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施行新政之初,就注定了争论必将与之形影不离。
其中最受瞩目的一次,当属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位当代的大儒之间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变法有无必要。
王安石是激进的改革派,他企图通过疾风暴雨式的变法,尽快去除政治的弊端,改革已造成顽疾的现行制度,促进经济发展,增加国家赋税收入。他坚定地认为,以增加财富的方式充实国库才是正途,一味依靠“节约”,对于国家的富强起不到任何作用。
司马光则是稳健的保守派,他强调“养民”的重要性,主张不要增加民间的赋税;要想国富兵强,减少开支、积累余财才是正途。
这两个对立的人物正是朝中的两股主要力量,王安石代表的是改革派,司马光代表的则是保守派。
随着新政推行日渐深入,两派的矛盾也越发激化,彼此争辩时有发生。甚至有许多次,他们当着神宗皇帝的面也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横飞,除差点动手之外,能使的招儿都使出来了。
争论火爆激烈,没有人能耐着性子好好说话,这些名重一时的大臣再也无法顾及读书人的斯文,彼此互不相让,势同水火,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某次司马光给皇帝讲课,论及变法,王安石的得力干将吕惠卿不同意司马光的观点,起而与之辩论,两人唇枪舌剑,脸红脖子粗,仿如战场上的斗士一般。吕惠卿因一时语塞,就学起王安石的“套路”,对司马光展开人身攻击。
每遇针尖对麦芒的戏码,神宗颇觉无奈,他只能做个和事佬,对大家好言劝解:“相与论是非,何必如此?”有话好好说,非要唾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身为人臣,你们好歹要讲点礼仪是不是?
苏轼对这场变法的立场和态度值得我们深究。纵不论他与保守派诸多大人物之间扯不断理还乱的深厚关系,单从他个人的思想原点出发,他是否亦从根本上否定新法?其实不然,他也早已看到大宋所面临的艰难形势,承认有改变现状的必要。
只不过苏轼要改变的形式和途径与王安石相较,有实质上的差异:他更喜欢和风细雨式的渐进式改良,倾向于以节约和减少开支作为解决财政问题的根本。王安石动作太大,在他看来容易丧失立国之本。
苏轼之所以自觉将自己归于保守派,大约出于如下几个原因。
其一,他认为王安石变法的方法和手段都过于激进,其立足点也大有问题,这新政未必会使宋朝富强,更有可能使之陷于泥潭当中。苏轼称“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陛下当崇道德而厚风俗,不当急功利而贪富强”。
其二,苏轼和保守派诸大臣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他与他们的认知未必完全一致,但总体上相差无多,与其关系亲密的保守派重臣的态度直接影响着苏轼的态度。
其三,先前苏家父子和王安石,彼此间已有甚深成见。反对新政的朝中大佬,诸如张方平、范镇、富弼、司马光等人,都很看重昔日他们奖掖提拔的青年才俊苏轼,欣赏他行云流水的议论,因而在改革派与保守派的论争中,苏轼渐渐成为保守派所倚重的理论家。
为了对革新派发动有效的攻击,苏轼亦不失时机地炮制了数篇文章,上疏神宗。以今人的角度来看苏轼的观点,多数也站不住脚,甚至相当浅薄。
苏轼的议论文章纵然铿锵有力,却使意欲改革的神宗不悦,亦激起王安石的愤怒。王安石已经切实地意识到,先前自己就不喜欢的苏轼现在更成了一块改革的绊脚石,如果不想办法把他撵走,肯定会坏了变法大计。
苏轼年轻气盛,虽已经在官场上历练几年,仍然不改脾气秉性。对方越逞强、越得寸进尺,他越不示弱,不会善罢甘休。苏轼以决绝的姿态表明,与改革派的斗争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自己反对变法的态度也将是坚定的、长久的、不可逆转的。
王安石变法的这趟快车一旦进入了预定的轨道,就已无停下来的可能。
为更好地推行新法,王安石不惜将严刑酷法作为助推的手段。地方官吏无不畏惧刑罚,为了完成推行新法规定的任务,则不惜以更严厉的刑罚向底层的百姓施压。原本已经贫困的百姓经此重压,家破人亡者并不在少数。
苏轼以此作为把柄,向王安石展开措辞更为严厉的攻击。他批评古代以严刑苛责的变法家,说他们是“蛆蝇粪秽”,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意思是,你王安石跟他们无甚差别,我现在连骂你都懒得骂,主要怕污了我的嘴。
这也是典型的人身攻击。
以苏轼当下之地位,与王安石本非同一个量级,但王安石清醒地知道,苏轼绝非一个人在战斗,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以司马光为首的一众保守派老臣。苏轼就是这些老臣的舆论代言人,此人言论绝对不可小觑。
苏轼文采斐然,其所撰之文有着极为强大的攻击力,影响甚巨。改革派中大多数人都认为,苏轼不除,始终是新法实施的大患。
不可避免的是,苏轼半主动半被动地投入党争之中。
凶险的政治渐渐露出它本来之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