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仓颉伫立葫芦河畔，看见一位身材窈窕、婀娜多姿的少女微笑着向他走来。少女的微笑摇晃着，荡漾着，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少女眉目清秀，短发齐耳，两串玉珠、绿松石耳坠及胸前的海贝、铜珠等串饰欢快地激荡着，互相配合，发出清丽悦耳的声响。

仓颉被迷住了。多年来，他首次坦然地面对他一直逃避的鲜艳色彩。少女像一朵彩云，飘然而至。花叶若有若无地遮掩裸胸，鹿皮裙带在肚脐眼处打了个漂亮的纽结。微笑的气息生动可感。仓颉紧张得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内心的堤坝轰然坍塌，长期禁锢的感情如洪流般奔腾而下。他觉得面部表情不再是数年如一日的严肃刻板。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成功了！

他笑得自然、舒畅、灿烂。

这是仓颉第一次以抒情式微笑回应抒情式微笑。他联想到自己创造的特指成熟女人的专有名词——“图腾&禁忌”。“图腾”表达对母亲的感恩；“禁忌”表达对很多相似的表情符号的困惑。前者是传统，后者是现状。前者接受，后者认知。仓颉只能与母亲“图腾”发生特定联系，同时，要向同质近似母性的符号由衷地表达敬意。任何具有亵渎倾向的念头都是对神灵的不恭……

无边无际的纠结中，仓颉陷入沉思。众多部落的美女却认为他寡言少语、老成持重，心生仰慕，将他奉为偶像。

黄帝有意将女儿魃许配与他。

仓颉被充当媒人的朝臣围追堵截，惶惶不可终日。逃避中，他脱口而出：“魃长相奇丑无比，袒露身体，两目上翻，行走如风，耳坠混响，所到之处，赤地千里……”

众臣大惊失色：魃是闻名遐迩的贤淑美女，怎会被如此描述？

无论如何，此言论出自史官，不能收回或更改，必须载入历史。

仓颉变得沉默寡言。他千万次懊恼。他承受着内心的暴风骤雨。此后，对与史实无关的事必须表态时，就让黑、红两色线条交错构成“卍”形符号，在橙黄色肚腹上飞舞。所有历史都能抽象为色彩对比鲜明的两道线条。通过石器、陶器的形状、钻孔、圆点、刻痕、线条、纹饰、色彩，他轻而易举地还原与之相关的部落活动及复杂表情。比如，短时间内，他能梳理出石刀、石斧、石磨盘、石磨棒、石镰、石坠、石纺轮及各种彩陶纹饰的口传史、编年史、断代史、国别史、纪传体通史或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野史。

群众将线条的内涵解读为风动、男巫舞蹈、女巫舞蹈、纠结、挣扎、两条交尾的蛇、山川河流、从悬崖坠落的猎物等等，随他们吧。

……

仓颉内心翻江倒海，少女始终微笑着。鹿皮裙被秋风撩起，露出白嫩而富有弹性的秀腿、美臀、腹沟。黑色“卍”形符号旋转。仓颉迅速提出三角纹和斜线纹组成的抽象图案，脱离腹沟，落到浑圆、光洁、玉润的红色肚腹上。为强调这个印象，又衍生出系列连续变体的“卍”形纹饰图案，命名为花叶、风轮、圈圈、蛙纹、漩涡……

无论仓颉怎样逃避，都无法抵御这种灼热的表情。

他们行房了，相当欢悦，相当愉快。

少女既要欣然配合，又要掩饰羞怯，索性轻声哼唱：

登昆仑兮食玉英

玉英不可见兮美人忧

美人忧兮玉英现

玉英现兮神人舞

歌声中，闪闪发光的交索纹从少女微张的红唇间流出，在葫芦河畔轻盈飞舞。四目八瞳倏地飞回，及时捕捉到这奇异的景象。正当其时，葫芦河突发洪水。四目八瞳一边在浪涛的驱赶中逃避，一边好奇地问少女：“你吃的是什么呀？好香！”

少女笑意盈盈：“神珠薏苡，是美容价值很高的药用食品。”

“我们也要吃！”

少女咯咯直笑：“会怀孕的！你们不能吃……”

“脩己妹妹，我们就是想吃！不怕生孩子！没有‘图腾’，可以背剖而生！”

宇宙倏地寂静。

任性欢畅的葫芦河似乎也停止了流淌。

继而，鼓声突然连续爆响。

没有交索纹，也没有少女。一尊少女形红陶瓶站在山冈。她的眼眶用红色泥条圈贴而成，炯炯有神。四目认为两束神光属于姮娥，而双瞳一口咬定是脩己标志性的忧郁。四目统计出陶瓶中装有80000粒碧玉，而双瞳坚称只有3500颗薏苡。

仓颉则表态：作为物质存放时是8万粒碧玉；作为粮食时才是3500颗薏苡。

双方仍然存在分歧。

仓颉说，求同存异吧。

大家安静下来后才知道，发洪水的不止葫芦河，还有渭河、洮河、大夏河、祖厉河等大小河流及其支流。众多常年干涸的山沟也哗哗奔流。洪水越来越凶猛。人们带着黍和种子驱赶着家禽往高处迁移。野兽惊慌失措，四处逃奔。大小河流漂浮着被恶浪冲毁的草棚构件、动物尸体、皮裙皮帽……

唯独黄河异常平静，像鼙鼓有礼有节。 XSuvFDjTLT22ngyX1HEklr5UolgBt4PX/Bvp/uXfXxEqisnVgdGu0/4pXa7aRl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