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丘连绵，沟壑深邃。小河潺潺，黄河滔滔。树木茂盛，野草葳蕤。麋鹿成群，虎豹避让。飞鸟成列，云蒸霞蔚。

凤林川，朝山者陆续往河边集合，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载而归的喜悦。他们举行祈祷仪式、顺着黄河冰层返回的时间在冬至。尧即位前，朝山者祈祷寒冷早点降临，以便河水快速结冰；庄稼人则盼望太阳热力继续发挥作用，确保黍与稷颗粒饱满。双方往往为争夺时间惨烈厮杀。尧确定以冬至为界后，双方再无较大争议。

仓颉原以为昆仑山是具体的山，阆风苑也是具体的苑，到达昆仑山东缘九道坪下的凤林川才得知，昆仑山只是一种概念。从九道坪往西，黄河北岸的山脉从浪塘山开始，向西延伸的山脉被称为祁连；更多高大雄伟的山脉被称作昆仑，险峰无数，河流万道，世人很难到达。而且，山峰间游荡着千奇百怪的野兽，有的喜食人的眼睛，有的喜食人的心肺，有的喜食人的骨髓……

因此，朝山者只在九道坪周边向无边无际的昆仑朝拜。

仓颉的四目和八瞳飞到莽莽苍苍的雪峰间观察。

他们被这迥异于中原地貌的壮阔气象震撼到了，回来后都不敢轻易表态。

如果就此止步，与普通的朝山者无异。仓颉思虑再三，决定立冬那天出发，从幽深曲折的炳灵峡溯流而上，继续西行。

这个季节的这个冒险举动让人震惊。大家仔细打量仓颉，忽然，有人惊呼起来：

“天啊！神人！四目八瞳！”

他们还看见仓颉双手捧于胸前的玉牙璋。这件玄玉神器柄与器身一侧各钻一圆孔，两阑出扉牙，两面磨刀刃，光洁鉴人，做工精巧绝伦。

朝山者也捕捉到玉牙璋的熠熠光泽，纷纷拿出珍藏的美玉同玉牙璋进行对比，都黯然失色。

震惊中，他们神情肃然，仰起头，张开双臂，将眉心、手心、善恶心、寻求心、染净心、分别心一起对准玉牙璋，祈福祈寿祈平安，祈祷来年庄稼丰收。

仓颉张开双臂旋转一周回应众人。他放下手臂，众人也跟着放下手臂。仓颉掬起河水浇到玉牙璋上，又用玉牙璋慢慢抹在额头、眼睛、鼻梁、嘴唇、心口等各处。最后，他掬起一捧水洒向朝山者。河水分解成晶莹闪亮、吸收天地之气的粒粒玉珠，飞向虔诚的脸，飞向渴盼的心，飞向欢欣鼓舞的希望。

四目八瞳屏住呼吸，惊讶地观看。仓颉一丝不苟。不是表演、重复或模仿。绝对属于偶发艺术行为。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

鼙鼓深受感动，突然爆发。陶鼓、陶铃、陶角、陶镛、陶埙等陶乐器也受到感染，同时爆发。铜鼓尽管处事冷静，还是送来张弛有度、清脆震撼的金属撞击声。

仓颉在三类乐器交织的背景音乐中，离开人群，缓缓走进九道坪与浪塘山之间的炳灵峡。这道峡谷两边都是悬崖绝壁，险象环生，远非龙门山、陇山、鸟鼠山可比。实际上峡谷中没有路，根本无法通行。四目八瞳飞到空中探看，发现只要穿过这段幽深曲折的峡谷，前边就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仓颉决定继续前进。可是，他在绝壁间攀缘三天，才走出九步。他筋疲力尽，心脏无力地跳动着，发出浑浊不清的沉闷声响。心脏还在跳动，证明没掉进水流湍急的谷底。仓颉忽然发觉鼙鼓失声了。陶鼓、陶铃、陶角、陶镛、陶埙等陶乐器也失声了。峡谷中只有心跳声慢悠悠地回荡。他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震慑到了。

“伙计们，在场吗？”

四目八瞳齐声回答：“在场，我们无法帮您，干着急……”

仓颉闭目喘息。

峡谷中，河水开始结冰。浪涛的咆哮声越来越微弱，心跳声却越来越强烈。声响继续增强，无限增强，仿佛成千上万人在崖壁间开凿，又像制陶师挥舞陶拍奋力拍打陶泥。这就是陶拍拍打陶泥的声音。沉稳有力的声响在崖壁间开拓出通往九道坪的蜿蜒山道。仓颉沿着陡峭的山路攀缘到云雾缭绕的九道坪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银川河与炳灵峡之间的九座台地，地势高巍，视野开阔。九座台地被深沟隔开，相对独立，雄伟险峻，是天然的部落中心。每道坪之间又有山脉逶迤连接，形成气势雄浑的整体。仓颉站在头道坪，向西仰望，众多肃穆挺拔的雪峰像莲花般指向碧蓝的天宇；向南驰望，川道与垄冈相间，像壮美的大海上的波涛一样一浪推着一浪；向东眺望，层层山脉随同马衔山远去，直到被陇山隔断；向北遥望，河水汹涌澎湃，穿过炳灵峡谷在鸟鼠山受阻后爆发出猛兽般的吼叫。

坪顶坦荡开阔，可俯瞰大河峡谷、银川河谷及凤林川。仓颉没有豪迈感，相反，恍惚感觉自己与九道坪在下沉，周边山地、雪峰、高原、河流在不断拔高。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仰对神山。

仓颉关闭眼睛，沉思。九道坪人迹罕至，地势高峻，又紧邻黄河及朝山者、庄稼人，难道不是最佳的造字基地？

这个念头刚跳出来，陶拍忽然重重地响了一声，地动山摇。沉寂许久，又咚地拍一声。两声之间间隔很久，似乎隔着渺无边际的深渊。两次声响似乎代表着发声和落地，第一声在实际所处的位置，第二声则到达期望的位置。

“怎么回事？”

四目八瞳沉默片刻，说：“目前还不能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只能寻找可靠证据，证明这些信息全是真实的。”

言毕，第一只眼带来红山数十只各种玉料神鸮、煤精石质圆雕雄鹰、巴林石质圆雕鹰、玉鸮形神人面及两只绿松石神鸮。仓颉顷刻间泪流满面：它们都是母亲的手艺啊！

第二只眼带来石家河玉蝉、玉鸟、玉玦、玉璜、人面玉雕像、兽面玉雕像及抱鱼跪坐的人物、鸟、鸡、猪、狗、虎、象、猴、龟、鳖等陶塑。仓颉很快就考证出人面玉雕像以黄帝为原型，抱鱼跪坐人物陶塑则以脩己为原型。

第三只眼不甘落后，带来刻划良渚符号的陶器、玉器。

第四只眼向西凝望着说：“她确实驱赶着一群会走路的玉石，正在走来。哦，那位少女多像红陶瓶！交织是一门学问，是一门艺术，是人生最美好的精神享受。”

随后，八瞳眺望东南方：“哦，蚂蚁一样的人群！对了，驩兜与三苗的部族朝神山走来了。非常缓慢，每个人的步子似乎都是被迫迈出，极不情愿，不像前来朝山……”

鼓声继续在两点之间起落。

根据现场记录，发声地从下游往上游，依次为五佛津、索桥津、鹯阴津、祖厉津、大峡津、什川津、青白津、东岗津、拱心津、盐场津、土门津、安宁津、钟家津、金城津、沙井津、青石津、八盘津、京玉津、莲花津、唵歌津、凤林津；落声地均在玉石津——仓颉期待共工回归主流的地方。

那里也是凤林川人顺河而下的起点。 VXhpuiG0nVTM75Ro4nYOR5dXUT3lifoQfSrpUJHhuqCkTlKA2Ub65MB4Ca6bN3z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