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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独眼巨人之地

日复一日,奥德修斯的船队劈波斩浪。一天,他们终于再次踏上了陆地。

这是独眼巨人之地,他们是野蛮彪悍、不受法律约束的一族,从不种植庄稼,不耕耘土地,也不播撒种子,但他们的田地里小麦和大麦收成颇丰,葡萄藤上挂着累累硕果。独眼巨人们住在高山上的深洞里,每个人都管束着自己的妻儿,却不用向他人臣服。

在独眼巨人之地的海湾外,有一座树木葱茏的小岛。独眼巨人们既无大船,也无小舟,从未去往那里打猎,因而山羊群乐得在树林里悠闲漫步,啃食新鲜的绿草。

这岛上一片苍翠,十分宜人。肥沃的草地一直延伸到海边,葡萄藤枝叶茂盛,果实累累。岛上还有一座良港,船只可以恰好泊在岸边。港口尽头是一个山洞,一泓清泉从中汩汩流出,四周长满了白杨树。奥德修斯指挥他的船队驶向那里。此时正是漆黑的夜晚,没有月色的指引,到处浓雾笼罩,他们却在不知不觉中穿过汹涌的海浪,安全地停泊在岸边。

他们酣睡了一整夜。玫瑰色的黎明来临后,他们开始探察这座岛,用弯弓和长矛猎杀了树林中的许多野山羊。

整整一天,奥德修斯和他的手下席地而坐,尽情宴饮。他们一面吃喝,一面望着海对面的独眼巨人之地,只见彼处炊烟袅袅上至云霄,人声和绵羊山羊的咩咩声清晰可闻。夜幕降临,他们在沙滩上入眠。待黎明到来,奥德修斯召集手下,对他们说道:“亲爱的伙伴们,你们其余的人都留在这儿。我带着自己的船和船上的人,去探察港口对面那片土地上生活着何许人物。”

言毕,他便登上海船,手下将船划到独眼巨人之地。即将靠岸时,他们看到海边有一个高大的山洞。它以碧绿的月桂树枝为顶,似乎是用来圈养绵羊和山羊的。洞外有一堵高高的外墙,用石头砌成,十分坚固,四周环绕着高大茂密的松树和橡树。

那山洞里住着一个身材巨大、面目可憎的独眼巨人,他独居于此处,与羊群为伴。

他名叫波吕斐摩斯,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

奥德修斯带着十二名最得力的手下,前往巨人的洞穴,留下其他人看守船只。他还带上了一羊皮袋颜色深红、香甜醇厚的酒,以及一大袋玉米。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洞口,但是波吕斐摩斯并不在洞里。他已经赶着羊群去往青草地吃草,却将一圈圈的绵羊崽和山羊崽留在家中,挤满了山洞。洞壁边放着一排排奶酪,还有许多巨大的盆碗,里面盛满了乳清和牛奶。

“我们不如先拿上这些奶酪,”奥德修斯的手下对他们的国王说,“把它们带回海船上。我们再回来把所有的山羊崽和绵羊崽轰出羊圈,赶到海边,带到我们的快船上,启程返航。”

但是奥德修斯没有听从他们的话。他素来豪爽鲁莽,不屑于像贼一样溜进山洞偷走巨人的财物,却想先看看波吕斐摩斯是否会将他当作朋友招待,收下他带来的玉米和酒,并以相应的礼物作为答谢。

于是他们燃起柴火,以奶酪为食,坐下来等待巨人返回洞中。

傍晚时分,那巨人赶着羊群放牧归来,背上背着一大捆柴薪。他将柴捆丢在地上,发出巨响,吓得奥德修斯和他的手下四处逃窜,藏到洞穴深处最幽暗的角落。波吕斐摩斯把他的羊赶进洞里,再从地上抱起一块巨石封住洞口,那石头大得估计二十二辆四轮大车都难以拉动。接着,他坐下来,给母绵羊和母山羊挤奶,又将绵羊崽和山羊崽塞给它们各自的母亲哺喂。

他将一半的羊奶凝固起来,放在柳条筐里作为奶酪贮存,另一半则放入大桶中,留待晚餐时饮用。做完这一件件事后,他点燃了柴火,照亮了洞穴漆黑的四壁,发现了奥德修斯和他的手下。

“外乡人,你们是谁?”他用震响如雷的声音问道,“你们从哪里航行而来?你们是买卖人?还是舍着性命要祸害人的海盗?”

那巨人声音可怖,面孔狰狞,水手们吓得心胆俱碎,但奥德修斯仍开口答话:“我们从特洛伊来,正在寻觅家园,却被风浪驱赶到此处。我们是天下闻名、战无不胜的希腊将军阿伽门农的部下,然而我们既然来到你的地方,就恭敬地祈求你的善待。”

那巨人生性残暴,听到这话,对奥德修斯嗤之以鼻。“你可真是蠢到家了,”他说,“我不会饶过你和你的同伴。不过先告诉我,你们那精良的海船停泊在哪里?是在这附近,还是在岛的尽头?”

但是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知道,巨人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只是想要加害于那些留在船边的人,因此他回答道:“我的船被暴风雨冲垮,搁浅在海岸边的岩石上,幸而我和这些手下逃得了性命。”

波吕斐摩斯没有作答,却猛跳起来,逮住两个人,摔向石头地面。他又将他们扯碎备作晚餐,像一头饥饿的猛狮,将两个人连皮带骨吃净,又从大桶里大口饱饮羊奶。餐毕,他摊开四肢,躺倒在地上,在他的绵羊和山羊旁边呼呼大睡。

奥德修斯和他的手下目睹这可怕的一幕,束手无策,惊恐万分。但一等那怪物睡着,他们就便开始商量如何逃跑。起初奥德修斯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拿起他的利剑,刺入波吕斐摩斯的胸膛。但他一转念又明白过来,即便他杀死巨人,他和手下也必死无疑。因为他们没有力气将那巨石从洞口挪开,只能像老鼠一样死在陷阱里。

他们苦苦思索了一个晚上,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一边痛苦地号哭,一边等待曙色来临。黎明那玫瑰色的手指刚触摸天空,波吕斐摩斯便醒了。他点燃柴火,给羊群挤奶,将小羊羔塞给各自的母羊哺喂。做完这些事情后,他又抓起另外两个人,将他们摔在石头地面上,做成早餐。饭毕,他挪开洞口的巨石,将羊群赶出洞外,又移回那块巨石。然后,他大声呼啸着,将绵羊和山羊赶往山里,留下奥德修斯和他剩下的八名手下囚禁在山洞中。他们思虑谋划着如何脱身,为死去的战友报仇雪恨。

奥德修斯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羊圈旁放着一根巨大的橄榄树干,那是波吕斐摩斯砍下,准备晾干后用作手杖的。那树干高大粗壮,奥德修斯和手下都觉得它有一艘大货船的桅杆那么大。奥德修斯从这树干上砍下一长段,交给手下,让他们切削光滑。他们削好后,奥德修斯又亲自将一头削尖,放到火里烧硬。烧好后,他们将它藏在洞穴地面上的垃圾堆中。奥德修斯随即让他的手下抓阄,决定由谁与他一同抬起这根巨木,趁巨人熟睡时刺进他的眼睛,结果中阄的四个人正是奥德修斯想要挑中的人。

傍晚,波吕斐摩斯从山上下来,赶着他的羊群进了洞。然后他抬起巨大的门石堵住洞口,给母绵羊和母山羊挤奶,把绵羊崽和山羊崽塞给各自的母亲哺喂。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抓住了另外两个人,把他们摔在石头地面上,备作晚餐。

就在这时,奥德修斯从洞穴暗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长春藤木碗,里面盛满了深红色的酒浆。

奥德修斯开口说道:“既然你已经饱餐过人肉,不妨再享用一点酒,好知道我们船上的佳酿是多么香醇。”

波吕斐摩斯拿起碗,将那烈酒一饮而尽,又用他肥厚的嘴唇品咂着它甘甜的味道。

“再来些,”他喊道,“赶快告诉我你的名字,好让我送给你一份礼物。”

奥德修斯再次斟满酒递上,如此反复,直到烈酒冲昏那巨人的脑袋,让他糊涂起来。

这时候,奥德修斯说:“你刚才问我的名字,说会给我一份礼物。我名叫‘无人’,我的父亲、母亲和所有的伙伴都叫我‘无人’。”

那巨人心中不带一丝怜悯,当即回答道:“无人,我会先吃掉你的同伴,最后再吃掉你。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

没过多久,他就在酒的作用下昏昏欲睡,随后仰着那张巨大的脸向后躺倒,沉沉入睡了。

巨人一睡着,奥德修斯便将他准备好的木桩插入火中,烧得通红,同时不断用言语鼓励和安慰手下。等到那青绿色的木桩烧热发红,他们就把它抽出来,一下子刺进巨人的眼睛里。随着一声剧烈而可怕的惨叫,巨人跳了起来,奥德修斯和其他人从他面前四散奔逃。瞬时,那巨人剧痛难忍,发疯似的大声呼喊其他巨人。他们都居住于多风的山顶洞穴中,听到他可怕的叫喊,纷纷赶来帮他。

“你怎么了,波吕斐摩斯?”他们问道,“你为何在黑夜里大声呼喊,惊扰了我们的睡梦?没有人偷你的羊吧?没有人想以诡计或武力害你性命吧?”

波吕斐摩斯隔着巨石呻吟道:“无人要用诡计杀死我。”独眼巨人们听了答道:“既然无人伤害你,你哭得这么大声,定是疾病所致,那你只能独个忍受,因为我们也爱莫能助。”

说完,他们纷纷大步离开山洞,留下那瞎眼的巨人因痛苦而愤怒、呻吟。他伸手摸索,找到了挡住洞口的那块巨石,将它挪开,自己在洞口坐下,张开双臂,打算在奥德修斯和手下逃跑时逮住他们。他坐着坐着,打起盹来,一等他睡着,奥德修斯就开始筹划起逃生的良策。

巨人的羊群中,数那些公羊最为健壮,它们身上的绒毛浓密厚实,乌黑发亮。奥德修斯用柔软的柳条将它们三只一组绑在一起,在每组中间的那只腹下藏好一名他的手下。他给自己选了最健硕的那只公羊,它年轻强壮,羊毛厚密蓬松。奥德修斯蜷着身子,藏在这只公羊肚子下面,脸朝上,双手紧紧抓住羊毛。就这样,他和手下耐心地等待曙色来临。

玫瑰色的黎明到来,围栏里的母羊尚待挤奶,咩咩地叫唤,而公羊则从洞中奔出,去往山坡和青草地。每只羊从波吕斐摩斯身边经过时,他都伸手抚摸它的背,却万万想不到厚厚的羊毛下面藏着奥德修斯剩下的六名手下。奥德修斯抓住的那只年轻公羊最后一个通过,它的羊毛很厚密,又负载了更重的奥德修斯,因此走得极为缓慢。波吕斐摩斯把他的大手放在公羊背上。“心爱的公羊啊,”他说,“从前你总是领着羊群,头一个从山洞里出来,头一个啃食牧场上的嫩草,头一个找到汩汩的清泉,夜晚来临时也是你领头回到洞中。但今天你走在最后。你一定是在为我悲伤,因为那邪恶的无人刺瞎了我的眼睛。我真希望你能开口说话,那样你就能告诉我无人的藏身之处。我会一把抓住他,在洞穴的地上摔得粉碎,方解心头之恨。”

他说话时,奥德修斯一动不动,公羊缓缓踱过那野蛮的巨人身边,朝着海边的草地走去。很快,奥德修斯离洞穴已有相当一段距离,他松开手站起来,又立刻解开其他人的绑缚,一起飞快地将公羊赶往他们泊船的海岸。他们频频回首张望,还以为会看到波吕斐摩斯在后面追赶,却平安无事,直到回到海船旁。伙伴们热切地欢迎他们归来,为他们的生还欢欣不已,但想到那些惨遭巨人杀害的同伴,又不免想为他们哀哭。

“眼下没时间哭哭啼啼。”奥德修斯一边说,一边让手下赶着羊群火速登船。

很快他们全部上船坐定,用船桨划开灰色的海面,开始驶离独眼巨人之地。

眼看陆地即将从视线中消失,生性勇敢的奥德修斯亮开嗓门,隔着水面大声呼喊:

“听着,波吕斐摩斯,你这个残忍的怪物!你的恶行必会为你招来灾祸。你已经遭到报应,因为你毫无廉耻,竟然吞食前来做客的外乡人!”

奥德修斯的声音穿过海浪,传到了波吕斐摩斯耳中,他正坐在洞口痛苦不已。

那巨人怒火中烧,一跃而起,将一座大山的顶峰折断,投入海中,正落在奥德修斯的船前。

巨石溅起了冲天的水花,海水剧烈翻涌,回流的浪将船恰好冲回了岸边。

奥德修斯抓起一根长杆,再次将船划离水边。他无声地示意同伴用力划桨,和海船一起从愤怒的巨人手中逃脱。

当他们再次划离岸边一段距离,奥德修斯又想开口挖苦波吕斐摩斯。但他的手下哀求他,不要激怒一头如此强大的怪物,毕竟他可以扔来一块石头将他们的脑袋和船板砸得粉碎。

但奥德修斯又一次朝着对面大喊:

“波吕斐摩斯,如果有人问你是谁刺瞎了你的眼睛,请告诉他们是奥德修斯,他来自伊萨卡。”

那巨人听完悲叹道:

“很久以前,一位先知曾告诉我,奥德修斯会刺瞎我的双眼。但是我一直以为那人会是一个高大魁梧、勇气过人的英雄,却不想如今来的是一个孱弱无能、身形瘦小的侏儒,不用酒把我灌醉,都不敢对我下手。”

他又好言恳求奥德修斯回去,说会善待他,还告诉他,他知道海神,他的亲生父亲,一定会令他重见光明。

“你不会重见光明了。”奥德修斯嘲笑道,“你的父亲永远无法治愈你。”

波吕斐摩斯伸出他的双手,以失明的眼向星空仰望,大声呼唤海神波塞冬,要他对奥德修斯施以惩罚。

“即便他最终能抵达自己的故乡,”他喊道,“也要让那日子遥遥无期,让他历尽劫难,死尽同伴,乘坐他人的海船,到家后也悲苦不断。”

海神波塞冬没有回答,但他听到了儿子的祈求。

波吕斐摩斯用尽全身的力量,向船投来一块巨石,远比刚才那块要大。它偏了一点,没能击中船舵的末端,却掀起了冲天的巨浪,推动船驶向了远方的海岸。

没过多久,他们再度出发,用船桨拍打着灰色的海面。

他们为失去六名同伴心痛不已,但同时也很庆幸自己逃过了一死。

然而,即便奥德修斯足智多谋,他也未曾料到海神波塞冬的报复将一直尾随他,让他在接下来的十年中,历经悲苦,身心俱疲。 r6vJmX1s98D2ff3fLEiWDo9txxwrIGYeR24tq2oxA7mqewgr5FegJmDxbitA7+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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