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大师王国维曾深刻地指出:“古来新学问之起,大都由于新发现。”并举例说:“有孔子壁中书出,而后有汉以来古文家之学。有赵宋古器出,而后有宋以来古器物、古文字之学。晋时汲冢竹简出土后,同时杜元凯之注《左传》,稍后郭璞之注《山海经》,已用其说。”
不仅古代如此,而且近现代亦然。就在王国维生活的时代——清末民初,由于殷墟甲骨、流沙坠简、敦煌写经、内阁大库档案以及所谓“四裔”碑铭的不断发现,蔚然形成了几种举世瞩目的新学问;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由于党和国家对文物考古工作的重视和科学事业的发展,又不断有新的重大发现。这不仅得以使以上各学科又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而且随着马王堆帛书、云梦秦简等重要文物的出土,又形成了“简帛学”等不少新的学科。
西周甲骨研究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逐步形成的新学科之一。解放以来,西周甲骨的发现和研究已经走过了它自身两个阶段的历程。即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1956年10月,即李学勤先生第一个明确指出山西洪赵坊堆村所出有字甲骨“应当是西周的”
东西以前,为第一阶段。这一阶段主要是完成了对西周甲骨从不认识到认识的飞跃;而从1956年底至1982年5月,是西周甲骨研究的第二阶段,主要是以西周甲骨材料的不断积累和公布为特征的。这一阶段时间较前一阶段时间为长,如果再细分的话,还可将这后一阶段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当自1956年底至1981年9月,公布了发现甲骨材料的部分并吸引了不少学者对此进行整理、研究。后一时期是从1981年底至1982年5月,又分几批直到《陕西凤雏西周甲骨文概论》将窖穴H11、H31所出有字甲骨材料全部发表;而随着全部材料的公之于世,现已进入了西周甲骨研究的第三阶段——深入整理和研究阶段。
众所周知,在我国浩如烟海的古代史籍中,先秦典籍较少,而且其中不少又经过了后世的删削或窜改。就以较为重要的今文《尚书》为例,其中有一部分为商周时代形成而被保存下来的可信真文件(十五六篇)。有一部分基本上是当时的真文件,但在文字、思想内容方面与文件形成时期稍有差别(十余篇)。另一部分为战国时人利用一些古代材料伪造而成(三篇)。就是《尚书》中较为可信的十五六篇真文献,在流传过程中也每有错简和文字窜改的痕迹。
而埋藏于地下三千多年后才得以重见天日的西周甲骨,以它重要的内容在我国学术百花园中大放异彩。它和古文献、铜器铭文等互相参据,相得益彰,成为研究周初历史、文化弥足珍贵的第一手宝贵资料。西周甲骨愈来愈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重视,成为甲骨学研究领域的一个新分支。这门新学问正方兴未艾,研究有着无限广阔的美好前景。
把这三十多年来西周甲骨的发现和研究成果做一总结,并谈一些我们的看法,为下一阶段的深入研究做些承上启下的工作,就是这本《西周甲骨探论》的写作目的。基于此,我们在本书各篇章的安排上,首先谈到了三十多年来西周甲骨的发现和研究情况,冀图给读者一个鸟瞰图;其次是将历年各家有关西周甲骨文字的精到考释汇集在一起,或许能方便读者在研究时参考和比较,并了解西周甲骨文字考释已达到的水平,从而得到一定的启示;此外,大家所关心的一些重要问题,诸如:西周甲骨的特征、西周甲骨与殷墟甲骨的关系、西周甲骨的分类与用途、西周甲骨的分期及西周甲骨的科学价值和今后研究中尚须深入探索的一些问题等,也谈了一些我们不成熟的意见。本书各篇章从逻辑上说,是个一以贯之一的整体,也就是在内容方面是互相蝉连的。但书中的各篇章又可以独立成篇。这是因为各篇章是陆续写于西周甲骨研究第二阶段的不同时期,由于先后公布材料多少的不同,认识也不断深入。虽然有的篇章中个别意见后来稍有修正,但总的看法前后并无龃龉;书后的迄今所见“甲骨摹聚”及西周甲骨论著简目等,是为了给学习和研究西周甲骨的同好以及关心这一问题的人们提供一些方便,或许它能使尊敬的读者少受搜集有关资料时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之苦。这本小册子权以作为引玉之砖,以期引起对这些问题感兴趣的学人进行更深入的研究,从而通过大家的努力,使西周甲骨研究的第三阶段取得更为丰硕的成果。
说起西周甲骨的研究,我感到很惶悚。本来我这么多年来主要是在胡厚宣师的指导下参加了《甲骨文合集》的编纂工作,精力大部分放在了商史方面。毋庸讳言,我对西周史是很陌生的,虽然也涉猎了一些金文材料。因而我涉足西周甲骨,难免有些“不务正业”之嫌。我之所以学习和研究西周甲骨,完全是在李学勤先生的启迪和鼓励之下开始的。说来话长,那是1979年的事情了。当时的《中国史研究》刊物尚属草创阶段,借调我去当了一年兼职编辑。工作之余,手头正赶写《建国以来甲骨文研究》这本小册子。近年西周甲骨的发现和研究,当然是书中所需写进的内容之一,因而积累了几份这方面的资料卡片。我的朋友王春瑜同志当年也和我一样借调编辑部,有一天他对我说:“老弟,杂志中常有整页的空白,你是否写个七八百字的东西备用?”我抽空把卡片整理了一下,写了个《周代的甲骨文》这个小补白。又哪里知道,就是这几百字的补白让李学勤先生看到了。1979年10月前后他找到我说:“看来你摸了一下西周甲骨,咱们合写篇文章吧!”因为他当时手头工作很忙,而我的《建国以来甲骨文研究》已经脱稿,所以他把论文的题目、论点都向我和盘托出,商量好由我先铺草稿,然后他再修改。经过他这番耳提面命之后,我进一步搜集资料,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写成初稿交给了他。哪知本人不敏,辜负了李先生的厚望,文章又由他推倒重写。虽然他鼓励我,但在懊丧之余深感自己知识的贫乏和功力的不足。此后,我才开始有意识地注意学习和研究不断公布的每一批西周甲骨材料。在接触材料的过程中,也逐步形成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这就是我学习和研究西周甲骨起步的经过。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记得1982年8月与挚友杨升南同志一起登上泰山之巅——岱顶时,我们一边欣赏祖国壮丽的河山,一边也谈起了二十多年所经历的往事。从1964年大学毕业后一起到山东海阳参加“四清”,那里令人怀念的父老,直谈到祖国美好的未来和我们各自的研究计划……是何等的尽兴呵!就是这次我向他谈起关于写作此书的计划和进展的情况,其实这早就在这位好友的预料之中了。他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我知道你研究西周甲骨是从一篇补白开始的!”这确是一语中“底”。我深知自己学识浅薄,但还是鼓着勇气把这本小册子写完。如果它还能为读者提供一些方便,就会使我感到无比庆幸了。
在这本小书的写作过程中,常就一些章节安排和内容就教于李学勤先生以及王春瑜、杨升南诸友。按出土单位将甲骨集中,就是李学勤先生建议我这样做的。胡厚宣师也鼓励我写作此书,并建议我拿出去出版,使我增加了将它问津出版社大门的勇气。而编辑室任辉主任,更是不拘一格,接受了我这部习作……对各位师友的帮助和热情鼓励,于此深表感谢并永志不忘!
限于我的水平和接触材料的局限,书中的错误和缺点一定不少,我诚恳地希望各位前辈和广大读者给予严格的批评!
王宇信 谨志
1983年5月于北京劲松小区“松巅听涛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