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参加大舅八旬寿宴那天,亲戚们不断地说我气色比以前好了,每次我都会回答说,我从去年新年就下决心戒了烟,一直坚持到现在。没有人跟我问起妈妈。如果舅舅们问妈妈过得怎么样,我可能会这么回答:“她过得很好,好像年轻了十岁,法令纹都没了,这样下去,估计要比继父都年轻了。”妈妈让我跟舅舅们说她得了流感,不过我没说。本来,妈妈是舅舅们非常疼爱的小妹,不过现在他们却没法跟我开口问起妈妈。因为是舅舅们掀翻了桌子,海鲜汤溅得到处都是。继父擦了一天壁纸,还在网上问如何去除粘在壁纸上的泡菜汤。有人回答说,重新刷一遍墙。更搞笑的回答是:用相框遮住。可笑吧?我还真考虑过是不是要用相框去遮,感觉看上去可能会不错。继父笑了,妈妈没笑,我笑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不过我还是笑了。后来,壁纸上的菜汤都擦干净了,不过我还是买了十个相框送给他们。妈妈和继父说没什么可以放进去的照片,于是他们就开始去旅行。在景点照的照片多了起来,他们就开始收集漂亮的相框……最后,客厅挂满了相框。舅舅们肯定不知道,因为他们掀翻了饭桌,妈妈和继父一个月里有十多天都在外面旅行。所以,舅舅们见到我,除了说我气色好,也没什么别的话说。坐在旁边的舅妈们也都接着问起来:“有什么好事吗?气色真好。”长得越来越像舅舅们的表哥表姐们、嫂子和姐夫们也都跟着问:“挺好的?气色不错啊。”然后,我就会再重复一遍同样的话:“嗯,挺好,从去年开始把烟戒了。”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我仔细看了半天自己的脸。气色一点都不好。
我和尚贤哥坐在一桌,他盛了满满一盘排骨过来。尚贤哥是三舅家的小儿子,听说他辞了年薪七千万韩元的工作,回到乡下养鲻鱼。我虽然有点好奇鲻鱼长什么样,但没问。他就着排骨喝了一瓶烧酒,盘子里只剩下了骨头。我吃了一些三文鱼沙拉。听到大家都说我气色好,我都不想吃肉了。“你知道第一个劝我喝酒的人是谁吗?”我问表哥。“谁?”他问。我指了指他。“我?不记得了。”说着,他站了起来。大概是我10岁或11岁的时候,不记得是在哪儿了,不过我清楚地记得是表哥让我喝的啤酒。我喝一口,他就往我嘴里塞一个花生。不一会儿,尚贤哥又拿了些生拌牛肉回来。我们就着牛肉,一起喝了一瓶烧酒。“来我家玩吧!鲻鱼可比三文鱼好吃,我让你吃个够。”尚贤哥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把名片放进手机壳里。
四舅是一名小学校长,他起身唱了一首歌——《当我们年轻时,麦姬》。还没唱完,大舅就哭了。“我得早点死才能见到我的儿子啊。”三十多年了,大舅一喝醉就会这样,所以也没人去劝他。大表哥27岁的时候,和朋友们去海边玩儿,掉到海里没了。我有一张大表哥的照片。初二时,妈妈出了一次车祸,腿和髋部骨折。她住的医院离大舅家很近,正好当时表哥夫妻两人和大舅分了家,大舅家有空房间,所以,在妈妈出院之前,我就暂时住在那。不想去学校的日子里,我就藏在死去的大表哥房里睡上一整天,睡醒之后就去翻书桌的抽屉,照片就是那时偷的。大表哥站在石头上,胳膊抱在胸前,头发短短的,像个军人似的。照片是从石头下面朝上照的,所以腿看起来很长。拍照人的手指也照了进去,这根手指比表哥的脸更能吸引我,我常仔细端详着看。它纤细修长,一定是个女人的手指。表哥去世的时候她哭了吗?来参加葬礼了吗?这些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
回家前,我递给大舅一个信封。“你哪有钱啊。”大舅摆了摆手。“是我妈让我给您的。”我把信封对折一下,塞进大舅的西服口袋。大表哥死得早,二表哥秀贤就成了家里的长子,我和他握了握手。“我走了,哥。”“怎么不叫小舅啊?”秀贤哥开玩笑说。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小伙子了,也不知为什么,我总以为他是妈妈的弟弟。我叫他小舅,他就会答应道“什么事?”每次亲戚们都会咯咯地笑,我那时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他们觉得这样逗我很有意思,所以谁都不告诉是怎么回事。后来,在外公的葬礼上,我才知道秀贤哥不是小舅,而是表哥,而且是排行最大的表哥。“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名字上也能看出来啊。”其他表哥表姐们都笑话我,说我傻。我哭了,反正那天是个可以哭的日子。“把烟戒了就对了,再见。”十三个表哥表姐,还有嫂子和姐夫们都一一拍拍我的肩膀,这样说道。戒烟居然成了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想到这里,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仿佛是个生来就从没被表扬过的孩子。所以,等到公交车来了,我并没有上车,而是一直在车站坐着。我想感受一下寒冷,想哭,想思念,想睡去,想走掉,想离开……我想了一堆用“想”开头的词。阿嚏,我打了一声喷嚏。当第七辆公交车来的时候,我嘴里嘟囔着“想上车、想上车”,然后就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