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描写实改造中国画之外,还有另一种做法即援引西方现代派艺术来打破旧有的绘画传统,以调和中西的彩墨风景画实践,努力使中国画展现出时代性、现代性,并使其屹立在世界艺术的序列中。虽然这一做法还没触及变革传统山水画范式的层面,但其学术贡献是不可忽视的,尤其是对二十世纪下半叶变革山水画之西体中用路径有着直接的推动和启示作用。践行这一做法的典型代表是林风眠。
林风眠与徐悲鸿的经历有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留学法国,学成归国后,担任美术院校的校长。但前者的思路明显不同于后者,后者的尝试可以说是以洋兴中,目的是扬弃文人画贬低写实的弊端,并认为近世的文人画是“中国文化之所以陷入危机的部分因素。对他而言,中国绘画如果要担当新时期救国的任务,就必须要回到艺术的原点——写实之上。他对中国笔墨的观念亦如是”
。而林风眠是从西方现代艺术出发
,特别是印象派、表现主义、野兽派艺术,进而反观中国画,而且在中国传统艺术内部发掘可利用的资源,与徐悲鸿关注文人画不同,他更看重汉代画像砖、陶瓷、剪纸、皮影等传统民间艺术。因此可以说,林风眠是“在西方找到的东方视点基础上的融合”
,寻求的是用西方现代艺术的材料及技法,来复兴中国艺术,正如他所讲的那样,“在现在西洋艺术直冲进来的环境中,希求中国的新画家,应该尽量地吸收他们所贡献给我们的新方法;传统、摹仿和抄袭的观念不特在绘画上给予致命的伤痕,即中国艺术衰败至此,亦是为这个观念束缚的缘故。我们应当冲破一切的束缚,使中国绘画有复活的可能。”
一方面,以反写实的现代派调和中国传统艺术;另一方面,从处于边缘地位的民间艺术提取创作的元素,这两者始终贯穿着林风眠的艺术生涯,并最终造就了他独特的有强烈“时代性、民族性、个性”的现代中国画。他的创作历程可分为“中国画—油画—彩墨画”
三个时期。留法之前,林风眠的绘画尚处于摸索的阶段,受岭南画派的影响较大,自进入巴黎学艺后,创作了一批表现个人情感的作品。林风眠真正有突破、有开拓意义的作品是彩墨风景画,他主张的是“单纯化的描写”,而“单纯的意义,并不是绘画中所流行的抽象的写意画——文人随意几笔技巧的戏墨——可以代表,是向复杂的自然物象中,寻求他显现的性格、质量和综合色彩的表现。由细碎的现象中,归纳到整体的观念中的意思。”
因此为了单纯化的表现,为了真实、自然的整体观念的表达,林风眠没有在文人画的传统中做顺从的奴才,而是跳出这一老旧的传统,在融合中西艺术的主题、形式及造型、色彩、线型等方面因素的过程中,在平面结构中达到了形式的协调、色彩与笔墨的调和统一(见图2-2)。
图2-2 林风眠《芦雁》
相对于徐悲鸿来说,林风眠变革中国画的出发点不是直接批判文人画,其“作品的主要成就,主要在借鉴基础上的创造方面,而非对传统水墨画的革新改造方面”。
但就此贬低他的成就是极为不妥的,首先,大胆地打破了传统的基本色墨观,将色与墨融合,并使画面有光色。可以说,林风眠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山水画变革中最善于用色的画家之一,他的作品主要有:纯水墨型、纯色彩型、色彩主导型、水墨主导型四类。
最突出的是融合色与墨的作品,也是他孜孜不倦追求的现代中国画,即与古典绘画相区分,既不同于传统文人画,也不同于西方写实画。其主要的特点就是对情感和意境的突出展现,通过不同的色调,或明或暗,或冷或暖,或热烈或低沉,渲染出通达心灵的情调。继承这一特质的是吴冠中,他更为突出地运用了色彩,不过相比林风眠而言,他更强调形式构成的彩墨效果,侧重于抽象意境的呈现,而不单单是个人感情的流露。
其次,林风眠对民间艺术的吸收,也是独辟蹊径的有益尝试。他拓宽了现代彩墨画的意趣范畴。周韶华后来提出的“隔代遗传”与之有着诸多的类似之处。从隔代遗传理论的影响力来看,扬弃文人画传统是大有可为的,由此可见林风眠视角的前瞻性。最后,他的探索是间接地反文人画的,其彩墨画本身就是一种新的艺术结构,并且建立起了一种新的形式语言与传统相抗衡。纵观二十世纪下半叶中国画的发展历程,林风眠对绘画形式的探索是最为深刻的,取得的成就也最大,然而几十年来人们对他的关注度一直不够。与林风眠融合中西思路相似的还有刘海粟等人,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
融合中西探索中国画未来的画家除了徐悲鸿、林风眠之外,还有岭南画派的诸家,但就重要性来看,岭南画派要弱于前者,而且始终无法推及全国,成为时代的号角。概而言之,徐悲鸿、林风眠等人引领着二十世纪改造中国画、构建现代中国画的潮流,他们鲜明的创作风格代表着改革的声音,而且各自不同的教育理念主导着近半个世纪艺术教育的格局。实事求是地讲,徐悲鸿对变革山水画做出的贡献是有限的,虽然提出了很多了有启发的看法,并引领着中国画的创作实践,但往往针对的不是山水画,而且也没有找到改造山水画的切实可行的办法。写实派不仅摧毁了文人画的审美趣味,还远离了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逃不了以西方绘画的技法传达西方艺术的审美趣味的嫌疑。而林风眠的影响虽然不及徐悲鸿,但其孤独、执着的探索恰好在写实主义的挤压下走出了一条独特的道路,不仅如此,他的学生吴冠中与其同道,继续着中国画现代化的历程,这也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后西体中用路径最实质和具有代表性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