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趋何氏”后,乾隆时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为苏州人顾氏所得。据孙楷第考订,顾氏家族亦以藏书著名,其藏书室名试饮堂,时称“华阳桥顾氏试饮堂”“华阳桥顾氏”或“东城顾氏”。赵本藏于顾氏试饮堂多年,主人并未在整理编目和校订方面下任何功夫,纯粹收藏而已。直到清仁宗嘉庆九年(1804年)为藏书家黄丕烈所得,由此开始了第二次汇总编目过程。
黄丕烈(1763—1825)字绍武,一字承之,号荛圃、荛夫,又号复翁、佞宋主人等,长洲(今江苏苏州)人。自幼好读书,以六经为学问根底。乾隆五十三年戊申(1788年)中举。后会试数次不利。嘉庆六年(1801年)由举人大挑一等,以知县用,签发直隶。丕烈此际无意仕宦,更不欲远就事冗繁杂的地方官,乃援例纳赀,得授兵部主事,次年夏即告归,自此不复出,专事藏书、校雠和著述。所藏善本、秘本、珍本极为丰富,因独嗜宋本书,自号为“佞宋主人”。丕烈藏宋版书达百余种,专辟一室名“百宋一廛”而贮藏,自撰《百宋一廛书录》一卷。时人顾广圻为作《百宋一廛赋》,丕烈自作注释,叙述版刻源流及收藏本末。宋本之外,藏书亦富,晚年自号秋清居士,著有《荛言》等。清宣宗道光五年乙酉(1825年)八月卒,享年63岁。
丕烈以藏书及校勘著于当世,史称“博学瞻闻,寝食于古”,“尤精校勘之学”。
所购之书,按其类别分藏。藏书室有“士礼居”“读未见书斋”“陶陶室”“小千顷堂”“学海山居”“求古居”“学耕堂”等10余处。平生喜与藏书家交往,著名如孙从添、顾之逵、张燮、陈鳣等辈均往来甚密。与袁廷梼、周锡瓒、顾之逵并称乾、嘉间苏州四大藏书家。晚年又于玄妙观前开设榜喜园书铺,以便书籍流通,一时书贾、藏书家云集。非但如此,丕烈藏校兼擅。《清史列传·文苑传》说他:“好刻古籍,每刻一书,行款点画,一仍旧本,即有伪踳,不敢擅改,别为札记,缀于卷末。钱大昕、段玉裁甚称之,谓可以矫近世轻改古书之弊。”正因为如此,丕烈所校书,及所札记,在藏书界和刻书界均有声望,学术界亦颇受重视。辑刻有《士礼居丛书》,收书22种,《黄荛圃藏书题跋》10卷,以及《荛圃藏书题跋续集》等。藏书印主要有“百宋一廛清赏”“读未见书斋”“荛圃手校”“士礼居精校书籍印记”“求古居”“宋廛百一之藏”等40余枚。著有《盲史精华》《荛言》《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续录》等。
丕烈得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之详情,见其该书今存本第一册跋文:
余不喜词曲,而所蓄词极富。……曲本略有一二种,未可云富。今年始从试饮堂购得元刊、明刊、旧抄、名校等种。……毛氏云:李中麓家词山曲海,无所不备。而余所藏培楼沟渠也。然世之好书者绝少,好书而及词曲者尤少。……拟裒所藏词曲等种汇而储诸一室,以为“学山海之居”。庶几可为讲词曲者卷勺之助乐。甲子冬十一月二十有八日,读未见书斋主人黄丕烈识于百宋一廛之北窗。
“甲子”乃嘉庆九年(1804年),时黄丕烈41岁。跋中所言,起码可以归结两点:(1)赵本古今杂剧在何煌与黄丕烈之间,的确经过试饮堂顾氏之手,换言之,顾氏也是赵本古今杂剧的收藏者之一。郑振铎《跋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文中引用了上述黄丕烈的话,却在勾画赵本受授源流列表时将其排除,是不合逻辑的。也许郑先生认为“试饮堂”主人姓名难以确考,但这并不能成为将其抹掉的理由。相比较而言,孙楷第的处理更为恰当。(2)丕烈得赵本古今杂剧是在其自兵部主事任上告归两年后,家资富裕,正是藏书的黄金时期,也正是立志杜门著述的最佳时期。他自己不喜词曲,也知道世之藏书家很少重视词曲,但其购置赵本古今杂剧恰恰就是为了收藏,而且抱着一种“为讲词曲者卷勺之助乐”的使命,无论如何这是值得肯定的事。
说是纯粹为了收藏,黄丕烈仍与钱谦益、张远以及试饮堂顾氏不同,他在赵氏古今杂剧的整理编目方面仍旧付出了自己的心血,这就是其手书《也是园藏书古今杂剧目》的编定。
《也是园藏古今杂剧目》位于今存赵琦美钞校本古今杂剧第一册卷首,墨笔手书,首页不全,只可辨识为9行。首行仅存“读未见书斋得”6个字。第二行仅存“元刊及明刊旧”6个字,其中“旧”字已坏其半。第三行存“开目如后”四个字。第四行仅存“元刊本”3字。第五行仅存“明刊”2字。第六行存“清常”2字。第七行存“小山手校”4字,其中“校”字已坏其半。第八行仅存“明刊本共”4字。第九行仅存“甲子冬十一月廿八日”9字,底下一字破损严重,难以辨别。整页除已有文字部分外皆被撕毁,不知何人加了粘补空白页,上盖有“常熟赵氏旧山楼经略记”印章,可知为清末光绪时人赵宗建收藏时留下的印迹,与黄丕烈无关。以下数页,著录了巾箱本《蔡伯喈琵琶记》和元刊杂剧30种,亦为黄氏读未见书斋藏书。至第12个有效页码开始进入《也是园藏书古今杂剧目》正文,末记剧之总数云:“共存二百七十种。”但这个数字并不确切。首先,“东汉故事”中《刘文叔中兴走鸦路》一剧,既不见于《述古堂书目》,也不见于《也是园书目》,丕烈自何途径得知此剧无从知晓,但他将其与《马援挝打聚兽牌》《云台门聚二十八将》《汉姚期大战邳仝》3剧并列,汇为第四十册,题下明注“缺”且云“三种共一册”,显然其手中实有剧本应减1种。另外,列入“本朝无名氏”中的《渔阳三弄》《玉通和尚骂红莲》《月明和尚度柳翠》《木兰女》《女状元》实系徐渭《四声猿》四剧,其中《玉通和尚骂红莲》《月明和尚度柳翠》本为一剧,剧名《翠乡梦》。故丕烈所藏赵本古今杂剧总数准确统计应为268种。
检视整个正文,可知丕烈此次整理编目自身特点相当明显。首先,其与钱曾《也是园书目》紧密对应。大抵黄目每剧上书该剧在《也是园书目》的序数,如该剧为《也是园书目》所不载,则无序号。唯《也是园书目》“本朝无名氏”类和“水浒故事”类之间有“周王诚斋”字样,依前后格式似为剧目之一种,但事实不是,因“周王诚斋”即剧作家朱有燉,而非剧名。这种情况之出现,极有可能如孙楷第所言,是在书目编撰过程中前后调整内容及次序时粗心致误。
对此错误,丕烈应已察觉,并在排序时予以更定。今黄目自水浒故事剧《黄花峪》开始即减少了一号,以下均较《也是园书目》相差一号。虽然如此,黄目和钱目的紧密关系并未被彻底改变。其次,丕烈手书《也是园藏古今杂剧目》显示了赵本至此已完成了装订和分册工作。原因非别,是钱曾两目均不言及册籍目,而丕烈此目,言之甚详,不唯依《也是园书目》编号,且装订为七十二册。前已述及,赵琦美没有为自己的钞校本古今杂剧编目,至钱曾这项工作才得以初步完成。然钱曾所编两种,《述古堂书目》著录的只是抄本,数量亦有所不足,收藏过程还在进行。《也是园书目》虽然数量有所增加,但不注明版本,在事实上存在不同版本的情况下已经是个倒退,更何况还存在着两版本题署时间相互矛盾混乱等问题。丕烈此目反映了当时收藏赵本古今杂剧之册籍流传情况,整理编目之功效超越前人,无疑值得肯定。
丕烈于其他版本杂剧亦多有收藏,前述元刊杂剧30种之外,手书《也是园藏古今杂剧目》后接《古名家杂剧》和息机子刊本《刻元人杂剧选》,前者收录“文”“行”“忠”“信”四集16种,因显示与赵本相重复者。今录如下:
(重)温太真玉镜台
(重)江州司马青衫泪
七十、铁拐李借尸还魂
(重)李铁拐度金童玉女
(重)陶学士醉写风光好
(重)萧淑兰情寄菩萨蛮
(重)开坛阐教黄粱梦
(重)吕洞宾三醉岳阳楼
(重)包待制智斩鲁斋郎
(重)包待制智勘后庭花
(重)吕洞宾桃柳升仙梦
(重)马丹阳三度任风子
(重)杜蕊娘智赏金线池
(重)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五十九、郑孔目风雪酷寒亭
(重)大妇小妻还牢末
可以看出,丕烈所藏《古名家杂剧》十六剧,大多与他所藏赵琦美钞校本相重复,但也有两剧为手书《也是园藏古今杂剧目》所无,足可补留存赵本数量之不足。然上述诸剧在丕烈同时人顾修所编《汇刻书目》中却被归入“金”“石”“丝”“竹”,显示其时存在着两部不同版本的《古名家杂剧》,而在今存《古名家杂剧》残本中,《郑孔目风雪酷寒亭》剧本版心明确标示“信卷三”,与丕烈所藏本相一致,可靠性无疑超过《汇刻书目》。
黄目附息机子《刻元人杂剧选》,共收录25种,外加5种“有目无书”:
(重)孟浩然踏雪寻梅,马致远
(重)西华山陈抟高卧,仝
(重)死生交范张鸡黍,宫大用
(重)望江亭中秋切脍旦,关汉卿
(重)玉箫女两世姻缘,乔梦符
(重)须贾谇范雎,高文秀
(重)梅香骗翰林风月,郑德辉
(重)迷青琐倩女离魂,仝
六十八、散家财天赐老生儿,武汉臣
七十三、秦脩然竹坞听琴,石子章
(重)鲁大夫秋胡戏妻,石君宝
(重)孝义士赵礼让肥,秦简夫
(重)东堂老劝破家子弟,仝
(重)布袋和尚忍字记,郑庭玉
(重)看钱奴买冤家债主,仝
(重)宋太祖龙虎风云会,罗贯中
(重)刘晨阮肇误入天台,王子一
(重)吕洞宾三度城南柳,谷子敬
(重)翠红乡儿女两团圆,杨文奎
(重)锦云堂美女连环计,无名氏
(重)张公艺九世同居,仝
(重)赵匡胤智娶符金锭,仝
(重)包待制智赚生金阁,仝
一百三十三、包待制智赚合同文字,仝
(重)王月英元夜留鞋记,仝
“有目无书”5种:
一百三十四、碧桃花
(重)度柳翠
(重)鸳鸯被
一百三十九、玉壶春
一百三十五、风雪渔樵
这一部分略有不同,两部与丕烈所藏赵琦美钞校本相重复,三剧则否,为手书《也是园藏古今杂剧目》所无,也可补留存赵本数量之不足。与《古名家杂剧》情况不同的是,此处息机子刻本所著录各剧,与《汇刻书目》“壬四十九”所收息机子剧目完全相同,显然同出一源。
总而言之,丕烈虽自称不喜词曲,但作为一个学识丰富且具有使命感的藏书家和校勘家,其对赵本古今杂剧所做的整理编目工作应是卓有成效的,编类和册数的梳理落实使得此前一些原来相对模糊的版本及收藏信息变得清晰和有条理。另外,《古名家杂剧》、息机子《刻元人杂剧选》为赵琦美收藏的明代戏曲主要刻本,也是用以校勘内府本杂剧的主要依据,丕烈有意将自己收藏的这两部分藏书进行对比,虽然没有写出校跋,但所起作用已不仅仅限于收藏,其对于我们今天认识赵本及所相关的杂剧选本在清中后期流传情况亦有裨益。正是在这些意义上,称其为钱曾后第二个在赵本整理编目方面作出重大贡献的人,并不过分。
概言之,收藏、编目、校勘乃古代文献流传之关键,赵氏钞校本古今杂剧亦不例外。除了赵琦美本人外,钱曾、张远、何煌、黄丕烈分别占据特殊位置,深加挖掘,可有更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