、王伯当部下。翟让一营，就此从瓦岗军的序列中消失了。这个瓦岗军的第一创始人，在瓦岗军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看起来这件事干得很漂亮，只杀了翟让等四个人，去掉了隐患，又避免了大规模火拼，瓦岗军实力没受到任何损害，应该是最完美的结果了。

就连敌对的王世充听说了这件事，都感到非常失望，他知道李密与翟让不可能永远和睦，必然会起争端，也一直在等待他们内讧，希望能从中渔利。知道了结果后，这个希望破灭了。他叹息说：“李密天资聪敏，明智决断，为龙为蛇，不可预测啊。”

这“为龙为蛇”四个字，可以理解成：能干场面事，也能干出来龌龊事。

可是，真的没有损失吗？有，而且非常大。

杀翟让造成的恶果不久后就显现了出来，而且是在致命的关头。 f4niW20Sqr/qERrc3/RE2EItuCXwwnDuC1UU/JSHTpPUbZbBxMcXCuqINDwxcHZ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