脩己患有严重的梦游症。
三岁开始,进入梦游状态时,她就觉得自己站在黄河的源头,对河流的全貌一览无余。她常常目不转睛地盯着浩浩黄河的末端。
有一次梦游,她看到不同于朝山者的另类熊男出现了。
脩己强烈地感觉到,这个熊男将俘获她莲花般纯洁的芳心。虽然知道他喉咙发达,会跳熊舞,但是他叫什么名字、属于哪个部族等信息则一无所知。
颛顼与共工苦心孤诣想达成的目标被这个熊男子轻而易举获得。这些年,他们以效力大帝的名义,通过各种方式炫耀财富、武力、品德,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脩己的青睐。
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脩己无须知道熊男通过行为艺术要征服哪位美女,她决定主动出击,征服熊男。首先得给他取个名字。不管他以前冠以何名,也不管以前有多少个符号记录他的历史,一切都从此时此刻开始。
因此,必须记住脚下的神山——阿尼玛卿。
关于这座山的命名:那天,脩己走上雪山之巅,喘息,回头,眺望,黄河如玉带般蜿蜒向东而去。河的拐弯处,一条大鱼跃过狭窄的石门。距离如此之远,脩己竟然能看清大鱼其实是一位男子。由于迷茫、恐惧、彷徨、踟蹰,男子落到宽阔的河面上开始像熊一样舞蹈,团团转,迅速转,转成混沌。她还看到熊男没有假装冷静,而是真实地表达焦灼,瞬间被感动。她情不自禁,气沉丹田,红唇微张,冲熊男呼喊:
“阿—尼—玛—卿—”
浑厚的女低音顺着河床传递过去。倏地,声音如同利斧,劈开混沌。熊男站得笔直,回到高大英俊的状态,躬身前行。
脩己本打算攀登雪峰,但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大叫:“他会迷路的!”
脩己本来想说,他迷路与卬何干,却身不由己,回望一眼熊男——他到黄河另一个拐弯处又迷路了。她只好再次呼喊:
“阿—尼—玛—卿—!”
别人听到的却是:候—人—兮—猗—!
如此反复,熊男转过九十九道弯后,站在了脩己面前。
脩己向他绽放出灿烂笑容。
熊男怒气冲冲,喉咙里滚动着山洪般的巨响:“你有何事?”
脩己愕然,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雨声。
熊男咆哮:“喊卬作甚?你耽搁了卬的美好时光!”
脩己戚然,她觉得满世界都是风声。
熊男怒不可遏:“卬是黄帝的后代!是你让夏部落的伟大首领鲧身败名裂!”
说完,他狠狠地睥睨一眼脩己,转身离去。
脩己冲着他的背影沉着宣告:“卬是河,你是鱼!你游不出卬的胸膛!”
……
脩己分不清这是臆想还是梦境。她一遍遍向人叙说。最初,没人在意,时间长了,人们发现她每次叙述的语气、细节、时长完全相同,觉得她很怪异。部落召集人表决如何处置她,半数人(年龄偏大者)担心她会带来灾难,建议驱逐;半数人(年龄偏小者)建议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她在部民的争吵声中悄悄离开,又在部落平静后悄悄回来。
父母问她去了哪里,回答还是与上次一样。
直到有一天,二环的部落有人抗议:脩己喉咙发出的声音很可怕,常常让人误以为是发洪水,大家惊慌失措地往高处跑,结果虚惊一场。
慢慢地,三环部落也开始抗议:脩己喉咙发出的声音很恐怖,常常让人误以为共工的宣言变成了事实,大家惊慌失措地往高处跑,结果虚惊一场。
接着,四环及其以外的贯胸国、三苗国、夸父国、深目国、无启国等100多个邦国代表摩肩接踵前来抗议:脩己喉咙发出的声音相当惊悚,常常让人误以为是发洪水,大家惊慌失措地往高处跑,结果虚惊一场。
每个邦国代表都用泥土烧制脩己叙述过程中表情凝重、嘴唇微张的陶塑,前往尧都击陶鼓告状——因为谏鼓被共工带走了。
陶鼓发出沉闷而浑厚的声音,温和又古远。鼓声震飞代表心中的怨气,使其身体变得轻盈、快乐。
大家载歌载舞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