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甲骨是近年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从1899年殷墟发现商代甲骨以来,甲骨学作为古文字学的分支学科,已有八十多年的发展史。而我国在20世纪50年代西周甲骨的发现和鉴定,为甲骨学开拓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也为古代历史文化的研究提供了新线索。
西周甲骨发现以后曾在学术界引起一定的震动,但联系文献考察,本来是在意料之中。甲骨是古人占卜的遗物,占卜这种数术在我国源远流长,比较系统的论述可追溯到周代。《尚书》的《周书》部分好几篇都提到占卜,其中《尚书》所论尤详。《诗》也有几篇咏及周初的占卜,曾有学者根据《大雅》的《绵》《文王有声》等篇,作出陕西曾发现甲骨的推测,这一推断现在可说是已经被证实了。至于《周礼》有大卜之职,下属有卜师、龟人、菙氏、占人等,职文对占卜等详尽的叙述,足与其他典籍对照印证。在殷墟甲骨发现后,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商代,以致一提到甲骨就想到商代的占卜,反而把周代的占卜淡忘了,西周甲骨的发现正好纠正了这种偏见。
50年代起,西周甲骨已先后出土几批,但主要的还是近年陕西岐山、扶风两县间周原遗址的出土品。这些甲骨上面的文字,有的非常纤小,有的虽然稍大而笔划浅细,多不易施拓。试用种种办法拍照,效果也不够理想。目前的研究,很大程度要依靠精心绘制的摹本,虽有这些障碍,有关的研究论著仍发表不少,可见学术界对这项重要发现是相当关心的。不过,材料和论文的发表都很零散,检索不便。为了进一步开展西周甲骨的研究,迫切需要一本综述现有成果的著作。王宇信同志的这本《西周甲骨探论》满足了这一要求。
王宇信同志若干年来从事甲骨学研究,参加编纂《甲骨文合集》。他总结三十多年来甲骨学成绩的《建国以来甲骨文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一书,已为大家所熟知。他最近完成的这部新著,一方面对各家研究西周甲骨的论作加以综合总结;另一方面又深入钻研,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特别是通过“王”字字形演变的分析,对西周甲骨试行分期,将殷墟甲骨用字形演变进行分期这一行之有效的方法移用于西周甲骨,尤其是有启发意义的工作。至于汇辑材料,附列详细的论著目录,为这方面的继续研究提供便利,犹其余事。
在为《建国以来甲骨文研究》作的序里,我曾谈过一些关于商代甲骨的拙见。在这里,我想援例,也谈几点对西周甲骨的想法,向王宇信同志和读者们请教。
前面说过,甲骨是古代占卜的遗物。过去由于种种历史条件的限制,甲骨学者研究殷墟的商代甲骨,主要是通过拓本释读其文字,很少结合出土甲骨的遗址和共出遗物,对甲骨实物作全面的考察研究。虽然有少数论著,引用古代占卜文献,对当时卜法作过探索,但所据甲骨实物有限,未能有多少收获。甲骨上面的文字,本来是占卜过程的记录,由于缺乏对卜法的了解,对甲骨文字的理解也不可避免有很大的局限性。我们现在研究西周甲骨,应该把它们作为一种文化遗物看待,除读释文字外,对其资料、修治、形制等各方面的特点,都要作仔细的考察。
如果从实物的考察出发,不难看出,殷墟甲骨可以分划成两大系统:一个系统,用我们的分组说法,是由宾组发展到出组、何组、黄组;另一个系统,是由
组发展到历组、无名组。两个系统间有一定的互相关系,但又有清楚的区别,在出土地点、甲骨资料、修治方法、钻凿形式,卜辞格式以至文字的风格上,都有差异。我们曾指出过,与这两个系统相对比,西周甲骨都有较大差距,所以西周的卜法并不是由殷墟甲骨所代表的商代卜法直接发展来的。
在同一时期,存在有不同的卜法,是古代常见的现象。《周礼·大卜》云:“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其经兆之体皆百有二十,其颂皆千有二百。”所谓“三兆之法”就是三种卜法,和《大卜》下文云:“三易之法”指三种筮法相仿。《洪范》云:“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也是说卜筮要参用不同的卜法和筮法。《史记·太史公自序》说:“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大卜》的玉兆、瓦兆、原兆,前人曾经为夏、殷、周三代的卜法(详见孙诒让《周礼正义》卷四十七)。由此看来,商、周的卜法属于不同系统,与文献记载是相符合的。
周原凤雏一万多片西周甲骨的年代,是很多学者共同关心的问题。在凤雏甲骨刚刚发现的时候,有些同志根据已整理出的卜辞,认为这些甲骨都属于周文王时。后来经过进一步整理研究,新的材料逐渐刊布,可以看出大部分卜辞没有那么早。我们认为,凤雏甲骨中确相当于文王时的,有H11:1、82、84、112四片卜甲。H11:1和H11:84两片已作过释文,王宇信同志已将之收入本书“汇释”部分。H11:82和H11:112两片,我也曾目验过,试隶定如下:
H11:82 ……才(在)文武
……贞(?),王其
(昭)帝
□天□
,
周方白(伯),□□,囟
正?亡
□□
……王受又(有)又(祐)?
H11:112 彝文武丁必(祕)
贞,王翌日乙酉
其
,爯
□武丁豊(醴)
……
(
)卯
……
?王
……
合观四片卜甲,占卜的地点有文武丁祕和文武帝乙宗,即文丁、帝乙的宗庙。所祀对象有成唐(汤)、太甲和武丁,均为商朝名王。所卜之事涉及“
周方伯”,辞中所称的“王”自系商王纣,而“周方伯”最可能是指文王而言,这几片卜甲是确实的帝辛卜辞,但其凿是方形的(或传为圆凿,不确),属于周人卜法的类型,与殷墟常见的不同。
凤雏卜甲中年代最晚的,可能是下列几片:
H11:108 自不朼
H11:131 自不栺
H11:135 自不朼
H11:172 自栺
H11:188 自不栺
这五片文例相同,不似卜辞,而与殷墟甲骨常见的署辞接近。如胡厚宣先生《武丁时五种记事刻辞考》所举:
自
《佚存》531、又善斋藏
自
乞 《簠室》杂131、132
自
五十 《续编》5·25·11
自
六 《燕》386
乞自
《库方》1617
乞自
善斋藏
“自不栺”与这类有“自”字署辞的最简形式“自
”是同例的。“不栺”当为人名。周原遗址范围内的扶风县齐镇,在墓葬中曾出有不栺方鼎,铭为:
惟八月既望戊辰,王
在上侯
,
祼,不栺锡
贝十朋,不栺拜稽首,敢
扬王休,用作宝
彝。
(《文物》1972年第7期第12页图8)
方鼎的时代约为周穆王初年。凤雏卜甲中的“不栺”,估计就是鼎的器主,所以上述几片有“不栺”名的卜甲,其年代不会早于昭王。由此,我们可以估定这一批甲骨年代的下限。
西周甲骨的研究,目前还仅仅处于开始的阶段。在周原以及其他地方,很有可能发现数量更多、内容更重要的西周有字甲骨。王宇信同志这本《西周甲骨探论》,既是迄今为止一个阶段的总结,又为今后的深入研究提供了基础,指出了方向。作为学术界第一部关于西周甲骨的这本著作,相信定会得到大家的欢迎。
198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