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1月,在路易十六被国民公会处决后,王弟普罗旺斯伯爵宣布自己为其侄子路易十七——路易-夏尔勒的“摄政”。1795年6月8日,10岁的路易十七在巴黎的塔楼监狱去世。在获悉路易十七逝世的消息后,普罗旺斯伯爵忙不迭地宣布自己为路易十八。
在拿破仑的军事帝国摇摇欲坠时,波旁家族为列强没有明确表态支持自己而忧心忡忡。路易十八甚至怀疑反法联军有意在法国“建立新王朝,或者在法国创建的政府只是为了制造无政府状态,而不是恢复秩序,从而满足它们的野心与贪婪”。列强在复辟问题上表现出来的含糊其词,让波旁家族的追随者们感到如鲠在喉,但他们还是信誓旦旦地强调波旁家族是后帝国时代唯一合理的选择。1813年12月,阿尔图瓦伯爵的亲信弗朗索瓦·德卡尔(François des Cars)伯爵向举棋不定的列强呼吁:“我们的救赎只能来自法国。”
在没有得到各国君主明确支持的情况下,波旁家族也想方设法显示自己的存在。阿尔图瓦伯爵的次子贝里公爵在靠近布列塔尼的泽西登陆;3月12日,阿尔图瓦伯爵的长子昂古莱姆公爵打着路易十八的旗号,在波尔多建立临时政府。阿尔图瓦伯爵则穿越荷兰和瑞士,进入弗朗什-孔代。然而,他并没有受到当地居民的多大欢迎。多数的法国人依然信奉平等的原则,厌恶什一税、领主司法权、教士的狂热,并竭力捍卫他们在大革命和帝国期间购买的土地。在4月5日之前,他始终裹足不前,停留在南锡。
4月10日,元老院颁布法令,宣布改旗易帜,命令国民自卫军悬挂波旁王朝的白旗。在波旁家族的代理人维特罗勒(Vitrolles)男爵的反复催促下,阿尔图瓦伯爵在4月12日进入首都。这一天,阿尔图瓦伯爵头顶羽翎,身着国民自卫军的蓝装,手挥白旗,浩浩荡荡地从圣德尼门游行到巴黎圣母院,而后入驻杜伊勒里宫。飒爽英姿的阿尔图瓦伯爵受到了巴黎民众的夹道欢迎。雷米扎曾经如是回忆了巴黎民众的欢迎场景:“当阿尔图瓦伯爵进城时,我从来没有见过巴黎人民表现得如此热闹和精诚团结。他或许也由此得出结论,自己的家族深得法国人民的拥戴。”巴黎到处白旗飘飘,主要是因为巴黎民众为战争的结束感到欢欣雀跃,而非是他们真正皈依了君主制。阿尔图瓦伯爵受到欢迎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他信誓旦旦地承诺,复辟的波旁王朝将取缔联合税和征兵制。
对于元老院的宪法,阿尔图瓦伯爵只是从整体的角度肯定其原则的良善,强调国王保留对它作出修改和完善的权力。为此,元老院和他刻意保持距离。元老院的代表们没有参加各种祝贺波旁王朝复辟的庆典仪式,他们期待阿尔图瓦伯爵督促路易十八尽快宣誓效忠他们的宪法。塔列朗也专门派人和阿尔图瓦伯爵沟通,以拒绝任命后者为王国的监国相要挟,试图迫使他接受元老院宪法。同时,元老院希望以国民主权而非以君权神授的名义复辟波旁王朝。
对此,以维特罗勒男爵为首的保皇党暴跳如雷,他们妄图对元老院动武。由于沙皇亚历山大的反对,他们才打消了政变的念头。面对元老院的坚持和亚历山大的压力,笃信绝对君主制的阿尔图瓦伯爵还是采取了一些有利于缓和矛盾但违背其初衷的措施。
4月14日,阿尔图瓦伯爵在元老院发表声明:
我承认召唤国王即我的兄长登上法国王位的宪法。尽管我没有从他那里获得接受宪法的权力,但我洞悉他的情感和原则,我在以他的名义接受这部宪法的基础时,并不担心遭到他的否认。国王在宣布将维持目前的政府形式时,已经承认君主制应当辅以一个由两院即由元老院和各省的众议院构成的代议政府;承认税收将得到民族代表的自由同意,政治与个人自由得到保证,出版自由得到尊重,唯一的限制是秩序和公共安全,宗教自由也将得到保障;承认财产权神圣不可侵犯,大臣负责制,并能受到民族代表们的逮捕;承认法官终身制,司法机关独立,任何人都不能逃避它的自然审判;公共债务将得到保障,年金、爵位和军事荣誉将得到保留,新旧贵族和荣誉军团也将得到保留,而国王将决定其装饰;承认任何法国人都能进入民事和军事部门;承认任何个人都不必为其意见和投票担忧,国家财产的出售则永不更改。先生们,在我看来,这些就是确认所有权利、明确所有义务、维持所有存在以及保障我们未来的基本和必要的基础。
面对阿尔图瓦伯爵作出的妥协,元老院也投桃报李,同意任命他为“王国的监国”。阿尔图瓦伯爵保留了塔列朗的临时政府,但采取了“掺沙子”的策略,把深得波旁家族信任的蒙塞(Moncey)元帅、乌迪诺瓦(Oudinoy)元帅、巴黎国民自卫军司令德索勒(Dessolles)以及维特罗勒男爵安插进政府。与此同时,他还建立了一个完全由流亡者和反革命分子组成的“影子内阁”。布鲁日伯爵、拉迈松福尔(La Maisonfort)侯爵、朱尔·德波利尼亚克(Jules de Polignac)亲王以及泰里耶·德蒙西爱尔(Terrier de Monciel)等人鞍前马后,为他出谋划策。实际上,阿尔图瓦伯爵的决定真正出于此。
此时,路易十八尚未回归。他生活在英国的哈特韦尔,和法国国内保持频繁的接触,但由于消息来源的不同,他获得的消息经常前后矛盾。起初,他为元老院的各项决策感到欢欣鼓舞,也没有对自己重登王座的条件提出过任何异议。甚至,他还下令宠臣布拉卡(Blacas)起草一份宣誓效忠元老院宪法的敕令。但是,阿尔图瓦伯爵、塔列朗以及孟德斯鸠的通信慢慢改变了他的看法。他一旦确信正统性原则得到确立,便恢复了绝对君主的姿态。当拉迈松福尔侯爵前来报喜说“陛下,您是法国国王了!”时,他却冷冰冰地回答说:“我什么时候不是法国国王了?”
路易十八似乎也并不着急回到巴黎。他首先来到伦敦,和积极支持复辟的英国摄政王商谈法国的未来。4月20日,他发表一份宣扬君权神授论的即位宣言。巴黎的临时政府并不喜欢路易十八的极端论调,甚至考虑不在《导报》上刊登路易十八的即位宣言。
4月24日,路易十八在加莱登陆。路易十八在回归巴黎的途中,百合花旗四处飘扬。5月2日,路易十八来到巴黎郊外的圣旺(Saint-Ouen)城堡。塔列朗率领元老院的成员们到圣旺觐见路易十八。在元老院和路易十八经过一番博弈后,后者发表了一份颇具自由主义色彩的声明。尽管拒绝国民主权,重申君权神授的原则,宣称自己是“蒙上帝恩宠的路易、法兰西和纳瓦尔的国王”,指出元老院宪法“充斥太多仓促制定的条文”,保留作出修改的权力,路易十八基本上还是认可并接受了它的主要内容:保留代议制政府,立法权由元老院和各省代表院组成;赋税同意的原则;保障公共自由、个人自由、出版自由、宗教自由;财产权神圣不可侵犯,国家财产的出售不可更改;两院可以追究大臣的责任;法官终身制,维持司法机关的独立;全体法国人皆可同等地获准担任公职与军职。同时,路易十八也表态尊重帝国精英们的既得权益,保留他们的年金、爵位、军事荣誉以及新老贵族,承认公共债务,并承诺复辟后奉行宽容政策,“任何人都不必为其意见和投票而担忧”。
5月3日凌晨,圣旺宣言被张贴到巴黎的城墙上。
1814年5月3日上午11点,路易十八进入巴黎。由于体弱年迈,身材臃肿,无法骑马,他选择乘坐8匹白马牵引的马车。他身着蓝色服装,佩戴金色肩章。在他的左边,坐着始终郁郁寡欢的昂古莱姆公爵夫人。她是路易十六和玛丽-安东瓦内特唯一的女儿,在1795年离开塔楼监狱,投奔叔父普罗旺斯伯爵,并嫁给了他的长子昂古莱姆公爵。在他们的对面,则是老态龙钟的孔代亲王。巴黎街头到处挥舞白色的旗帜,但负责维持秩序的帝国老兵却表现得无动于衷,难以掩盖失落之情。夏多布里昂不无感伤地描绘道:“遍体鳞伤、在欧洲所向披靡的士兵们曾经目睹成千上万的炮弹呼啸而过,感受过战火纷飞;如今,他们丧失了自己的领导人,被迫欢迎一位被岁月而非战争击垮的年迈国王。”
对于波旁王朝的复辟,很多人是乐观其成的。人们希望复辟的波旁王朝在结束拿破仑的军事专制后,能克服绝对君主制的缺陷、盲目和自大,帕斯基耶如此描述了自己在当时的心态:“我曾经欢迎复辟王朝,认为它将开启新的时代,把自己放在恰当的位置上,即如路易十八的宪章毫不迟疑允诺的那样,建立一个温和的君主制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