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痛下杀手,究竟意欲何为?柔弱外表下的泪水,到底是悲伤,还是有所掩藏……
一位公安部老部长说过,培养一名交警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他们要学习交警的手势和道路安全知识;培养一名户籍警需要半年,他们要学习户籍政策和熟悉为群众办理户籍的各项操作流程;而培养一名“能用”的刑警,需要他能在现场物证中发现疑点,走访询问相关人员找到线索,审讯嫌疑人,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问出真实有用的口供,等等,做好这些基础性工作,最少需要三至五年;如果要培养一名能带领整个专案组、判断侦破方向、指挥各组人员、把控案件侦破节奏、独当一面的好刑警,至少需要磨炼十年,甚至更久。
老蔡干了三十年的刑警,我认识老蔡时,他快退休了。记得我刚去警队时,我们都期待着老蔡给我们传授点儿他的“独门秘籍”。谁知,他对我们这些年轻警员说了一个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他说:“当好一名刑警,是需要有实事求是的态度的。你可以相信你的感觉,但你的感觉一定要来源于现场反映出的真实情况。”
我们当时听了都不以为然,心想:“这不是废话吗?谁破案不是根据现场情况,难不成凭空猜测!”
后来,我接触的案件多了,他也开始给我们讲破案故事,当听到这个案子时,我才领会当初他说的那些话的含义。在真相被揭示前,人是很容易被迷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而且按照自己的思维定式,会一直想下去,一路错下去。
观念是对客观事物的主观反映。
——《逻辑学》
蔡康明23岁,刚从部队退伍,被分配到X市人民路派出所,成了一名实习警员,负责辖区内的治安巡逻。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晚上八九点的时候,街上已经安静下来了。
人民路派出所自成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个两层小楼,在院子的大铁门旁边有两间房子,一间是传达室,一间是接警处。每天晚上,传达室8点下班锁门,但是接警处全天24小时有人值班,此时要想进入派出所,只能从接警处进入。接警处前门通向外面的街道,后门可以通向院子。
10月17日,蔡康明值夜班,他和另一名民警柏传庆两人轮流值班,其中一人休息时,可以回后院楼上的宿舍休息。
晚上9点20分,此时楼上的灯光基本已经熄灭了,只留下院子里的一盏路灯亮着。蔡康明正坐在值班室打瞌睡,突然冲进来一个全身血污的女孩,把他吓了一跳。那女孩跑得气喘吁吁,惊慌失措,边哭边喊:“同志,同志,快去救人!”
蔡康明一惊,抬头看着眼前冲进来的这个女孩。她挺漂亮,瓜子脸,丹凤眼,脸色发白,显得嘴唇上的口红格外艳。她的手上、身上脏兮兮、黑乎乎的,像是在煤里打过滚儿一样,隐隐约约能看到身上的血迹,但不知是她的还是别人的,说明她肯定遇到了紧急而危险的事情。虽然此时她看起来很慌张,但也掩盖不住她年轻妩媚的气质。
“怎么回事?”蔡康明赶快问道。
那女孩突然号啕大哭,说道:“快救救我男朋友吧!他快不行了。我和我男朋友正走着,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两个人,拿着大棍子追着打我男朋友,我在旁边拦也拦不住。他俩把我推到一边,就打他一个,其中一个人把我男朋友的手绑住,另一个勒他脖子。我打不过他们,就跑来报警了。”
打架斗殴属于治安案件。蔡康明一听对方人多,急忙叫增援,他一边给柏传庆打电话让他快下来,一边继续问她:“你咋没找周围人帮忙?”
“我俩在煤场里散步,周围没人,没人能帮忙。”
两人正说着,柏传庆拿着警用装备从楼上下来了,说道:“走走走,情况紧急,边走边说。”柏传庆和蔡康明一人骑一辆自行车,柏传庆让报案人坐在自己车子的后座上,带着她。临出门前,蔡康明发现报案人没穿鞋子,只穿着袜子,他一边回头到值班室里给她找了双拖鞋,让她先穿上,一边问道:“你的鞋子呢?”
“他们打架,我在旁边保护我男朋友,拽着那两个人,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我也没注意。”
“认识打你们的人吗?”蔡康明问道。
“黑灯瞎火的,我没看清楚长什么样子。”
坐在车子后座上,女孩一边回答,一边想把脏袜子脱下来,谁知她一脱,“啊!”的一声大叫,袜子和肉粘在一起了,脚底板被煤渣扎得血淋淋的,她是光着脚从煤场一路跑来的。
两人边骑车子,边扭头看了一眼她血肉模糊的脚底板,看着都觉得疼。他们都感受到事情的严峻程度,不由得加快了骑行速度。
“你叫啥?你多大了?你和你男朋友都是干什么工作的?”柏传庆问道。
“我叫万萃芳,24岁,在煤场做销售工作,我男朋友齐为民也在煤场工作。”报案人回答。
“是正式工?”蔡康明问道。
“他是正式的,我是临时的。”万萃芳说道。
他们边说边沿着大路过了两个路口,拐进一条小胡同里。大路上有路灯,进入小胡同后,前方变得一片漆黑。但三人都认路,顺着胡同往前走大约50米,往左一拐,就是煤场了。
在那个年代,人们做饭、取暖都要烧蜂窝煤。煤场就是制作、销售蜂窝煤的地方。煤场很大,煤炭露天堆在地上,像一座座小山,地上散落着颗粒状的煤渣,远处三个大仓库由近到远依次排开,还有一排房子横在前面,和仓库位置呈丁字状。
柏传庆和蔡康明平时买煤来过这里,虽然这时候看不清,但他们知道这三间仓库从近到远依次是1号、2号、3号,过了3号仓库再往里走,看到的那一排平房是用来制作蜂窝煤的。
这个时候,厂门口看门的大爷已经回家了,煤场里没有灯,大门口竖着一盏发着黄光的用铁皮罩着的路灯。那时候治安好,偷盗的事情不常发生,所以大铁门虚掩着,人可以随意进出。
三人进了院子,突然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万萃芳喊道:“为民,为民!”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没有回应。
蔡康明心中隐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院里阴森森、黑漆漆的,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儿声音,完全不像万萃芳所说的,发生过打架这么激烈的事情。
他们拿着手电筒到处搜索,最终在3号仓库后面那排平房右侧的尽头发现了齐为民。齐为民趴在地上,脸朝下,在夜色下看着就是黑乎乎的一团。
蔡康明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柏传庆轻拍他,喊着:“同志,同志。”没有一丝生气,人已经死亡。
万萃芳放声大哭。
本来以为是打架斗殴的治安案件,没想到是命案。
蔡康明第一次见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人死亡,心里五味杂陈。但他觉得很奇怪,这里很黑暗,能见度不过2米~3米,死者和万萃芳在这里谈恋爱,从远处根本看不到这里有两个人。蔡康明随口说了句:“凶手应该不是路过看到你们才临时起意的。”
柏传庆说道:“那你的意思是,罪犯很可能是尾随而来的?”
蔡康明点点头,说道:“有可能。”
柏传庆问万萃芳:“你把今晚你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从头到尾讲一遍。”
万萃芳边擦眼泪边说道:“我俩本来在护城河旁的顺河南街上溜达,那条路很黑,也没什么人。走着走着,为民给我看他新买的‘红旗’牌手表,我俩就站在路灯下面看。这时,迎面过来了两个人,我看着其中一个像是护城河边上轧面条店店主的小儿子,这人精神有时候不大正常,痴痴呆呆的,有时还比较暴躁。这家店过年会卖汤圆,他家汤圆好吃,我去买过几次,所以对他有点儿印象。他们一直盯着我们看,已经走到我们身后了,还不时地回头看我们。为民就赶快把手表戴在手上,我俩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发现他俩又折回来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当时有点儿担心,他们那边是两个男的,有一个还不大正常,万一他们抢我们,我们不占优势。我们就赶快往人多的大路上走。后来,到了人多的地方之后,就没再见到他们。”
“那你们怎么又来煤场这么偏僻的地方?”柏传庆问道。
“为民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说话。”年轻人谈恋爱,当然往没人又黑暗的地方钻。
万萃芳接着说道:“因为刚才的事,我俩还是有点儿担心,怕他们再从哪里窜出来,或者跟上来。我们不敢走小路了,就走大路,正好遇见我们煤场的赵大军了,他一来,我们放心了。他牛高马大,真动起手来,我们不怕。他问我们去哪里,为民说我们想去煤场院里逛逛,他和我们走了一段路就回家了。”
“你确定他回家了?”蔡康明又问。
“不确定,他说回家去了,我们往南走,他往西走了。”万萃芳答道。
“赵大军这人怎样?他和为民关系好吗?你们路上聊什么了?”
“我对他印象不怎么样,煤场里的人都叫他‘孬蛋’,这人手脚不干净。不过为民和他关系还可以,前段时间,赵大军妹妹生孩子没钱,为民还借给他200块钱。”
“你怎么知道?”
“他俩路上说的,赵大军在路上说他手头没钱,缓一缓再还给为民。这下好了,人都死了,也没人问他要钱了。”
“还遇到别人了吗?”
“没有了。”
“那打你男朋友的人,你到底是没看清楚还是不认识?”柏传庆又问了一次。
“我没看清楚,这里太黑了,而且当时我又很紧张……我实在不知道。”说着说着,万萃芳哭了起来。
问到这里,柏传庆把蔡康明拽到一边,说道:“康明,你在这里帮我好好看着现场,我带着万萃芳去刑警队报案去。我觉得这个赵大军非常可疑!”
“为啥?”蔡康明心想,还没有仔细勘查现场,这么快就确定了?于是随口问了出来。
“就他知道他俩去煤场了,他要是没回家,去喊个人,然后尾随他们呢?!”
蔡康明刚想反驳,柏传庆继续说道:“康明,你刚到警队,对警队的弯弯绕绕还不懂,还不知道劲儿该往哪里使。我比你早来几年,对于警队的情况,比你了解一些。告诉你吧,警察队伍藏龙卧虎,想要上进,就是要进刑警队。今天可是难得的机会,咱们要是找到嫌疑人,可就是立了大功了!这事可不能被别人‘截和’。”
警队向来不缺喜欢“摘桃子”的人。
柏传庆骑着自行车带着万萃芳“一溜烟儿”就走了。
那时候公安局提拔干部有这样的传统,新警在派出所里先干个五六年,成绩突出的,才有机会被选拔进刑警队,在刑警队干得出色,才有可能当上“股长”“队长”,然后一步步到县局或者分局当政委、当局长。那个年代的公安局局长大部分都是刑警出身。所以大家都想进刑警队,如果有幸和刑警队一起办案,表现突出,就能被选入刑警队,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10月份的天气已经凉了,煤场里,蔡康明一个人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蹲在黑黢黢的煤堆旁,守着不远处的尸体。不一会儿,他觉得冷飕飕的。他掏出兜里的一盒火柴,“嚓”地划一根,火柴燃烧一会儿,灭了,他“嚓”地又划一根。这个过程无趣又无聊,只听得到手表秒针的“嘀嗒嘀嗒”声。
时间在流逝。蔡康明在今后的刑警生涯中慢慢体会到,这样无聊又无趣、出力不出功,甚至根本不知道眼前做的工作是否对路,但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时候真是太多了,对于刑警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
蔡康明心想:“反正闲着也没事,不如看看尸体。”手电快没电了,他划着火柴,开始“勘查”现场。
这是一具男尸,俯卧在地上,双手在身后反绑着,脖子上套着尼龙绳。
他一边划着火柴,一根灭了又划一根,尽可能地照亮地面的痕迹,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痕迹,不破坏现场,同时观察尸体,把证物及其位置默默记在了心里。
“香烟盒一个,手表一只,纽扣一粒,五齿叉一个,折断的直径约5厘米的粗树枝,两只位置一前一后的女士布鞋,它们应该是万萃芳掉在这里的……”他不知道勘查现场是不是这样的,但他想,反正把所有的东西尽可能地记住就对了。所以,他看每一样物证时都会想一想,它是怎么掉在这里的,它是谁的,它在这个位置上能说明什么。看着看着,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这时,一辆移动式消防照明车和一辆警车开进了小院,好像把天都照亮了。
蔡康明远远看到从警车副驾驶的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伸出一条胳膊,对着他直挥手,大声喊道:“你干吗的?离现场远点儿。”
这是蔡康明第一次见老文。老文时任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蔡康明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但这是第一次见本人。他40岁出头,穿着皮夹克,看着很挺括,两鬓斑白,两条眉毛之间有很深的沟壑,好像里面装满了思想。
那时的蔡康明怎么也想不到,未来十年里,眼前这个人会带他侦破一个又一个案子,对他产生很大的影响。
老蔡说,老文队长绝对是个狠人,曾经为了证明尸体的酸碱性,直接往大腿上滴硫酸。当时是个女尸,被用硫酸毁容后扔进了井里,后来罪犯被抓到,承认曾用硫酸对死者毁容。眼看案子就要结束了,但法医用pH试纸一测尸体,竟然是碱性的,大家分析可能是因为井水是碱性的,尸体在里面浸泡导致酸性变碱性。但问题是这和罪犯的供述对不上,不能结案。正常操作就是去市场买一块猪肉,泼上硫酸,放入井中泡个几天,再拿出来做实验。
老文一听这么麻烦,坐在井口旁边,当场拿着滴管把法医手里的浓硫酸滴到了大腿上。因为天气热,腿上都是汗水,在硫酸接触皮肤的一瞬间,只听“刺啦”一声,皮肤开始变黄。老文皱着眉头,咬着牙,等了一小会儿,然后舀起井水开始往腿上冲,冲一会儿测一下,再冲一会儿再测一下,直到测到是碱性的了。老文站起来一挥手,说:“好了,案子没问题了。”
那可是浓硫酸,而且那井水可泡了三天三夜的尸体。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指挥员为了破案,全情投入,已经忘记了自我,毫不犹豫地带头干伤害身体的事情。包括老蔡在内,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这是后话。
当时,老文一下车,看到蔡康明肩膀上一颗星的实习警员标志,劈头盖脸地对蔡康明吼道:“谁让你在这里看现场的?黑灯瞎火的,就你一个人,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个‘孩子乖’,不要命了你!万一凶手又回现场,再把你打一顿怎么办!”
老文气势汹汹,当众把蔡康明骂得狗血淋头。蔡康明非常不习惯,但认真想想,又觉得后背发麻,之前他确实没有这样的防范意识。后来蔡康明到了刑警队才发现,这里很少有人说话是轻声细语的,他们说话不是“带把儿”,就是“吼骂”,毕竟刑警算是“武将”,但大家都对事不对人。老文作为刑警队长,虽然心细,但说话做事却是粗枝大叶的,像这种有更重要的安全问题摆在眼前的时刻,更是想不起来注意说话态度和方式方法了。不熟悉的人一开始不太能接受,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谁会在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的感受?当时,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命案现场了。老文带着刑侦技术员和法医迅速开始了现场勘查。
灯一打,他们发现现场的物证确实很多,七零八落的,单是齐为民掉落在地上的“红旗”牌手表,里面的零件就散落一地。老文对蔡康明招招手说道:“你过来帮忙。”
年轻人虽然年轻气盛,但要想进步,脸皮就不能太薄。蔡康明听到老文喊他过去帮忙,知道这是一次求之不得的学习机会,与学到东西相比,刚才那顿骂又算得了什么!
蔡康明赶快过去,跟着技术员认真地在煤渣地和草丛里找齐了手表的时针、分针、表蒙、压圈等零件,又帮着记录员给物证做了编号,并把位置记录得清清楚楚。蔡康明的字写得十分漂亮,看起来赏心悦目。
做事认真踏实的人,到哪里都会得到人们的尊重。
现场勘查完毕,老文一边看蔡康明的记录,一边满意地说道:“字写得不错,人也严谨。”
他们整整忙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蔡康明才回到所里。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昨晚踏实认真的工作态度,在老文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成了他进入刑警队的敲门砖。
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第二天中午,蔡康明接到了电话通知,要求他下午3点到市局刑警队开会。
“让我去开会?我什么也不懂啊!难道还是要我做记录?”蔡康明思忖着。
下午2:40,蔡康明提前20分钟到了刑警队,等他走入会场一看,这是一个能容下十几人的会议室,会议室中间是由几个长方形桌子拼成的长条桌,能容纳12人坐下。此时,除了长条桌正中间的领导席空着,旁边的位置已经快坐满了。蔡康明刚进去,就看到刑警队办公室的人招呼他随便坐,他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蔡康明坐下来后发现在座的人都很年轻,有的和自己一样是实习警员,估计是在别的派出所实习或者就是在刑警队实习,还有的是比自己大一些的正式民警。
此时,有人悄悄议论,今天来开会的都是各部门推荐上来的精兵强将,这个会议就像选拔人才的考试似的。
柏传庆也来了。自从昨晚柏传庆带着万萃芳去报案,蔡康明就没再见着他。蔡康明看到此时坐在前排的柏传庆红光满面、踌躇满志,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心想:“看来昨晚他们的行动很顺利。”
下午3点钟,老文手里拿着一摞材料,准时走了进来。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开始开会。昨天,市里发生了一起命案,今天把大家喊来,是想说说昨天的案件。我先把案情梳理一遍,大家可以谈谈自己的看法。”
老文接着说道:“死者齐为民,22岁,是煤场运输原煤、装卸煤渣的工人,家庭条件一般,普通工人家庭。据工友反映,他平时为人很随和、很老实,不爱说话,同事、朋友找他帮忙、找他借钱时,他很乐于助人,也很大方。
“他和报案人万萃芳是男女朋友关系,万萃芳是煤场的临时工,24岁。他们恋爱的事情煤场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两年了,据他们的同事反映,齐为民对万萃芳很好,经常给她买吃的、喝的,大家常看见他俩在一起。两人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迟迟没有领证。有人说,是因为齐为民的母亲不喜欢万萃芳,不同意两人的事情,她嫌弃万萃芳是临时工。
“据万萃芳说,案发当晚,两人出来约会,刚出来时遇到了顺河南街面条店老板的小儿子和另一个人,据我们调查,这个小儿子叫王晓,另一个人是他姐夫张志军。没过多久,两人又遇到了赵大军,寒暄了一阵,分别前赵大军说最近手头紧,欠齐为民的钱过段时间再还他。齐为民催他快点儿,说最近准备结婚,也需要钱。后来,两人到了煤场,刚走到仓库旁边,突然从煤堆后面窜出来两个人,就开始打齐为民,一个人拿着大棍子,另一个人拿着绳子。齐为民拔腿就跑,两人在后面追,并把他按在地上,把他的手从后面绑了起来。万萃芳这个时候就跟在后面跑,但是罪犯绑齐为民的时候,万萃芳已经被他们推倒在一边了。之后,万萃芳就到派出所报警了。据万萃芳说,天太黑,而且当时太紧张了,她没看清楚打她男朋友的人。
“昨夜,侦查员连夜找到了赵大军。赵大军也是煤场的临时工,25岁,未婚,平时他和母亲两人住在东大街上的老平房里。他曾经因为打架斗殴被治安拘留过。我们找到他时,他正一个人在家。他母亲那天正好到他妹妹家照看外孙去了。他说,昨晚他去朋友家玩了一会儿,然后就往家走,路上遇到了齐为民和万萃芳,说了几句话,他就回家睡觉了。他坚决否认和齐为民、万萃芳分开后又去过煤场。咱们的人问他8:30~9:00这段时间在哪里,他说自己已经在家了,但没有人能够证明。咱们的人又问他,是不是问齐为民借钱了,他说是的,前段时间妹妹生孩子需要钱,他问齐为民借了200块钱。侦查员问他借条在哪里,赵大军说他们没有立借条。
“走访的同时,我们进行了现场勘查。这个现场一看就是搏斗现场,地上有一长条拖拽痕迹,齐为民就死在痕迹尽头的位置,身上有被五齿叉扎和被木棍打的伤痕。现场搏斗非常激烈,齐为民的裤子都被拽掉了,身上有的地方被扎得、划得露着骨头。死者死因是被人用绳子从背后勒住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在死者和凶手打斗的过程中,散落在地上的物证有:1.压扁的红塔山香烟盒;2.摔坏的手表;3.散落一地的手表上的时针、分针、表蒙、压圈;4.死者的衬衣纽扣;5.一双朝向相同、位置相距半米远的女士布鞋;6.死者的外裤和腰带;7.折断的木棍。
“据万萃芳说,死者有随身携带钱包的习惯,但是在死者身上没有找到钱包,很可能是被凶手抢走了。”
在老文梳理案情的同时,刑警队办公室的文职人员把现场照片和物证资料铺在桌子上,供大家查看。
蔡康明拿起摊在桌子上的熟悉的物证和照片,心里很疑惑,他心想:“既然是考试,那么肯定有答案,难道老文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所以才来考验我们?”
蔡康明抬头观察老文,老文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抽着烟,眯着眼睛看着大家。
蔡康明心想:“案子一定是拿下了,要不老文哪里有闲情逸致来组织考试。从老文提供的这些物证中,一定能找到凶手。”
蔡康明再一次拿起物证和照片认真地看,同时,那个奇怪的地方又一次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好了,案子情况就是这样,大家说说吧,这个案子现在该怎么往下走,侦破方向是什么?”老文吐了口烟说道。
柏传庆离老文最近,他最先开口,说道:“文队,我先讲讲吧,就当是抛砖引玉。”
“好。”老文笑着说道。
“昨天我参与了抓捕嫌疑人的行动,在行动中,我看到刑警队反应迅速、处置得当,第一时间抓捕、审讯了犯罪嫌疑人赵大军,这证明文队指挥得当,多亏有文队,才能带出我们这支刑警队伍。我们警队是一支工作积极性强、效率高的队伍……”
柏传庆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老文一摆手,打断了他:“小柏,谢谢你对咱们警队的肯定,但这些不是我们今天要说的重点,你主要说说,在你看来,这个案子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柏传庆想的首先是怎样让老文满意,老文这么一说,他立刻转变过来,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找到了赵大军,我认为下一步要对赵大军进行突审。赵大军这个人有前科,这种人就是不安定因素,他有作案动机——为财,还有作案的可能性——他知道齐为民和万萃芳去了煤场,而且他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认为他的嫌疑最大。”
老文听了,点了点头,说:“嗯。”接着,老文继续问道:“还有谁说说?”
东方派出所的实习民警周海举手,老文示意周海发言,周海说道:“我认为这可能是一起抢劫杀人案。目前,从我们了解的情况来看,虽然赵大军有不还钱的杀人动机,但我认为王晓和张志军嫌疑更大。”
“为什么呢?”老文问道。
“因为罪犯是两个人,手表摔得稀巴烂,很可能是在凶手和死者的抢夺过程中造成的,再加上死者的钱包也不见了,所以,这很可能是以求财为目的的抢劫杀人。我建议对王晓和张志军,或者扩大范围,对附近的地痞流氓进行调查。”
“那赵大军还调查吗?”老文问道。
“当然,还要继续对赵大军突审。”
老文笑着问道:“我们哪里有那么多人呢?又要排查地痞流氓,又要调查赵大军,还要调查王晓和张志军?”
“这样调查无异于大海捞针,这种侦查方向就叫作没有侦查方向。”这时,另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蔡康明循着声音望去,他也是实习警员,国字脸,鹰钩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说道:“这样调查,就成了既可能是熟人作案,也不排除是陌生人作案,我不同意他的看法。”
老文听他说话直接,微微一笑,看起来很赞许他的样子。老文示意他接着说。
“从现场情况看,虽然凶手带走了死者的钱包,但是死者的手表被凶手打坏,掉在地上,这说明,凶手不是为财杀人,因为他如果是为财杀人,就算失手打坏死者的手表,坏的手表还是有价值的,他也很可能带走。而且凶手如果图财,不光会要死者身上的财物,他们还会要万萃芳的财物,但从现场情况来看,他们把万萃芳推倒在一边,只针对死者。”
“你叫什么名字?”老文问道。
“我是刚来刑警队实习的警员张大为。”
“嗯,你是警校毕业的?”
“是的,我是警校刑侦专业毕业的。”张大为自豪地说道。
“你认为这是什么性质的案件?”
“死者是被绑手,由另一个人从背后将其勒死的。如果是抢劫杀人,罪犯已经将死者制服,根本不需要将死者杀死,所以,我认为是仇杀,应该继续针对死者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因为从现场图片来看,如果是抢劫杀人,凶手会准备刀,而不是准备五齿叉这种凶器,这种凶器有五个尖锐的钢尖,它不容易致人死亡,但扎着很疼。所以我认为凶手对死者是有仇恨的,但他不一定是想杀死死者,可能是下手重了,失手把死者杀死了。而且五齿叉这个凶器很独特,是煤场运煤的时候所使用的。这样看,赵大军的嫌疑增大了,我建议可以查查赵大军和死者之间是否发生过其他的事情。”
“我同意刚才张大为关于仇杀的看法。”说话的是东大派出所的实习民警刘玉林,他说道,“死者齐为民进入现场,这两人突然冲出来,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事先埋伏在那里,另一种是尾随死者。所以,我认为赵大军确实是第一嫌疑人。”
老文问道:“那如果凶手正好在煤场里偷煤,或者是煤场的工人,那晚没有回家,正好看到死者和女朋友进入煤场,临时起意,这可能吗?”
“这……这也有可能。”
“那就是第三种可能了。”老文笑着说道。
刘玉林之前没想过这种可能性,继续说道:“不管几种可能性,我的意思是针对凶手为什么会出现在煤场这个思路做工作。”
“我不认同。”西方派出所的民警倪向阳说道,“我认为工作重心要放在齐为民身上。如果是围绕凶手怎么进入现场做工作,那么工作面又被扩大了,要大量走访问询,调查煤场那晚工人们的去向,还要调查赵大军、王晓等人。这范围太大了,我们没有那么多警力。”
说着说着,大家开始各抒己见,基本上观点都围绕着案件性质到底是抢劫还是仇杀,凶手到底是预谋杀人还是临时起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没有新的观点出现。
老文听着大家的议论,说道:“好了,之前说过的,我们就不重复了,还有没有新的想法、新的思考?”
大家一片沉默。
在这期间,蔡康明一直在认真地听,沉默不语。按照大家的讨论结果来看,赵大军的嫌疑不断增大。
但蔡康明可不这么看,他的看法和大家的意见相去甚远。
要说吗?蔡康明有点儿犹豫,他没有任何办案经验,也没有学过刑侦知识。
老文注意到了蔡康明,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说道:“康明,你昨天也在现场,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
大家安静下来,看着他。蔡康明又把思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是没问题的,然后说道:“我有个看法,大家的观点都基于万萃芳的供述是实事的前提,但我认为这个万萃芳的话有问题。”
老文突然抬头看着他,问道:“怎么有问题?”
“她在撒谎。”蔡康明直接说道。
老文眼神一亮。
蔡康明拿着那张有一双女士布鞋的照片说道:“万萃芳当晚去报警时说,窜出来的两个人在打她男朋友的时候,她跟着在后面跑,保护她男朋友,后来被那两个人推开了。在他们搏斗的时候,万萃芳的鞋子跑掉是很正常的。但是,大家请看照片,这两只鞋子在一个地方,离得很近,脚跟朝着一个方向,脚尖也朝着一个方向,就是顺着他们搏斗的这个方向。但是,这两只鞋挨得太近了,这不正常。
“在搏斗的过程中,如果罪犯在死命地打她男朋友,那她男朋友也在反抗,万萃芳可能是去劝架,也可能是搏斗。如果是劝架,她的鞋掉不了。只有她参与活动,用力大了,鞋才会掉。昨晚,她去派出所报警时,跑了一脚血,那种慌张的样子,给我们的感觉是鞋子是在她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跑掉了。但在现场看到的这两只鞋子的位置,说明它们不是被跑掉的,而是被有意脱下来的。”
所有人吃惊地看着蔡康明,然后有人拿起那张照片开始传阅。老文也直起身子,要过照片又认真看了看,在蔡康明说这点之前,他也没有意识到鞋子的问题。
大家议论纷纷,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众人一片唏嘘:“这么简单的问题,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看到了也想不到,等别人点破了,才恍然大悟。但在大量的物证中找出问题是很难的。
柏传庆叹了口气,说道:“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是会感受不到疼痛的,我还以为是她为了自己的男朋友忘记了疼痛,不穿鞋子在煤渣路上跑,脚扎得流血都不知道,所以根本没有怀疑她。”
“苦肉计!我认为应该迅速突审万萃芳!”蔡康明说得直接明确、逻辑清晰,完全没有模棱两可的灰色地带。
“精彩!”老文高兴地喊道,随即露出赞赏的笑容。接着,老文缓缓说道:“其实,今天上午,这个案子就已经破了,罪犯也已经被抓获并交代了。”这就是老文组织的一场练兵。随即,老文讲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齐为民长得高大帅气,万萃芳长得漂亮妩媚,在大家眼里,他们十分般配,但是因为齐为民的母亲介意万萃芳临时工的身份,齐为民迟迟不说结婚的事情。万萃芳比齐为民年龄大,她很着急,但也没办法。
半年前,万萃芳通过家人介绍相亲,又认识了副食品公司的正式工人邵文杰。邵文杰家庭条件比齐为民好,但人又瘦又小,长得也很一般。邵文杰一眼就相中了万萃芳,在万萃芳母亲的撮合下,她瞒着齐为民开始和邵文杰交往。他们交往了四个多月,这期间,邵文杰出手大方,再加上本身在副食品公司工作,家里买东西非常方便。逐渐地,万萃芳对邵文杰的态度也有了变化,邵文杰对万萃芳承诺,只要她同意,随时能结婚。在齐为民和邵文杰之间,万萃芳的心开始向邵文杰倾斜。有一天,万萃芳和邵文杰在邵文杰家里发生了性关系。这时候,邵文杰发现万萃芳不是处女,他突然变了脸,很不高兴地问万萃芳之前为什么不告诉他,并且说自己未来的妻子一定要是处女。万萃芳看到邵文杰态度大变,十分紧张,她装作受委屈的样子,突然大哭起来,说自己无依无靠,遭人侵犯。邵文杰问是谁,她说是齐为民。邵文杰听后,找几个朋友一起跑到煤场打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齐为民和万萃芳是男女朋友关系,在一起很久了,而且最近这几个月,他们还在一起。
邵文杰生气地到万萃芳家找到她,当即提出分手。万萃芳跪在地上求他,说自己爱的是他,早就想和齐为民分手了,但每次提出分手,齐为民就说让她把这几年花他的钱还给他,她还不了,只能拖着。
邵文杰一听,勃然大怒,说道:“你欠他多少钱,我给你还!你赶快和他说清楚!”
万萃芳说:“560块钱。”
“什么?这么多?”邵文杰不吭声了。
其实,刑警队后来在对万萃芳的审讯中和她煤场同事的口中得知,齐为民和万萃芳的关系并不是万萃芳给邵文杰讲的那样。当年是万萃芳主动和齐为民发生关系,然后借此拴住他,这一年多,齐为民每个月40元的工资大部分都放在万萃芳这里,万萃芳一直没有和齐为民分手,是因为她不想还他放在自己这里的560元存款。万萃芳知道齐为民对自己用情很深,每个月都把大部分工资放在自己这里,自己如果提出分手,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挽留。但如果真的分手了,大家各走各的路,两个人不在一起、没有共同未来了,齐为民一定会逼自己还钱。毕竟,500多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邵文杰一听这么多钱,再也不提帮她还钱的事情了。其实,如果此时万萃芳把钱拿出来还给齐为民,和他和平分手,然后一心一意地和邵文杰在一起,可能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万萃芳来说,她认为自己把“初夜”给了齐为民,分手后还要把工资也还给他,吃了大“亏”。其实,感情的事情本来就分不清楚是非对错。然而很多人在一起时好得像一个人,不分彼此;一旦感情消散,两人之间全是计较。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万萃芳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她对齐为民越看越讨厌,对邵文杰越来越服从。
但邵文杰每次和万萃芳发生性关系后,都感到硌硬,因为她不是处女,他觉得自己穿了齐为民的“破鞋”。
邵文杰越想越生气,四天前,邵文杰决定和万萃芳分手。万萃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极力挽留。
邵文杰说道:“好,你要是还想和我在一起,就把他引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骗他把手先捆起来,让我教训他一顿。”
这个要求太龌龊了,要打架,就光明正大地打一架。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听到这么卑鄙的想法,肯定不齿或者拒绝。没想到,万萃芳欣然同意,她当时说道:“好,正好和他说清楚,之前的账一笔勾销,我从此和他没关系了。”
为了不暴露邵文杰的身份,她和邵文杰约好晚上9点左右埋伏在煤场,她负责把齐为民引过去。她还给了邵文杰一把五齿叉,说这个扎着疼。
10月17日晚上8点,万萃芳和齐为民见面,两人一直在街上晃荡,不一会儿,就见到了赵大军,赵大军主动提出暂缓还钱的事。赵大军走后,万萃芳说到煤场里转转。齐为民觉得那里黑灯瞎火的,没什么可转的。万萃芳说,那里没人。齐为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此时他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
煤场门口有一盏路灯,刚进煤场,眼睛突然进入黑暗,让人很不适应。万萃芳拿出兜里的绳子,对齐为民说道:“为民,咱们玩个游戏。”万萃芳的话语间充满了情欲。
齐为民欣然同意。
她绕到齐为民后面,把他的手反绑在身后,边系边嬉笑着说道:“我得系得紧一点儿,别你一会儿受不了,挣扎开了。”
“好,你要怎样都行。”齐为民此时以为万萃芳要给他玩新花样,完全不知道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
等他们到了仓库旁边,一个人突然冲出来,拿着五齿叉就往齐为民肚子上扎。齐为民疼得“哇哇”大叫,他不知怎么回事,手被绑起来了,挣脱不开,只能任人宰割。他本想跑,可是邵文杰一脚把他踹倒,他只能在地上爬,万萃芳过去拽住他。
齐为民说:“萃芳,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打我?”
邵文杰拿着大棍子往齐为民的头上、身上打,边打边说:“谁让你强奸我女朋友!敢动我的人!”万萃芳也在一边动手扇他、打他。
齐为民想解释,但两人已经打红了眼,哪里会听他解释。
万萃芳说道:“齐为民,我从今天起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之前给我的钱,是对我的补偿。”
因为手被绑着,齐为民毫无还手之力,他挣扎地往前爬,疼痛不已,边爬边说:“好,好,萃芳,别打了,别打了,我都同意。”
邵文杰和万萃芳就是一丘之貉,两人都沉浸在施虐的快感中,此时,他们感觉自己就是神,决定着齐为民的生死。他们从一开始鲁莽简单地“出出气”,到后来在虐待中享受着决定别人生死的快感。万萃芳完全忘了这个人是她曾经的爱人,也许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两人扒了齐为民的裤子,想要阉割他。但他们身上没带剪刀或者刀子之类的工具,只得作罢。
两人打累了,“玩”够了,齐为民已经奄奄一息,疼得昏死过去。万萃芳准备拉着邵文杰走,邵文杰还没有过瘾,他说:“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说着从兜里掏出绳子,从齐为民身后勒住他的脖子,看到齐为民伸着舌头、翻着白眼,万萃芳才意识到害怕,赶快阻拦,但邵文杰此时完全听不进万萃芳的话,把齐为民勒死了。
齐为民用尽最后一点儿挣扎的力气,一切归于平静。邵文杰和万萃芳也瘫倒在地上,终于冷静下来。
这与其说是一场因为争夺女人而引起的不成熟的泄愤,不如说更像是两个自卑狠毒的人通过欺骗,进行了一场不公平的施虐。
“怎么办?都是因为你!”此时,邵文杰又把责任都推到了万萃芳身上。
“现在怎么办?”万萃芳问道。
邵文杰站起来就打算走。
万萃芳慌张地拉着邵文杰说道:“你能走,我怎么办?晚上我俩在一起,我们场里有人看到!问起来咋说?”她拉着邵文杰不让他走。
邵文杰只好停下来,两人一起商量,编造了整个事情。万萃芳在去报警前,又回头跑到尸体旁边,把鞋子脱下来,放在齐为民被打时匍匐的地方,然后光脚踩着煤渣,头也不回地朝派出所跑去……
这就是真相。
老文讲完犯案的经过,接着讲道:“昨天晚上,小柏带着万萃芳到刑警队报案,我听她说黑灯瞎火的煤场里突然窜出来两个人,一个人绑她男朋友的手,另一个人打她男朋友,就觉得很奇怪,一个男人想要绑住另一个正在挣扎的男人是很难实现的,如果是两个男人,一个人控制,另一个人绑手,这是可能的。我一开始有这个疑问。但当时,我以为是万萃芳受到了刺激,记忆和表达可能出现偏差。因为情况紧急,我就赶快先安排人去找赵大军询问。
“等我到了现场,我发现尸体的手被绑在身后,绳结绑得很牢固。如果人在挣扎时被人绑住,绳结不可能绑得这么牢固,是很容易被挣脱开的,这一看就知道,凶手在捆绑的时候应该是很从容的,齐为民没有挣扎。
“我今天一早又对报案人进行了详细询问,问她当时具体在做什么。她的回答前后矛盾,一会儿说她在打那两个男人,一会儿说她被他们推倒在地上。我问她,她具体被哪个男人推倒了,另一个男人当时具体是怎么打人的,齐为民又在哪个位置,她答不出来了。后来在突审下,她交代了和邵文杰的事情,王晓、张志军、赵大军是她正好在路上遇到,临时起意,故意用来混淆视听的。”
真相是独一无二的,很多细节客观反映着真相。人可以说谎,而物证不会。
世上不存在完美的谎言,更没有完美的犯罪。
老文看着蔡康明赞许地说:“我看到的是‘绑手’的问题,康明看到的鞋子的问题是我没想到的。”此时,胜负已定,老文决定让蔡康明和张大为留下来。
柏传庆临走前对蔡康明说道:“早知道就让你带着万萃芳去报案,我去看现场了。”说完,他悻悻地离开了。柏传庆一心想着破案、立功,而忘了破案最重要的东西——物证。难道当时他留在现场,就能看出鞋子有问题吗?不见得。
观念是主观的,面对一个凶案现场,每个侦查员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自己固有的经历、情感、认识、思维方式等的影响,产生主观的看法。但真相,是独立于想法之外的。
刑警破案需要在现场纷繁复杂的客观事物中,排除杂念,留意观念的本源,从而找到正确的侦查方向。
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现实中,往往是物证摆在眼前,但看不到问题所在。
所以,好的刑警不是靠学习和努力就能成为的,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一个个案子去磨砺和成长。
大浪淘沙,刑警像金子,能留下来的都是好的。
会后,老文对蔡康明和张大为说道:“明天,正式来刑警队报到吧!”
蔡康明和张大为很高兴,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未来,他们会一起侦破一个又一个案子。而且在这里,只有有天赋、有兴趣、能吃苦、具备正确思维方式的人才会真正留下来。
蔡康明被分到刑事科学研究所工作,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学习刑事科学技术,开启了他的刑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