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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苏美尔人回光返照

阿卡德帝国出现以前,底格里斯河以东的扎格罗斯山区,就有一支叫作古提人(Guti)的游牧民族。在学者眼中。古提人仍然是一个谜,他们的语言自成一系,既非苏美尔语,也不是阿卡德语。苏美尔文献称,古提人野蛮暴躁,居住在东部扎格罗斯山区中部。到了阿卡德帝国时期,古提人不断下山骚扰,搞得阿卡德不胜其烦。

一份碑文显示,纳拉姆辛曾派遣36万大军东征,以损失9000人的代价打败了古提人。不过,这次东征没有击垮古提,纳拉姆辛之子沙卡里沙利(Sharkalisharri)继位后,又继续派兵讨伐。阿卡德年名表显示,沙卡里沙利曾活捉古提国王,将古提人纳入阿卡德控制之下。

但是最终灭亡的,却不是古提王国,而是阿卡德。阿卡德人改变了有史以来的城邦自治,实行中央集权,引起各地贵族不满;纳拉姆辛和儿子沙卡里沙利直接以神自居,得罪了祭司阶层,失去宗教支持。公元前2200年左右,古提人再度下山,一举摧毁了阿卡德帝国。

古提人作为入主平原的蛮夷,自然不及阿卡德人的控制力。他们在苏美尔地区建立了一种松散统治,多数城邦恢复了自治地位。古提王朝权力更替也非常频繁,不足百年竟有19任国王,在位最长的7年,短的只有一两年,最后一任仅仅40天,可谓风雨飘摇,国无宁日。

更关键的是,长期保持文明领先的苏美尔人,哪里能甘心接受蛮夷的颐指气使?他们觉得,自己才是两河流域的主人。公元前22世纪下半叶,乌鲁克一个年轻的统治者乌图海伽尔(Utu-khegal),看到民心可用,登高一呼,率领苏美尔人展开了驱逐异族的斗争。

公元前2116年左右,乌图海伽尔生擒古提国王,并将其子民赶回了扎格罗斯山区。乌图海伽尔又征服其他城邦,自称“伟大的王,乌鲁克王,世界四方之王”,成就一代新的霸业。

乌图海伽尔手下有个人,叫乌尔纳姆(Ur-Nammu),不知是他的弟弟,还是他的女婿,很受重用,被封为乌尔城邦的沙基纳,类似总督。有学者说,乌图海伽尔活着的时候,乌尔纳姆可能已经拥兵自重,自立为王。七年后,乌图海伽尔视察一个大坝时,不幸遭遇事故死亡。到底是事故,还是谋杀,现在也说不清楚。反正,他死后,乌尔纳姆就把王权接过来,成了新君主。他说自己与乌图海伽尔有血缘关系,继承王位名正言顺。

乌尔纳姆将首都设在乌尔。此前,乌尔王已经得到过两次王权,所以学界将他的政权称作乌尔第三王朝。这是经历过几百年异族统治后,苏美尔人再次主宰巴比伦尼亚。

乌尔纳姆在前任基础上东征西讨,建立了一个新苏美尔帝国。两河流域中游的埃什努纳、西帕尔,下游的拉伽什、乌鲁克,以及东邻埃兰地区的苏萨等,都被纳入乌尔第三王朝版图。这是苏美尔人最后一次复兴,称作回光返照或许更合适。

经过阿卡德帝国铺垫,再次崛起的乌尔第三王朝,已经不同以往。以往的苏美尔王权,只是以霸主为核心的联邦,各个城邦拥有较大自主权,乌尔第三王朝则沿袭了阿卡德传统,建立的是一套中央集权体制。

在乌尔第三王朝,国王是绝对领袖,权力不受限制,行政、立法和司法,都是他说了算。原来的长老会和青壮年公民大会,基本不见踪影。唯一能制约国王的就是神明。至少任命祭司时,国王必须求神问卜。

王朝内部的城邦,都被降级为王朝行省。乌尔纳姆之子舒尔吉上任后,将全国划分为20多个行省,每个行省任命一个总督(恩希),负责行政、司法和神庙地产管理。各个行省的地位不尽相同,有的是核心行省,有的是外围行省,还有的能保持独立,算是附属国。国王像阿卡德帝国的纳拉姆辛一样,经常僭越传统,以神自居。

总督是世袭的,多出自当地望族。国王为了避免其一权独大,又在行省设置一位或多位将军,称沙基那,由阿卡德人或其他非苏美尔人担任,负责省内军事大权。这些人大多为王室驸马或亲信,对王室极尽忠诚。他们作为王室在地方的权力代表,对总督进行钳制。

看来,以儿女婚姻服务政治,并非中国古代政治的独创。苏美尔人早在公元前两千多年,已经玩得非常纯熟。后来,古希腊人、马其顿人也是如此,公主或格格几乎等同于政治礼物被送来送去。只有埃及法老喜欢娶他国公主,而不轻易将自己的公主许配他人。

在乌尔国王之下、总督之上,还有一个叫“大苏卡尔”(Sukkal-mah)的职位。大苏卡尔到底有什么权力,对国王有多大影响,学界还没搞清楚,但是权力肯定大于总督。估计,类似中国后来设置的宰相。曾有一个叫乌尔都南纳的大苏卡尔,手中掌控的地域北到乌尔比鲁姆,南到波斯湾,其权力之大领地之广,令人惊叹。

乌尔第三王朝还统一度量衡,建立了一套精密的征税体系。行政负责人会根据预估,确定各地纳税标准,然后各地以实物形式,将应纳税额送交中央在各地建立的征缴点(再分配中心)。等到年底收成或产量确定后,再从下一年度税收中增减平衡。

乌尔城供奉的主神是月神南纳,苏美尔语拼写为“Nanna”,阿卡德语则叫作“Sin”。在中国文化中,嫦娥算是月神,她住在月宫中,象征着阴柔。乌尔月神则是一名貌似公牛、戴着头巾、胡须长长的男性,每天晚上撑着小船在夜空中航行,小船就是我们看到的月亮。月神是太阳神和火神之父,掌管着光明和智慧。

乌尔纳姆父子上台后,修建了众多神庙,其中供奉月神南纳的乌尔塔庙,一百余年前被考古学家挖掘出来,只剩底层残存,至今可供人观览。根据考古学家复原图像,乌尔月神塔庙高约21米,分为3层。每一层都是长方形,底层长64米,宽46米,上面每层逐次缩小,看起来就像通天塔。顶部筑有一个小神堂,为月神南纳的寝宫(神宅)。

现在建造这样的塔庙,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四千多年前,两河流域只有青铜和木制工具,就非常考验智慧了。据估计,1500名劳力花上5年,才能建好地基,整个工程做下来,怎么也得十几年。目前人类能够亲眼看到的古遗址,恐怕只有埃及金字塔明显比乌尔塔庙更古老,更有气势。

流传到现在,乌尔塔庙只剩下底层,孤零零地矗立在沙漠之中,诉说着历史的幽怨。乌尔城的繁华,乌尔纳姆的权势,以及整个王朝的兴盛,都被风沙扫荡殆尽,没入历史尘埃。

图1-9 乌尔月神塔庙遗址

乌尔塔庙折射的,是苏美尔人的精神世界,他们的现实世界怎么样?完全靠宗教信仰进行规范吗?不,恰恰相反,从乌尔出土资料来看,苏美尔人规范社会的主要手段,除了宗教还有法律。现在,看着整个中东都沉溺于伊斯兰教,依靠教法维持秩序,你可能很难相信,最早生活于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竟然以法治国。

到目前为止,学界已知人类最早的两部法典,如公元前24世纪的《乌鲁卡基纳法典》(Urukagina),公元前21世纪的《乌尔纳姆法典》(Code of Ur-Nammu),都来自苏美尔人。到今天,《乌鲁卡基纳法典》只剩传说,不见实物,我们能看到的最早法典,就是《乌尔纳姆法典》。

《乌尔纳姆法典》最初刻在石柱上,几百年后,又以楔形文字抄录在泥板上,考古学家在尼普尔和乌尔发现的,就是这些泥板残片。20世纪中叶,尼普尔残片中的序言和5条被成功释读,乌尔残片中的30条也得以解释,使人们能够大体了解那个时代的法律世界。

图1-10 乌尔遗址及《乌尔法典》

法典由序言和正文两部分组成,没有结语。序言将近1000字,占2/5篇幅。根据英文释读,序文说世界形成以后,苏美尔两位主神安和恩利尔,任命月神南纳为乌尔王,南纳又选择乌尔纳姆为人间代表,乌尔纳姆凭借南纳支持重建乌尔,又依据太阳神乌图的“真言”,实现土地平等,消除了诅咒、暴力和争斗。

法典正文主要涉及奴隶、婚姻、家庭、继承、刑法等,可谓人类最早的民事规范。其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乌尔纳姆法典确立了所有权观念,严厉禁止侵犯他人权利:

第8条 倘有人侵犯他人的权利,以强力奸污他人妻子的童贞,该妻子为女奴,则该人须赔偿银5舍客勒(Shekel);

第30条 倘有人侵犯他人的权利,强行耕种(他)人耕地,他(地主)(对前者)提出诉讼,而他嗤之以鼻,则该人将丧失其付出的所有(劳动)。

第31条 倘有人以水淹没他人田地,则他应按每伊库田地赔偿(他)3古尔(Gur)大麦。

第32条 倘有人出租耕地与(他)人耕种,但他并不耕种,致使田地荒芜,则他应按每伊库田地赔偿(出租人)3古尔大麦。

这可是公元前21世纪,4000多年以前!苏美尔人已经分得清清楚楚,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不能随便侵犯。就此而言,两河苏美尔人,而非欧洲的古希腊罗马人,才是私有制的老祖宗。

《乌尔纳姆法典》的另一个特色,是除了杀人、抢劫、强奸他人妻子、女性通奸罪该致死外,其他一般性伤害,包括绑架,都处以监禁或罚款。如绑架犯将被判处监禁和15舍客勒银币;男子离婚,须向女方支付1或1/2米纳(Mina)银币;打断他人骨头,需要支付1米纳银币;割断他人的脚,需要支付10舍客勒银币等。与动辄杀人的远古遗风相比,这种法律化的实物惩罚固然对富人更加有利,但总体上是一种社会进步。

从以上乌尔出土资料可以看出,两河苏美尔文明与黄河华夏文明虽然都发源于黄土,与泥土有着割不断的情思,但是两者的文化主体构架截然不同。

精神上,苏美尔人敬拜神明,拥有一套人格化的神明系统。这些神明有主有次,各司其职,主导着苏美尔人的精神世界。

现实中,苏美尔人以法律为规范,无论杀人抢劫,还是侵权伤害,都通过法律来惩戒,国家权力深入社会的每个角落。

苏美尔文明与华夏文明区别如此之大,究其根源在于经济基础完全不同。苏美尔所处的两河流域只有泥土,缺少其他生活和生产资源,只能通过长距离贸易进行弥补。因此,苏美尔文明及其后继者,都必须凭借高度发达的商业交换才能维持生存,它们本质上是商业文明。

乌尔第三王朝传了四代,到公元前21世纪末,共计百余年。乌尔纳姆传位给儿子舒尔吉(Shulgi),舒尔吉又传位给儿子阿玛尔辛(Amar-Sin),阿玛尔辛没什么骄人战绩,但是他的命好,摊上了好爹好爷爷,在位时帝国达到鼎盛。不过,也有研究认为,阿玛尔辛是舒尔吉的侄子,并非儿子,他发动宫廷政变杀死叔父,夺取了王位。好在他人性未泯,留下了叔父的两个儿子。

接替阿玛尔辛上台的舒辛(Shu-Sin),就是舒尔吉的两子之一。他很可能也不是通过正常方式继位,而是替父报仇,将王权抢了过来。这个过程中,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这样算来,乌尔第三王朝王室在几十年时间里,曾经上演过至少两次同室操戈、自相残杀,政局动荡而混乱。

一般来说,每当一个王朝堕落到这种程度,天命差不多就到头了。舒辛在位时,两河上游有一支阿摩利人不断来犯,帝国面临危机。东边的埃兰也趁机兴风作浪,进入苏美尔地区捣乱。舒辛在两河最接近处修了一道长城,试图阻击阿摩利人入侵。

屋漏偏遭连夜雨。这几年,苏美尔地区连年干旱,两条大河的水量急剧减少,农业灌溉成了难题。再加上壮劳力忙于征战,无暇顾及农业,经济严重萎缩。日本学者五味亨发现,舒辛之子伊比辛(Ibbi-Sin)统治的第6—8年,乌尔城粮食价格上涨了60多倍,老百姓度日如年。

在这种情况下,可怜的伊比辛继位没有几年,便遭众叛亲离。一位替他把守西大门的将军伊什比埃拉(Ishbi-Erra),据说来自马瑞,在伊辛城拥兵自重,不再听从王室调遣。东方埃兰西马什基王朝(Simaki)趁机进攻,轻而易举掳走了伊比辛。被赶走的古提人,还有曾经的盟友,都趁火打劫、大肆抢掠,使得乌尔彻底失去了往昔辉煌。可怜的伊比辛被劫持到埃兰,客死他乡。

大约公元前2006年,乌尔第三王朝土崩瓦解,苏美尔重新陷入城邦林立状态。伊什比埃拉以伊辛为中心,曾建立过小范围的霸权,但是再也没有恢复苏美尔人的版图。

苏美尔文明昌盛了2000多年,至此一步步消沉下去,湮没在周边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人们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曾存在这样一个族群,贡献过这样一种文明。 LhdRjyibWQsWjpVjTdCzj45Qg0WPAOzTYXXSv3qy6X20aftqYXgRG9Y7uW6dvE2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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