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都市建立在越来越快的速度之上。就像英国社会学家汤姆林森所说的那样:“现代性的法则是不断地加速度而非减速度。” [1] 从20 世纪90 年代开始的现代化建设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改写着中国的城市面貌。短短的几十年间,几千年来形成的稳固文化传统和既定文化心态迅速瓦解,伴随着人们成长记忆的地标和建筑也许在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千篇一律的楼盘或商业街区。
如果说速度在时间层面抽象地改写了人们感知城市、构建城市的思维和方式,那么作为速度媒介的交通工具的变革则在空间层面更具体地改变了人们与城市之间的互动关系,都市人的生活体验乃至生活本身也几乎被完全改写。在众多书写城市的电影中,交通工具的更新换代及功能的转变与城市建筑的变化在视觉表征和象征含义上共同构成了城市发展最为显著的特征。这些象征物巧妙地串联起现代化进程中个体与都市的复杂关系,微妙地折射出个体之间截然不同的生活体验和文化症候,尤其是急剧的变革所引发的爱情、家庭、伦理道德、精神异化等主题。从《城南旧事》(吴贻弓导演,1983年)、《找乐》(宁瀛导演,1992年)、《洗澡》(张杨导演,1999年)、《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马俪文导演,2002年)、《我们俩》(马俪文导演,2006年)、《剃头匠》(哈斯朝鲁导演,2006年)中缓慢、悠闲地在胡同、四合院走街串巷、漫游散步,到《赤橙黄绿青蓝紫》(姜树森导演,1982年)、《街上流行红裙子》(齐兴家导演,1984年)、《顽主》(米家山导演,1989年)、《北京,你早》(张暖忻导演,1990年)、《大撒把》(夏钢导演,1992年)、《股疯》(李国立导演,1994年)、《十七岁的单车》(王小帅导演,2001年)中拥挤、嘈杂的都市街头熙熙攘攘的自行车潮、公交车流,到《极度寒冷》(王小帅导演,1997年)、《非常夏日》(路学长导演,1999年)、《夏日暖洋洋》(宁瀛导演,2001年)、《夜·上海》(张一白导演,2007年)中透过玻璃车窗浏览着夜色中盘踞在同一条街道的摩天大厦与建筑工地,再到《疯狂的赛车》(宁浩导演,2009年)、《无人驾驶》(张杨导演,2010年)、《将爱情进行到底》(张一白导演,2011年)、《我愿意》(孙周导演,2012年)、《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高群书导演,2013年)、《神探亨特张》(高群书导演,2012年)、《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娄烨导演,2019年)中在光怪陆离的国际化都市背景里不断地加速、碰撞、跟踪、竞争进而陷入混乱的私家车、赛车、豪华跑车……电影通过流动不息的运动方式和观察视角勾勒出一个欲望泛滥同时令人倍感陌生的城市。根据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的观点,对空间的控制意味着对时间的驾驭,但是与此同时,速度改变了人们感知空间的体验。由于随时、随地改变个体的空间位移成为可能,本雅明笔下“为纯粹生活建立风景”的游手好闲者被搭载着机械装备以抵达目的地为唯一目标的城市急行军取代。
[1] John Tomlinson, The Culture of Speed ,转引自陶东风、周宪主编《文化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3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