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瓦尔在苏帕中间铺了一张桌布,把曼蒂放了上去。三个人围着盘子坐好后,开始吃饭。吃着吃着,沙希德别克开始慢慢切入正题。
“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地吃着曼蒂,“听说您将接任不久前去世的第一文书长的职位。我们不太明白:这是真的还是谣言?当然,我们马上就会从您那里得到答案。我承认,这些传言使得我,关心您的人以及我的朋友们都很高兴……我们经常听到宫里的人说,您拥有担任这一崇高职位所需的卓越才能……”
然后,沙希德别克给马赫杜姆使了个眼色。马赫杜姆抹下一小块粘在胡子上的面团,劝客人多吃些。
“昨天,”马赫杜姆从盘子里取出曼蒂说,“我还不相信这些谣言。但是今天我觉得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安瓦尔被任命为第一文书长有什么可惊奇的?真主保佑,他知识渊博,聪明睿智,出类拔萃……”
安瓦尔微笑着把手伸向盘子。在大热天里吃热腾腾的曼蒂,沙希德别克被热得汗流浃背……他用手帕擦了擦汗淋淋的额头和脖子,看着安瓦尔。
“米尔扎·安瓦尔,您不打算和我们说说这件事吗?”
“的确流传着这种闲话,”安瓦尔斜眼看了看马赫杜姆,说“但他们是在没有我参与、违背我意愿的情况下散播这种闲话的。因此我们不需要理会。”
沙希德别克和马赫杜姆交换了一下眼神。
“所以您不想担任第一文书长,是吗?”沙希德别克问。
“当然不想。”安瓦尔回答。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位高责重的职位。”安瓦尔垂下眼睛,盯着桌布上的某个地方说道。
“但是像您这样的伊吉特
,是不能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的。随着经验的增长,职位一定会得到晋升的。很显然,您马上就要被提拔。您天赋异禀、学识渊博,您有义务接受这项任命。”
安瓦尔说:“我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有才华。对于像我这样在宫廷没待多久的年轻人来说,想成为第一文书长简直可笑。我的意思是,宫里有许多文书官、穆夫提
、诗人,他们在宫里工作了二三十年,做梦都想担任这个职务。一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想要超越他们,岂不荒谬?尤其让我感到惊讶的是,那些经历过官场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人,竟然也相信了这些谣言。”
沙希德别克擦了擦手,笑着说:
“您对自己的不信任实在是幼稚!”
“幼稚,真是幼稚!”马赫杜姆附和道。
曼蒂吃完了。老师喝光了残留在盘子上的肉汤,舔干净了所有的东西。念完祈祷文后,安瓦尔想收拾掉桌布和餐具,沙希德别克阻止了他:
“等一下,米尔扎,请放下盘子,先把任命的事情解决。”
安瓦尔将所有东西整齐地放在苏帕边上,然后再次坐下。马赫杜姆响亮地打了个饱嗝,说:
“真主保佑!”
“那么,该怎么做呢,米尔扎·安瓦尔?”
“就像我之前和你们说的一样,别克大哥,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安瓦尔回答。
沙希德别克给马赫杜姆使了个眼色。
“无论有没有必要,”马赫杜姆突然发火,“你都应该听听别人怎么说!”
“请说,请说!”
沙希德别克晃了晃手指,说道:“外面都在传,你的名字已经列在给可汗的推荐名单里了!”
“只是传言而已。”安瓦尔笑道。
“宫里可靠的人传来消息:任命手谕上将会出现您的名字。”
“‘将’还不代表‘是’。”
“好吧,”沙希德别克边用手帕给自己扇风边说,“我们现在就假设这种情况,如果将来任命手谕上出现您的名字,您打算怎么办。”
安瓦尔笑着瞥了马赫杜姆一眼。
“别克大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马赫杜姆阴沉着脸,瞪着安瓦尔。沙希德别克说:
“不,请您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的话怎么办?”
“那么请您原谅我,我还是会拒绝这份职务。”
“愚蠢。”马赫杜姆呵斥道,然后把脸转到一边。
沙希德别克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和您刚才说的话相悖。您之前说过:‘除了我,很多人都想得到这个职务,我对这种晋升不抱有希望。’而现在,您又说了些别的……”
“推开真主的恩赐,就像是用脚践踏面包一样,这是罪过!”马赫杜姆义愤填膺地说。
安瓦尔又笑了笑,然后立刻严肃地说:
“好吧,假设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我能够胜任第一文书长这个职位;假设任命手谕上写了我的名字,我担任了这份职务。你们觉得,那些等待了二三十年也没有得到这份职务的人会让我安生吗?难道他们不会想方设法报复我,将我罢免吗?这就是我想留在原来职位上的原因。比起高官厚禄,我更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尽管这份工作没那么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像我的老师说的那样,推开真主的恩赐。”
沙希德别克又给马赫杜姆使了个眼色。
“如果你好好地为民服务,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马赫杜姆严肃地说,“即使全世界都反对你,你也不会掉一根头发。因为真理总是能够战胜谬误。因为害怕流言和诽谤,而拒绝为民服务,这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吗?有句谚语是用来描述胆小鬼的:‘怕麻雀,就不播种小米。’如果你想成为那些因为害怕麻雀偷吃而不敢播种小米的人……那么,我的儿子,我看错你了。”
“是的,您说的没错!”安瓦尔笑道,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大家常说——真理总能战胜谬误,我不止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我平生从未见到过。你们比我更了解,可汗的文书官——萨义德汉、毛拉西德迪克和穆明詹遭遇了什么不幸,他们根本不是可汗所想的那种罪犯。
是敌人构陷、污蔑他们,给他们罗织了罪名。在宫里工作了几年,见惯了朝臣之间的钩心斗角,我对这份职位实在是厌恶,因为它会使我处于无休止的阴谋中。”
“你说的情况是个罕见特例……”马赫杜姆伤心地说,“如果你什么都害怕,那么你不仅无法在宫里工作,而且在街上行走也是危险的。不,既然幸运之神眷顾了你,那么你就不能让它从你手中溜走,这是很大的罪过,我的儿子!”
“是的,先生,”沙希德别克说,“您说得对……安瓦尔兄弟,人生的幸福只有一次……如果您在那一刻没有紧紧地抓住它,您就永远错过它了,您一生都只会是个无名小卒。”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知道你们是真心为我好,但是,请原谅我,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马赫杜姆彻底怒了,他微微眯缝起眼睛,瞥了一眼安瓦尔。他非常生气的时候就会这样看人。
“安瓦尔,我是你什么人?”
“您……您是我的老师……”
“告诉我,我的教导和建议是否对你有害?”
“除了好处,别的我都没看到。但是这次,我还是想坚持自己的观点。”
因为愤怒,马赫杜姆的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好咽了几口唾沫。
“你可以在别的事情上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是在这件事上,你的固执就是愚蠢!”马赫杜姆说着,用手重重地挥了一下,“我告诉你: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父亲,你不可以违抗我,否则你自己承担后果,想怎样就怎样吧!”
马赫杜姆的这些话让安瓦尔感到了真正的威胁,他沉默了。
“别生气,别生气,”沙希德别克说,“米尔扎·安瓦尔不是那样的人……当然,米尔扎·安瓦尔是对的……宫里的一切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刚刚谈到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但我设法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可以这么说,王宫里的每个人,从大到小,都对安瓦尔毕恭毕敬。谁会对一个连蚂蚁都不忍心伤害的人使用阴谋诡计呢?”
“哈巴!”马赫杜姆激动地喊道,“除了你幼稚的恐惧之外!还有什么可反对的。每月四十金币的薪水,可汗赐予的各种礼物、荣誉和尊重,这难道不是恩典吗!”
马赫杜姆的话逗得安瓦尔哈哈大笑。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笑声说道:
“我觉得现在谈这个有点为时过早,要知道我还没有被授予第一文书长的任职手谕……”
“安瓦尔,我的儿子,我知道,”马赫杜姆说话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但是,如果真主赐给你这样的荣誉,我担心你幼稚的推测会毁掉一切。所以我才提前和你谈论这件事。我听说你打算禀告可汗,要拒绝任命?”
“谁说的?”
“先不管是谁说的!你今天的言论让我感觉你干得出来这事儿。难道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也许和您说这件事的人讲了实话。不过,如果您不同意的话……那么,当然……”
“哈巴!”马赫杜姆喜笑颜开地说,“别孩子气了,懦弱是不好的品质。‘如果必须跌跤,也得从高处跌倒’,这句俗语很有深意。”
说罢,马赫杜姆得意扬扬地看着沙希德别克。他倍感自豪:首先,安瓦尔的话“如果您不同意的话”,证实了安瓦尔在考虑马赫杜姆的意见,其次,也表明他不会违背老师的意愿。
沙希德别克吃得饱饱的,他不习惯午餐时聊得热火朝天,现在他累了,懒洋洋地躺在枕头上,为双方达成了谅解而高兴:
“太棒了,米尔扎,这么做最好了……”
喝完了两杯茶,读了《法谛海》之后,马赫杜姆和沙希德别克开始为昏礼做准备。安瓦尔把沙希德别克送到门口。与安瓦尔告别时,沙希德别克说:
“我想,真主保佑,您会得到任职手谕的……在那之后,我要和您进行一次特别的谈话……我们需要咨询一些税务员的意见。您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您被任命为第一文书长对我们是有利的。”
“就像老话说的:如果邻居有牲口,我们就会有粪肥。”马赫杜姆补充道。
安瓦尔被这些谈话弄得心烦意乱,摇了摇头,又回苏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