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全神贯注地驾驭心神耳目,但还是会看到脩己和鲧形象的各种雕塑。他依稀记得家乡兴隆沟也有此类雕塑。
仓颉出生刚满三十天,就依偎在母亲毓土的怀抱中参加部落祭祀。陶塑神像伫立在仪式中心的高台上,甚有威仪。人们仰望陶人镶嵌在帽冠正中的玉石帽正,如饥似渴,期盼、等待它传递神的旨意。仓颉却对陶神的表情产生了浓厚兴趣。那些活泼可爱、忠于职守却被巫师命名为贪、嗔、痴、慢、疑的四目八瞳与陶神全身的泥塑符号激情对话。陶神不自在,高耸两肩,身体前倾,嘴部渐渐隆起,张开,下颌鼓成圆弧状,发出严厉警告。仓颉毫不在乎。陶神怒气冲冲,双眼变成圆形,眼眶周围呈椭圆状内凹,双眉和眼球瞬间完成七种色彩的筛选,最后确定让威严的黑色执守。仓颉玩兴更浓,嘴唇离开母亲丰美的乳房,想要模仿陶神呼啸,眼睛却被乳头击中,被乳汁喷射。显然,毓土及时发觉并果断阻止了他的娱乐。乳头滑过嘴唇堵塞声腔,防止仓颉哭出声。毓土安抚好仓颉,又融入庄严肃穆的祭祀仪式。仓颉将洒在各处的甜美乳汁就地吸收。毓土赤裸的手臂上附着几滴,他挣扎着试图去舔舐,够不着。他哭泣。泪眼婆娑中,他发现陶神安然盘坐,双腿舒展,双脚放松,双臂垂下,臂肘弯曲,双手紧握搭放在故意微翘的双脚上,似乎在细嚼慢咽仓颉的窘状。仓颉还在哭,因为乳液被几只蚂蚁哄抢了。陶神幸灾乐祸,挺直鼻梁,拓宽鼻头,扩张鼻孔,让笑意充溢各处。笑意如同洪水,在脸颊两侧掀起巨大波涛。巨浪塌陷,形成漩涡。陶神变本加厉,成心强化奚落效果,他挺一挺饱满平坦的腹部,开放圆而又圆的小肚脐眼,让它奋力喷吐幸灾乐祸。又让两只乳头直接从胸膛上微凸,跳舞,戏谑。
仓颉心想:这有什么好炫耀的?滑稽!
他想大笑。
圆润的乳头却充盈他的口腔,使他气流不畅。庄严肃穆的祭祀仪式还在进行。毓土严防死守。
陶神发现仓颉被呛、被堵、被塞,故意秀滑稽、秀威严,将头发盘折成努鲁儿虎山、昆仑山两大山系,形成横向的高巍发髻,中间用红铜长条与珍贵麻布捆扎。他慢条斯理地做这些动作,意在晒权威、晒财富。但仓颉好像并不在意。于是,陶神让额前正中乳白色的帽正放射几束亮光。这是非常昂贵的岫岩玉石,是牛河梁、兴隆洼、赵宝沟、红山、小河沿、夏家店等众多部落共同崇拜的通灵圣物。果然,长条形白玉帽正勾起了仓颉的好奇心,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抓取珠光玉气。陶神哈哈大笑。
其实,陶神误读了仓颉的表情。仓颉看到二十八位高大威武、魁伟壮实的汉子抬着帽正艰难前行,他不明白小小帽正为何如此沉重,他想助力,于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陶神瞪眼,张嘴,恐吓。
仓颉忽然开口大喊:“神人应该是卬!”
陶神愣住了。陶神脖颈竖直,青筋暴绽,双肩发抖,锁骨隆起,随时准备发威。
这时,部落首领回过头,威严地望了一眼仓颉。
仓颉顿觉寒意袭身,不由得浑身哆嗦。
他瑟瑟发抖,从此落下惧怕寒冷的后遗症。
部落首领继续进行后面的程序。
毓土知道稚子闯了大祸,她不愿看到被指责为妖怪的仓颉惨遭酷刑,趁着人们对玉雕絮絮叨叨诉说心迹,抱起仓颉飞一般逃离。最初,毫无目的,只想跑出努鲁儿虎山。惊慌失措中,毓土先是向南顺大凌河南部支流抵达海滨,满眼皆是蔚蓝色。
然后向北沿老哈河川地往北,草原广袤,四周尽是翠绿色。
她再次返回,向东沿大凌河直达辽河西岸。
睡梦中的仓颉被冻醒,哭喊冷啊冷啊。毓土转过身,向西沿大凌河西部支流,辗转穿越燕山、平原,到达河口与大海交汇的湿地……
兴隆沟祭祀时间很长,毓土因此才得以成功逃离辽西廊道。
接下来该去何处?西北走廊?藏彝走廊?南岭走廊?
毓土与仓颉讨论很久,忽然怔住,吃惊地问:“孩儿!你竟然会说话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地理名词?哦,天哪,你怎么长出了四目八瞳?”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昏厥过去。
仓颉背着毓土涉水过河。众多部落的人纷纷叫喊:“快来看啊,这个四目八瞳的小孩力大无穷,过河翻山,如履平地。”
毓土醒来,又昏厥。再醒来,再昏厥。如此反复。仓颉不习惯群众的围观指点,只得背着毓土四处逃避。他们先后到过大鲜卑山、磁山、仰韶、裴李岗、龙山、大汶口、陶寺、阳城、良渚、河姆渡、马家浜、石家河、大地湾、马家窑、马衔山等著名部落。
由于怕冷,他不敢向西越过龙门山。
后来,仓颉偶遇黄帝的车队。
黄帝问:“孩子,你小小的身躯,如何能背得起你母亲?”
“很简单,她是伟大的母亲!”仓颉自豪地说,“尽管这个年龄段主要任务是吃奶和啼哭,但母亲患了严重的惊厥症,卬一定要找到良医。”
黄帝和蔼地说:“哦,让朕用针灸治疗吧。瞧瞧,这根红铜针是用十二头黄牛换来的,质量上乘,请相信朕的医术!”
仓颉清楚地记得,黄帝扎了二十八针之后,毓土康复。她还能坦然地接受仓颉的四目八瞳和不足半岁就具有超强记忆力、出色的语言表达能力、严谨敏捷的处事能力的现实。
毓土没有自豪感,常常从梦中哭醒:“唉,可怜的孩子!才多大的人啊,表情严肃如山,深沉似海!卬不该祈祷,卬害了他!这个年龄应该无拘无束,睡觉、吃奶、啼哭、撒娇……”
仓颉束手无策。
黄帝劝慰他:“不要在意。没有人能替她,终久需要她自己释怀。”
黄帝派人驾牛车送毓土回到兴隆沟,造屋养老。
三岁时,仓颉升任左史官。不久,他就得了职业病:因专心致志履行公务,沉浸在历史书写中,他竟然记不起母亲的模样,常常误将别的女性当成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