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原本只有鸟儿可以触碰到的窟窿
然而,照片(1)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个开头是不是有点儿突兀?让我们简单地回忆一下此前的内容。麻布的谷町、被高楼吞没的城市、矗立在空地一角的澡堂的烟囱。这一带遭受了株式会社森大厦的垄断性收购,签署合同之后,澡堂的建筑被率先拆毁。这时,澡堂一方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骗局,于是转变态度,用小小的棚屋将烟囱粗壮的底座围住,誓死保卫烟囱。这便是我们看到的澡堂的烟囱。一无所知的托马森观测中心成员从爱宕山出发,沿着芝、六本木、麻布等地的小巷漫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麻布谷町澡堂的烟囱底部。我们被弥漫在四周的“森大厦VS澡堂”的杀气所吞噬,默默屏息,最后紧绷着神经悄然离去,甚至忘记拍摄烟囱的照片。换句话说,被杀气吞没的我们,就连要判断这是否是超艺术这件事本身都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然而,照片(1)出现在我的眼前。
请看照片(1)。你们觉得这是什么?
这张照片是年轻摄影师饭村昭彦带来的。托马森观测中心的成员中有他的朋友,于是他默默地把这张照片带了过来。他拿来给我们看,然后沉默不语。看起来像是土管。背景中可以看到失焦的风景,下方好像有一排建筑物。不过这究竟是什么呢?
“什么啊,这是?”
我问饭村君。饭村君笑着小声说道:
“是烟囱。”
“什么?”
我十分惊讶。这肯定不是烟囱顶上的那个出口。肯定不是,但是……
“但是……”
但是这也太像烟囱口了。肯定不是的。怎么可能是那个麻布的烟囱口呢?肯定不是,但是……
“还有一张。”
饭村君又掏出了一张照片。请看照片(2)。
“奇怪……”
我不由得喃喃道。在这个窟窿的对面,可以看到住宅区。很显然是有些历史的住宅区,一如那些被高楼大厦吞没的老城区。高楼已在逼近,不远处就有它的身影。仔细一看,这不是森大厦21吗?这里不正是麻布、谷町吗?在窟窿这边还能看到穿着牛仔裤的人类的双腿。
(2)可以看到拍摄者本人的膝盖
这应该是拍摄者的双腿吧。但是,这双腿在烟囱上……
“我去爬了一次。”
饭村君依旧边笑边说。
“去麻布的烟囱?!”
“嗯。”
“你知道这根烟囱的事?”
“嗯,上次和长泽君一起去了一趟……”
长泽君是托马森观测中心的成员,也是美学校的毕业生,去年毕业的。
“原来如此,和长泽君一起……”
“嗯,爬到顶上拍的。”
“那个……烟囱的顶上?”
“嗯。”
“啊?!”
“嗯……”
饭村君依旧若无其事地笑着。
我惊呆了。这就是所谓的“神鬼怕愣人”吧。我们被森大厦VS澡堂的杀气所吞噬,连烟囱底部的照片都没拍就回来了。几天后,我们小心翼翼地再次拿着相机过去,如同掀开尸体上的布一样,怀着愧疚之情按下了快门。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住在包围着烟囱的碉堡一样的房子里的吉野KINU (参考前一篇最后一张照片。奇怪的是,仅看信箱上的字,似乎住户有两个人——吉野KINU、吉野kinu)开门怒吼:
(3)(4)
“你们这些人!”
我甚至担心她会不会抡起棍棒出来驱赶我们。我怀着“对不起,实在抱歉,对不住了”的心情,惴惴不安地按下必要的快门,仓皇而逃。
这根烟囱就是如此不同凡响。它暗藏杀气,是令人畏惧的存在。然而,饭村君不仅触摸了烟囱,还克服了恐惧,爬到了它的顶端。
不过,这倒也不错。或许,对于不了解情况的人来说,无论是杀气还是恐惧都事不关己。这是好事。但是,即便我们只从物理学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它也是一根烟囱啊。请看照片(3),是这根烟囱哦。他可是爬到这根烟囱的顶端拍下了那个窟窿啊。再看看照片(4)。恕我啰唆,是这根烟囱啊。虽说有直爬梯,但由于长年的风雪侵蚀,铁梯已经锈迹斑斑。看看周围的房子也知道这铁梯有多老了吧?这一带因太旧、太破而被拆除,而这,是即将被拆除的烟囱上的铁梯。它已经生锈了,破破烂烂,轻轻一碰就会分崩离析……
就算没有生锈,我也绝对不愿碰它。这怎么可能爬得上去嘛。
“呜哇……”
我发出声音。寒气从背脊直冲脚底,冷得就像衣不蔽体。
“可是,你不害怕吗?”
我向饭村君问道。
“嗯,很害怕。”
饭村君依然笑眯眯的。嘴上说着很害怕,但言辞和表情完全不一致。
“爬上去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拍照。”
“嗯。”
“有什么可以搭把手的地方吗?对了,应该有避雷针吧?”
“嗯,不过避雷针很细,而且已经锈迹斑斑、破烂不堪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就只能把脚伸进洞里,坐着拍照了。”
“嗯,不过我还站起来拍了一会儿。”
“什么?站在那根烟囱上?”
(5)
“嗯,您看这张……”
饭村君又掏出一张照片。
“啊……”
请看照片(5)。这是用鱼眼镜头拍出来的。请认真、仔细地瞧瞧这张照片。站在烟囱顶拍自己的脚……各各各各位觉得如何?脚下稍微那么一滑……
“呜哇……”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已经双脚悬空,全身心处于一种失重的状态。
“这、这是自己的脚?”
“嗯。我在非常努力地踮脚。”
“踮脚……”
“嗯,我想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身体拍进去。”
“这相机,得双手拿吧?”
“嗯。”
“肯定也没有扶着什么吧?”
“嗯,没有扶,也没有什么可以搭把手的东西……”
“天哪……”
我已经惊呆了。简直难以置信。饭村君依旧笑着,没有说话。我开玩笑道:
“机会难得,干脆把鱼眼镜头架在单脚架上,用手举起来,将自己全身都拍进去,和烟囱一起合影多好。”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试了一下。”
(6)可以看到高空中的拍摄者本人
饭村君又掏出一张照片。
“唔……”
请看照片(6)。请仔细地看。毫无疑问,他,饭村君,站在烟囱的顶端!
“这、这是……”
“嗯,我在单脚架上装上鱼眼,用自动快门拍的。”
“我的天……”
我真的惊呆了,只好一言不发地盯着照片上的饭村君。这不是傻瓜还能是什么?不,说他是傻瓜有点失礼,但和傻瓜几乎只差一步。都说天才和疯子之间仅一步之遥,就是这个意思,这就是和傻瓜仅一步之遥的冒险。不过,冒险不都如此吗?我暗自思索。嘴上逞强之类的事总归时常发生吧?比如,“要是我爬上烟囱拍摄,会怎样呢?”之类的。但大家通常只是说说而已。然而,饭村君不仅说了,还做到了,实打实地。
太厉害了。我很感动。这是一种对傻瓜的感动。不,说他是傻瓜也太失礼了。但是,在这种感动面前,礼节无足轻重。这不是与傻瓜仅一步之遥的冒险,还能是什么?最后的那一步甚至已经迈出。
请看照片(7),这是同行的长泽君拍的。照片中,饭村君正在进行与傻瓜仅一步之遥的冒险——攀爬烟囱。据说,拍完这张照片之后,长泽君不愿再看下去,于是跑到一旁的空地垂下了双眼。
(7)见证人长泽慎二的视角
(8)麻布谷町全景
可以看到远处的国会议事堂
再给大家看一张全景照吧。请看照片(8)。请聚精会神地、仔细地看。这是饭村君从废弃街道边缘的大楼屋顶上拍摄的,鱼眼镜头拍下了谷町的全景。再过不久,这里就会被森大厦的推土机夷为平地。在照片中心可以看到令饭村君离傻瓜仅一步之遥的烟囱。在它的上方,是山口百惠的婚礼举办地——灵南坂教会。很快,它也会被森大厦的推土机推平。再远处是国会议事堂。它也会被森大厦的推土机……这个传闻我倒是还未听说。
还有一张来自饭村君的照片。请看照片(9)。在无人居住的麻布的老城区,仅有一只猫孤零零地留守。森大厦正趁着夜色向它袭来。渐渐地,它消失在林立的高楼之中……饭村君的照片很好。在艺术表现上,真正厉害的东西,也总是与傻瓜仅一步之遥。
话说回来,饭村君如何能顺利登上那充满杀气、令人畏惧的烟囱呢?换句话说,在他攀爬烟囱的时候,吉野KINU和吉野kinu在做什么呢?
结论是,实际上,已经没有人住在那里了。
自从遇到这根烟囱,我一直很好奇它和森大厦的攻防战到底进展得怎么样了,以及它真的是超艺术吗?或者,它仅仅只是澡堂抗战到底的意志的象征?
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由于太紧张,我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第二次,我悄悄按下了快门。之后的第三次、第四次,我都只是窥探窥探情况。随着次数增多,我紧张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终于可以克服恐惧、以平常心观察烟囱了。后来,我在这片老城区的边缘,发现了几家仍在营业的酒馆。我决定去喝一杯,想着或许能有所收获。我走进一家名为“酒处六本木”的小店,里面非常热闹,有很多从附近高楼涌出的上班族。我点了酒和烤鱿鱼,战战兢兢地向店主搭话:
(9)在黑暗中向谷町逼近的森大厦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附近是不是有一根烟囱?”我问道。
“啊,什么?你是来拍照的吗?”
我被他的回应吓了一跳。
“很快就要拆掉了,昨天也有两三人在这附近拍照呢。”
此时,我还没见过饭村君的照片,听完他的这句话,我十分疑惑。原来在那里拍照并不是什么值得愧疚的事,我们还以为与森大厦抗争的房屋不能随意拍呢。
“啊,那根烟囱也会被拆除吗?”
我又问了一遍。
“嗯,那根烟囱是留到最后拆的,因为拆起来很危险。会从这附近的房子开始拆,我们店也就剩最后三个月了。”
“你们也要搬走吗?”
“对,这片区域全部。我已经决定在高速公路对面开店了。”
“啊……原来如此……”
看我一副失望的模样,老板告诉了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他说,森大厦出示这一带的开发计划时,第一个签署拆迁协议的就是澡堂。
我目瞪口呆。我原以为,那家澡堂一边以托马森的方式守护着烟囱,一边顽强地反对拆迁。
不过,仔细一想,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选择。毕竟,如今不管在哪儿,澡堂的生意都大不如前了。而且他们有这么大一片土地闲置着,如果遇到拆迁,当然会优先考虑卖掉土地。
(10)(11)描画超艺术的艺术家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间像碉堡一样的房子是……”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间棚屋并不是什么碉堡。率先签署拆迁协议的澡堂很快就将浴场拆除了,并在强制搬迁之前,将这空出来的土地用作了停车场。因为烟囱的拆除工作非常危险,所以被留到了最后。那间看似碉堡的棚屋实际上是停车场的管理事务所。
“什么嘛……”
这么说来,如图(10)所示,离开那片区域后、面向道路的位置,确实有一块停车场指示牌。
“可是,这样的话,吉野KINU女士是?”
“KINU女士?”
“就是那个澡堂的人……”
“哦哦,那里的主人已经死了。从那边的天桥上跳下去了。”
店主又告诉了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实。澡堂的面积很大,而且地点位于麻布六本木,因此拆迁的赔偿金高达上亿日元。澡堂主人就此庞大的金额进行了一系列的思考和协商,最终精神崩溃,从附近的天桥笔直地跳了下去。
“……”
从酒馆回家的路上,我面向烟囱合掌致敬。合掌的同时,我又忍不住开始思考,这根烟囱究竟算不算超艺术呢?
最后,我们再看一看照片(11)。这是一位艺术家,一位对着超艺术写生的普通艺术家。没错,我将饱含各种思想与情感的谷町的烟囱画了下来。
我并非在叫嚣“照片已经过时了!接下来是油画的时代、写生的时代!”而是在准备展览,超艺术的。自11月21日起的十日内,超艺术展将在新宿厚生年金会馆旁的“612画廊”举办。主办方是托马森观测中心,也就是说,有很多美学校考现学教室的毕业生参与。展品不仅有照片,还有托马森I号四谷楼梯的模型以及一些海报、托马森胜地的明信片,刚才提到这幅油画“名作”也会参展。总而言之,展品的种类非常多样、充实。演讲会、东京都内超艺术胜地的巴士巡礼等也在筹备中。详情请咨询本刊森田。
好了,本期版面也被烟囱占领了,此前预告过的千寻会长的惊人发现以及其他新物件都没能向大家汇报,来自读者的报告也积压了很多。从下一期开始,我们继续从新的超艺术身上发现惊喜吧!还有,上一期我也说过,不能只读别人的报告, 自己也 必须提交。那么,我就在此静候您的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