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安瓦尔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如今,马赫杜姆不再把他看成一个命运坎坷的孤儿,甚至可能因为安瓦尔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感到遗憾。的确,当他面对这样的问题时,他怎么能不遗憾呢?比如,如果安瓦尔去宫廷工作,每个月将会有五个到十个金币的薪水,那么这些“现金”将花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就像黄蜂一样,刺痛了马赫杜姆的心。“从他十岁起,我就供他吃穿、教育他,因此他的收入理应属于我。”马赫杜姆想,但同时,他又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是的,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如果说莫赫拉拉·阿依姆之前说要把拉诺嫁给安瓦尔的话在马赫杜姆看来显得“愚蠢,毫无价值”,让他感到恼火的话,那么现在,他不仅认真考虑了这个建议,还推理出了如下结论:“如果安瓦尔继续走运,那也没什么不可以。成为孤儿不可耻,出身也并不重要,一个人的聪明才智、人格自尊和成功才是要紧的。当然,所有人都迷恋拉诺的美貌,安瓦尔也不例外……而这是将所有收入汇集在我手里的唯一途径。”马赫杜姆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一个月前,他告诉尼戈尔·哈努姆:“安瓦尔已经成年了。根据伊斯兰教法典,他对你和拉诺来说是外人,你们不应该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面容。”但是尼戈尔·哈努姆和拉诺没有理会他。现在,马赫杜姆不再要求她们这样做了,因为他觉得这会让安瓦尔不舒服。
安瓦尔开始跟着穆罕默德·拉贾别克聘请的穆夫提学习数学并研究如何写文书。马赫杜姆则更努力地教安瓦尔学习波斯语以及阿拉伯语。
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安瓦尔就学会了所需的数学知识,掌握了起草文书的规则,在其他的学问上也颇有建树。因此,自春天起他开始每天去宫里实习,与可汗文书处文书长穆罕默德·拉贾别克领导下的文书官们一起处理公文。他工作了大约一年,虽然没有薪水,但是穆罕默德·拉贾别克每周都会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点钱给安瓦尔。安瓦尔每次都会把这笔小钱交给自己的老师。于是,马赫杜姆对未来更有信心了。
在这一年的实习期间,安瓦尔认真地学习了王宫的公文处理工作,他可以用波斯语和乌兹别克语起草文书,其能力已经与经验丰富的文书官不相上下了。他可以根据文书长的口头命令写完一封符合要求的书信、公文,或者以适当的形式改正其他文书官写的东西,这些文书官对语法知识的了解并不深入,多次受到第一文书长的责备。而安瓦尔却几乎没被责备过。
从第二年开始,安瓦尔可以领取每月七枚金币的薪水了。此外,马赫杜姆家还获得了一纸免税文书。这张文书大大减轻了马赫杜姆的经济压力,因为可汗对自己臣民征收的税款已经高到了无法付清的地步。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讨论。在第一个月,免税的钱以及七枚金币的工资就都进了马赫杜姆的口袋,这对他来说是双喜临门。甚至难以描述马赫杜姆收到七枚金币时的状态——他的眼睛扭曲,嘴角泛起微笑。他说:“哈巴!你收获颇丰,安瓦尔,只是,你要省着用钱,我的儿子。”但尼戈尔·哈努姆得知这七个金币都给了马赫杜姆之后,埋怨安瓦尔道:“安瓦尔,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丈夫,这是浪费。要知道,你需要添置衣服、被褥,剩下的钱用来打扮打扮你的小妹妹拉诺也不错。萨利赫不会用这笔钱做任何有用的事,他只会往上吐几口唾沫,把这些钱捆住,打个结,藏起来。”
但是,获得七枚金币“现金”的马赫杜姆却更加忧心忡忡。他开始想:如今日子不好过,周围有许多坏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把安瓦尔从他身边抢走,而这个打击很可能在他即将家财万贯时到来……“难道不应该让安瓦尔娶了拉诺,把他牢牢绑在身边吗?”他想。但是拉诺当时只有十一岁。
有一次,安瓦尔下班回家后,马赫杜姆带他去花园看了一个绝佳的向阳地段。
“我想在这里给你盖个房子,里面有一个房间、平顶凉台、厨房还有马厩,你觉得好不好,安瓦尔?”他问。
安瓦尔笑了:
“盖房子至少需要五十枚金币,我现在一分钱也没有。在您为我诵读《法谛海》之前,我的钱都是您和妈妈的。”
“哈巴……你真慷慨!”马赫杜姆激动地说,“当然,这是对的,但是我希望你现在就开始积攒盖房子的钱,当我和你母亲为你诵读《法谛海》后,你就可以盖房子了。但是不要太早盖房子,过个三四年再说……”
他们谈话时,拉诺怀抱着弟弟站在不远处。马赫杜姆叫住她说:
“哈巴……我们都在这儿,拉诺,我们要为你哥哥安瓦尔盖一座房子。你觉得怎么样?”
拉诺一脸茫然。
“安瓦尔住在客房那里!”拉诺说。
“嘿嘿嘿……你还是个孩子,女儿,你还是个孩子!”马赫杜姆低声笑道,“安瓦尔哥哥不会一直住在客房里。总有一天他会结婚,就像你会嫁人一样……他需要一套房子,女儿!”
安瓦尔听到这些话,窘迫地红了脸。拉诺看了看安瓦尔,好像很生气,转身离开了父亲,去了内屋。就这样,马赫杜姆巧妙隐晦地向安瓦尔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同时,这些话好像也起到了让安瓦尔免受坏人蛊惑的作用。
这次的谈话触动了安瓦尔。之前他欣赏拉诺尚未绽放的美丽,没敢有非分之想,但是现在,看着她,他开始怀揣幸福的甜蜜梦想。
马赫杜姆并非杞人忧天。安瓦尔的身边出现了各种各样“无私”的参谋,这其中之一便是安瓦尔的姐夫,当他听说安瓦尔月薪七枚金币时,两眼都放光。娜迪拉在丈夫的教唆下也开始劝说弟弟:
“我丈夫说,希望你搬到我们这里住,他答应帮你娶妻。”
但是安瓦尔没有听任何人的建议,包括姐姐的。他说,没有马赫杜姆的允许,他不会离开家的,但他答应接济姐姐,并让她放心。
安瓦尔从第二个月的工资中拿出三枚金币,请求马赫杜姆允许自己为家里购买礼物。马赫杜姆勉强表示同意,并说:“我的儿子,这毫无用处!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吧,只是以后你不要再做这种失去理智的事情了!”尼戈尔·阿依姆用这些钱为自己和拉诺添置了新衣服,给自己买了毛织品,给拉诺买了做连衣裙的缎子。
慢慢地,尼戈尔·阿依姆开始劝说安瓦尔。她劝说他不要将全部的薪水都交给马赫杜姆,而是要留一部分给自己花。“无论你给他什么,他都会据为己有。但这样一来你和我什么也得不到。既然这样,你就得学着聪明点。”尼戈尔·阿依姆知道,马赫杜姆不会与安瓦尔吵架。尽管她苦苦哀求,安瓦尔还是把自己七八个月的收入全部交给了马赫杜姆,而得到的只是他的夸赞。
从安瓦尔那里得到的钱并没有改变马赫杜姆家的生活,也没有改变马赫杜姆的习惯,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还是老澡堂,还是旧木盆”。他们每天喝清汤,过节时才会吃学生们带来的抓饭。安瓦尔下班回家得晚,吃的是残羹冷炙。家里不烤馕,学生们周四带来的烤馕在一周之内就会变得像木头一样嘎吱作响,还会发霉。
不久,安瓦尔就厌倦了这种生活,他决定听从尼戈尔·阿依姆的建议。与其用赚来的金币换取夸赞,不如好好吃饭。安瓦尔开始为家里买肉和各种食物,点自己喜欢吃的菜肴,给自己添置衣物,也给拉诺和尼戈尔·阿依姆买衣服。给姐姐娜迪拉和她的孩子们买了衣服,还花了两枚金币给住在马尔吉兰病重的莫赫拉拉·阿依姆买礼物。
这样的奢侈使马赫杜姆感到不安。
马赫杜姆担忧地说:“我的儿子,你这个月似乎花了很多钱。”
安瓦尔回答:“我只是买了生活必需品。”
到了下个月,当安瓦尔购买被子和枕头时,马赫杜姆看了他很久,因此安瓦尔不得不拿出两枚金币,以感谢这位马赫杜姆为学生“无私”的祈祷。
然而,马赫杜姆还是非常不快。安瓦尔的转变使他惊讶,他诵读相应的祈祷文:“魔鬼,是不是你迷惑了他,请真主原谅!”
安瓦尔对马赫杜姆的态度一如往昔——和颜悦色又恭敬有礼,但是每当涉及他的收入和“不必要的开支”这种问题时,他就会避而不答。这使马赫杜姆很苦恼。
“我的儿子,安瓦尔!”有一天,马赫杜姆说,“财富是用劳动换来的。一个人即使挨饿也能活下去,但金子必须得到保护……宝贝儿子!如果你把钱交给我保管,这些钱最后还是你的。”
但即使是如此动人的言论也没有动摇安瓦尔的决心。在与尼戈尔·阿依姆和拉诺协商好后,他把每月两块金币的固定份额交给了马赫杜姆,相信马赫杜姆会习惯的。人对一切都会习以为常,马赫杜姆最终也满足于此,不再干涉安瓦尔的开支。但是,每当萨利赫·马赫杜姆收到这两枚金币时,他都会因为其他的金币不在自己手里而感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