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客体不可分离,这是人生的根本问题。问题是从知性、理智所产生,但答案必须是基于体验而生。为什么?因为知性的答案总是唤起下一个问题,总是不能到达最终的答案。而且,就算获得了知性上的解决,它也只会停留在知性上,而不能成为撼动自身存在的东西。知性只是在周围制造一个真空,且总以二者对立的形式来处理事物。某种意义上,对于实际的问题,往往可以说在提问之前,问题就已被回答了。这样的事,难以在知性的维度理解,因为这是从超越了知性的高处传递回来的信息。
提问,或把事物分离,与事物的不可分离性相连一起。另一方面,提问其实是要使存在认识我们。要认识我们自身,存在就要被分割成提问者和问题两者,而答案必须来自分割前的存在。也就是说,答案就在提问者和问题成为一体之处。问题一般在分割之后产生,分割之前是没有的。因此,当我们到达尚没有问题的所在,答案当然也不会有。没有问题,也没有提问。正是在这样一个世界中,蕴含着终极的答案。禅学的哲人明言:在提问发出之前,答案已经给出了。
如果问“神是什么?”,禅师大概会这样回答:“你是谁?”
如果问“基督救得了我吗?会救我吗?”,禅师会回答:“你还没得救。”
如果问“佛陀真的觉悟了吗?”或问“觉悟是什么?”,禅师回答:“你还没觉悟。”
如果问“达摩从印度带来了怎样的教诲?”,禅师回答:“现在,你在哪里?”
从前,中国曾有一个高官,对禅学饶有兴趣。有一天,他对一个禅僧说了这样的话:
“有人把鹰放进坛子里养,鹰渐渐长大,坛子变得太小。问题来了,怎样才能把鹰救出来,但不把坛子打破?”
禅僧喊了高官的名字,高官回答:“在,师父。”
禅僧马上答道:“你看,鹰出来了。”
答案总是跟着提问一起出现。亦即提问本身就是回答;同时,须记得只要不提问,任何答案都不会产生。
从前,赵州和尚向南泉问道:
“道是什么?”(道在这里的意思,大概可以解释为实在,或存在。)
南泉答道:“你的平常心*就算道。”
赵州问:“那,修行有特别的趣向*吗?”
南泉答:“没有。当要向哪边走时,已经走反了。”
赵州问:“不循方向,如何能识路呢?”
南泉答:“路不属于识,也不属于不识。识是迷惘,不识是无智。当你抵达不容置疑之道时,你会知道一个可扩至无限的巨大虚空。无限空旷、不容善恶进入的空间。”
*平常心是指我们日常的心的状态。佛教学者将之称为“如实的状态”“原本的实在”,或者单是称为“原本”。一个僧人在问“平常心是什么”时,师父回答道:“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这是一种本能、无意识的生,其中不存在知性和思维。如果停留于此,就不会有以高度意识为特征的人类的生活了。在有意识的同时却是无意识——这正是“平常心”。
*趣向指的是“向……的方向”,有意图地向某个方向的意识。
所谓道,就是完全的觉悟。对道而言如此,对觉悟而言亦如此。当我们直面道、当我们问道时,道已不在我们所求之处。但是,如果我们不去求道,不去倾心倾力钻研求道的话,道自然不能为人掌握。道不由逻辑理解力所能到达。它在思维汲汲营营所为之外存在。直言之,我们驻足于河流的“此岸”,是永远不可到达觉悟的境界的。
笔者把这个权且称为“觉悟的逻辑”。只有理解了这个逻辑,我们才能更正确地面对佛陀成就“觉悟”体验这个问题。佛陀“觉悟”的体验,正是日后在印度和中国,佛教思想得以蓬勃发展的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