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选定在1956年1月2日举行,采用1951年带有“竞选联合”方式的选举法。竞选主要在四股政治力量间展开。在政治光谱的最左边,是法共;最右边是布热德运动;在中左,是以孟戴斯-弗朗斯为首的“共和阵线”,其中包括了社会党、激进党、以雅克·沙邦-戴尔马为首的现称作“社会共和派”的原戴高乐派的成员、以密特朗为代表的抵抗运动社会民主联盟的左翼;最后是中右,以爱德加·富尔为首的联盟,其中有人民共和党、跟着富尔一起离开的原激进党成员、以比内为首的农民和独立派全国中心等温和派、戴高乐派右翼、以普列文为首的抵抗运动社会民主联盟的右翼。
竞选局面十分热闹,这一方面是由于极右的布热德分子常常使用暴力手段,另一方面是竞选第一次让竞选对象使用了电台电视等新闻媒体。参选率也很高,达到82.8%。依让-皮埃尔·里乌之见,富尔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成功地动员起法国人在布热德运动的挑战下支持中右集团。 (23) 联合党派在一个选区里获得绝对多数票的现象几乎没有,主要按得票率分配议席。选举结果难分胜负,共和阵线获得170席左右,未能达到议会多数,从该集团的内部看,只有孟戴斯-弗朗斯的激进党议席有所增加。中右阵营得到200席左右,也未能达到议会多数,其中温和派有所增长,而人民共和党进一步滑向低谷。法共获得150席,比上次选举有了较大的进步,而最令人吃惊的是第一次参加选举的布热德主义者竟然也得到52席,引起其他党派的不安。 (24) 结果在议员资格审查中,11名布热德分子被判定当选无效。 (25) 前法兰西人民联盟(戴高乐派)由于这次选举分散成左右两个阵营,得票数大大减少。
没有一派政治力量获得议会的多数,这给组阁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这一难题需要科蒂总统来解决。尽管舆论认为孟戴斯-弗朗斯有可能组阁,但科蒂总统挑选的却是社会党总书记居伊·摩勒,他认为摩勒比孟戴斯-弗朗斯有利的地方在于他有可能得到法共的支持,而且在欧洲联合的问题上,社会党的观点和人民共和党接近,摩勒也有可能得到人民共和党的支持。科蒂的眼光没有错,因为摩勒内阁从1956年2月1日一直延续到1957年5月21日,为时16个月,创下第四共和国内阁寿命最长的纪录。
摩勒的政府拥有38个部长和国务秘书,其中18个是社会党人,14个是激进党,余下的是如密特朗那样别的党派的成员。由于其主要依靠的是“共和阵线”的党派,因此这届政府被称为共和阵线政府。孟戴斯-弗朗斯自己曾要求担任外交部长,而且拒绝出任财政部长,摩勒担心人民共和党的反对,只任命他为“不管部部长”。
除了阿尔及利亚问题外,摩勒在内政外交上都取得了不小的成果,以前人们对这届内阁评价不高,这是有失公允的。在社会生活方面,法国人的付薪假期由二周延长为三周;建立全国互助基金,保障老年退休工人的生活,基金来源于对汽车车主的征税;改革社会保障体系,保证社会保险部分80%的费用能够报销。在欧洲政策上,1956年通过了建立欧洲原子能合作组织的计划;1957年1月制定建立欧洲经济共同体计划,3月25日签订了罗马协定,法德意比荷卢六国建立了共同市场。在殖民地问题上,1956年3月,突尼斯和摩洛哥实现了独立,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也迈出了非殖民化的步伐。根据1956年通过的一个“框架法案”,每块非洲领地都应选出地方议会,组成当地的内阁,法国总督兼内阁总理,由一名非洲人担任副总理,形成了自治的框架,为独立打下了基础。
然而,摩勒在阿尔及利亚推行的政策被证明是不成功的。他最初的政策是推动与民族解放阵线的谈判。摩勒错误地认为阿尔及利亚人可以通过谈判放弃独立的目标,因此撤换了坚持“法国的阿尔及利亚”原则的雅克·苏斯戴尔,任命80岁的卡特鲁将军为阿尔及利亚驻节部长,取而代之。年迈的卡特鲁将军也属戴高乐派,在殖民地问题上持开明态度,因此不受阿尔及利亚法国殖民者的欢迎。摩勒的第二个决定是,自己亲自到阿尔及利亚去了解实情,然而和苏斯戴尔1956年2月6日离开阿尔及利亚时受到人们欢送的情景形成极大反差的是,摩勒到达阿尔及尔时遭遇了抗议示威,迎接他的是石块、西红柿和臭鸡蛋。摩勒对此深感震惊,马上决定用社会党人罗伯特·拉科斯特替换卡特鲁将军,这可以说是第四共和国历史上政府第一次向街头骚乱低头。
从阿尔及利亚返回后,摩勒将他的阿尔及利亚政策归结为三点:停火、自由选举和谈判。为了实现这三点,必须以平息起义为前提,为此他得到了国民议会给予他的“专门权力”。然而实践证明,他的三点政策根本行不通,民族解放阵线如果要参加谈判,目的只有一个——独立,不达此目的,也决不会接受停火,因此摩勒最后的手段只能是武力镇压。
政府不断向阿尔及利亚增兵,阿尔及利亚的权力也越来越集中到军队手里。军队常常不请示国内政府就采取行动,1956年10月22日,军队自作主张,将载有民族解放阵线领导人艾哈迈德·本·贝拉(Ahmed Ben Bella)的摩洛哥飞机拦截,降落在阿尔及尔。为了对付民族解放阵线的恐怖活动,1957年1月,政府将维持秩序的任务交给了由马絮将军(Général Massu)指挥的空降兵部队。
法国在阿尔及利亚的殖民者一直认为阿尔及利亚民族独立的幕后支持者是埃及总统纳赛尔,所以要战胜阿尔及利亚人,就必须先打击埃及人。1956年7月20日,埃及将法国和英国拥有股份的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法国认为找到了借口,伙同英国,趁以色列10月对埃及发动侵略之机,于11月5日,出动空降部队占领了苏伊士运河,发动了苏伊士运河战争。然而,在英法和以色列对埃及进行进攻,并开始登陆埃及后,美国不愿看到它在中东的利益受到侵害,苏联也威胁要向法国发射导弹,英法被迫宣布停火,法国在联合国受到了谴责。苏伊士运河战争增强了阿拉伯世界的民族主义力量,阿尔及利亚的形势日益恶化,摩勒政府遭到左右两翼的攻击,陷入无法解脱的困境。1957年5月,国民议会以250对213票通过对摩勒政府的不信任案,摩勒政府倒台。 (26)
摩勒下台后,政府多数派的重心又向右偏移了。但事实上,当时已不存在稳定的议会多数派,这一点从接着两届政府的难产和短命可以看出。国民议会花费三个星期,最后才确定激进党人莫利斯·布尔热-莫努里(Maurice Bourgès-Maunoury)担任总理。9月,布尔热-莫努里内阁向议会提出一个在阿尔及利亚实行普选的“框架法案”,未获通过,执政仅三个半月的本届内阁因而倒台。此后的政府危机持续了一个多月,一个个希望出任总理的人选,如普列文、比内、舒曼、摩勒,都被议会否决,11月5日,前内阁的财政部长、年仅38岁的激进党人费利克斯·加亚尔(Félix Gaillard)终于获得议会批准出面组阁。尽管加亚尔依靠了议会中法共和布热德分子外的所有党派,但政府缺乏应有的权威,因为他所依赖的政党本身都处在分化之中。
法国的各派政治力量由于阿尔及利亚问题上的分歧,内部都出现了解体的危机。几乎每个政党都分成两派,一派被称为自由派,即支持阿尔及利亚问题的政治解决;另一派是坚持“法国的阿尔及利亚”的强硬派,后者包括戴高乐派的苏斯戴尔、人民共和党的比多等人。只有法共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分歧,但它受到其他问题的困扰,赫鲁晓夫“秘密报告”对斯大林的批判,给党内带来了思想上的混乱。而以萨特为代表的左派知识分子对战争的批判越来越强烈,从而将舆论引向反战一边,社会对阿尔及利亚独立充满了同情。
政府权威的削弱还体现在驻阿尔及利亚的军队逐渐掌握了当地的政权。更严重的是,旷日持久的战争带来了政府的财政困难:军事开支的增加,对外贸易的不平衡,黄金和外汇储备不断枯竭,通货膨胀加剧,各派政治家焦头烂额,制度的运作近乎瘫痪。就在这时,一个突发事件将第四共和国推向了灭亡之路。
1958年2月8日,法国飞机轰炸和扫射了突尼斯与阿尔及利亚接壤的一个边境小村庄,认为村内隐藏着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的营地。这一天正逢该村庄的集市,因此法军的攻击造成了130名平民受伤,69名平民死亡,伤亡者包括许多妇女儿童。 (27) 这一事件引起全世界包括法国人民在内的公愤,突尼斯总统布尔吉巴立即向联合国呼吁谴责法国,法国政府被迫接受英美的“调停”,寻求和突尼斯政府达成妥协。但法国议会在辩论这一事件的对策时,议员们对加亚尔屈从于英美的压力深表不满,4月15日,加亚尔内阁下台。
此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法国再次陷入政府危机。5月13日,来自阿尔萨斯的人民共和党议员皮埃尔·弗林姆兰(Pierre Pflimlin)向国民议会提请组阁。阿尔及利亚的欧洲殖民主义者对有可能让一个“自由派”人士上台感到愤怒,适逢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宣布处决三名被俘的法国士兵,因此正当国民议会在进行有关辩论的时候,在阿尔及尔出现了大规模示威游行,并演变为叛乱。叛乱分子占领了法国政府在阿尔及利亚的代表机构——总督府,并宣布建立以驻阿伞兵司令马絮将军为首的“救国委员会”,与中央政府分庭抗礼。当晚,叛乱消息传到巴黎,国民议会出于保卫共和制度的考虑,在半夜批准弗林姆兰组阁。然而,弗林姆兰既无法平息阿尔及利亚的叛乱,也不愿承认所谓的“救国委员会”,为了挽回一点面子,只是任命法国驻阿部队总司令萨朗将军(Général Salan)为法国政府的总代表,全面负责阿尔及利亚民政和军事事务,构筑虚幻的合法性。
正在这时,退隐12年的戴高乐开始介入到危机中来。第四共和国成立之后,戴高乐仍然拥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即使是与戴高乐政见相左的孟戴斯-弗朗斯也常常征求戴高乐的意见。许多忠心耿耿的戴高乐派,如苏斯戴尔、米歇尔·德勃雷(Michel Debré)等,更是期待出现奇迹,推翻政党制度,让戴高乐重掌政权。在阿尔及利亚危机日益加剧,政府对此显得无能为力的时候,戴高乐的名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政治家的脑海里。5月5日,科蒂总统曾秘密询问他是否愿意组阁,但戴高乐认为时机还不成熟而拒绝了。513事件后,法国政府和阿尔及利亚殖民主义者的对立陷入僵局,戴高乐认为他重返政坛的时机到来了,向外界表示他已“准备担负起共和国的权力”。在随后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戴高乐与共和国总统、两院议长和总理之间进行了复杂的幕后谈判。5月15日,萨朗将军向戴高乐发出出山的吁请。5月19日,戴高乐举行记者招待会,当被问及“不少人担心你的复出会侵犯各项公共自由”时,他这样回答:“我从未侵犯过自由,相反,我曾经在自由消失之时重建过自由。我不会在67岁的时候开始独裁者的生涯。” (28)
5月28日,弗林姆兰辞职,与此同时,巴黎群众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保卫共和国。5月29日,科蒂总统向议会两院发出咨文,宣布已吁请“最杰出的法国人”戴高乐将军担任总理,如果议会拒绝批准,他将辞去总统职务。6月1日,国民议会以329票对224票批准戴高乐出任总理。 (29) 反对的有法共、半数的社会党人和抵抗运动社会民主联盟的成员,还有孟戴斯-弗朗斯和密特朗等政治家。6月2日,戴高乐领导的政府被授予6个月的全权,6月3日,戴高乐政府接受了制定新宪法的使命。尽管第四共和国在名义上还继续存在到9月,即新宪法通过之日,但事实上,1958年6月2日,为期12年的第四共和国已不复存在了。
虽然政治制度乏善可陈,但是第四共和国在经济建设上的成就得到了法国史学界的普遍肯定,它开启了战后法国经济发展的“辉煌三十年”。从1950年到1958年,国民生产总值增长了41%,相比之下,同期的英国只增长了19%。 (30) 人民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以家电产品销售量为例,1950年的电视机和洗衣机的销量都是10万台,电冰箱销量12.5万台;到1957年,分别增加到34万台、57.5万台和50万台。 (31) 有关“辉煌三十年”的经济发展,后文将详细论述。
就政治的发展而言,第四共和国也并非一无是处。珍妮·拉弗利克(Jenny Raflik)指出,在这一时期,法国基本确立了“专家治国”的现代行政管理体制。最典型的例子是让·莫内(Jean Monnet),他从未参加过选举,担任的公职都是被任命而不是竞选获胜所得,然而莫内是国内经济发展计划和欧洲煤钢联营两项关键性政策的具体制定者。1945年,法国建立了国立行政学院(École Nationale D'administration,简称ENA),并将私立的政治学院部分国有化,为专家治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与第四共和国时期总理、部长人选走马灯般更换的现象相比,高级公务员队伍始终保持稳定。例如,从1949年至1957年,预算局局长一直由罗杰·戈茨担任,而内政部本土警戒局局长罗杰·维博的任期更是贯穿了第四共和国的始终。如果说第三共和国是“小学教师的共和国”,那么第四共和国可以称为“专家的共和国”。 (32)
(1) Pascal Cauchy,La IV e République,Paris:PUF,2004,p.8.
(2) Olivier Wieviorka et Christophe Prochasson,La France du XX e siècle documents d'histoire,Paris:Seuil,2011,p.404.
(3)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aris:Librairie Générale Française,2011,p.81.
(4) Jean-Jacques Becker,Histoire politique de la France depuis 1945,Paris:Armand Colin,2011,p.12.
(5)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108.
(6)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108.
(7) Michelle Zancalini-Fournel,Christian Delacroix,La France du temps présent 1945-2005,Paris:Belin,2014,p.28.
(8) Michelle Zancalini-Fournel,Christian Delacroix,La France du temps présent 1945-2005,p.28.
(9) Michelle Zancalini-Fournel,Christian Delacroix,La France du temps présent 1945-2005,p.28.
(10) Jean-Jacques Becker,Histoire politique de la France depuis 1945,p.36.
(11) Michelle Zancalini-Fournel,Christian Delacroix,La France du temps présent 1945-2005,p.28.
(12)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187.
(13)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192.
(14) Jean-Jacques Becker,Histoire politique de la France depuis 1945,p.64.
(15) Pascal Cauchy,La IV e République,p.71.
(16) Jean-Jacques Becker,Histoire politique de la France depuis 1945,p.65.
(17)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409.
(18) Pascal Ory et Jean-François Sirinelli,Les intellectuels en France de l'affaire Dreyfus à nos jours,Paris:Perrin,2004,p.301.
(19) Olivier Wieviorka et Christophe Prochasson,La France du XX e siècle documents d'histoire,p.458.
(20) Jean-François Sirinelli(sous la direction de),La France de 1914 à nos jours,Paris:PUF,2014,p.298.
(21) Jean-Jacques Becker,Histoire politique de la France depuis 1945,p.77.
(22)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447.
(23)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450.
(24)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450.
(25) Pascal Cauchy,La IV e République,p.100.
(26) Jean-Jacques Becker,Histoire politique de la France depuis 1945,p.85.
(27)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493.
(28) Olivier Wieviorka et Christophe Prochasson,La France du XX e siècle documents d'histoire,p.483.
(29) Pascale Gœtschel et Bénédicte Touchebœuf,La IV e République:La France de la Libération à 1958,p.503.
(30) Jenny Raflik,La République Moderne La IV e République 1946-1958,Paris:Seuil,2018,p.221.
(31) Jenny Raflik,La République Moderne La IV e République 1946-1958,p.225.
(32) Jenny Raflik,La République Moderne La IV e République 1946-1958,p.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