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快递田野

为了更进一步了解快递员的劳动如何组织和劳动过程如何展开，我在2016年7月和10月先后两次到快递公司A公司及其加盟分公司A1和A2进行了调查。A公司在中国民营快递公司中排名前三，具有非常高的市场占有率和知名度。为了获取更有深度、更为系统的资料，更好地理解快递员的劳动过程，本文采用了参与式观察的方法，即与快递员一起分拣、派送快递，在工作的过程中完成对他们的访谈。由于调查时间有限，我一方面与A公司的管理高层联系，希望能以实习生的身份到公司进行调查；另一方面，在沟通期间到A1分公司应聘快递员，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实习。由于事先声明不需要任何报酬，只需要对方提供住宿及餐饮，目的只是了解快递公司的运营管理方式和快递员的工作状态，A1分公司欣然接受了我，在此期间我与公司的快递员同吃、同住、同劳动。A1分公司地处北京市奶西村，位于东北五环以外，但是快递员负责的区域在北四环东路和北五环东路之间，西起北京地铁8号线，东至来广营桥和望和桥之间的京城高速路段。

A1分公司在奶西村租了一间仓库作为分拣快递的工作场所，另外又租了一栋二层居民楼，并将每个房间改造为有独立卫生间的员工宿舍。每间房间里虽然有独立的卫生间，但是每天只有12：00—13：00和20：00—22：00有水。不到6平方米的房间在摆放了三张上下铺的架床（供6人居住）之后更显拥挤，因此每天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大家都只能躺在自己的床上聊天。我所住的房间中还有其他四个人，分别是老尤、张一瑞、冀旭金和祖帅 。刚到公司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们我是北京大学的研究生，来做暑期实习，想了解快递公司的运营管理方式和快递员的工作方式。他们对我也充满了好奇，第一天晚上就围着我问“你真的是北大的吗？”“你高考考了多少分？”“你怎么想的，要来送快递啊？”“你们北大在什么位置？”等各种问题。通过这些日常的聊天互动，我渐渐与他们熟识，他们也慢慢熟悉、接纳了我，对我没有了一开始那般好奇。

由于宿舍是村民自行搭建的楼房，加上后期的私自改造，房间内通风效果极差。作为一个生长在北回归线附近的人，7月的北京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上炎热，但是第一天上班，闷热的环境就让我难以入眠，我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大蒸笼，浑身都是汗水。在这样的环境里，其他人怎么能安之若素，倒头就睡？后来我才知道，一整天的辛苦奔波之后，能有一张小床靠着小憩一会都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哪里还管得着宿舍里有没有风扇，有没有空调。两三天后，我基本上跟其他的快递员一样，晚上下班回到宿舍，洗漱完倒头就睡，因为第二天早上6：30就得起床迎接新一天的工作。

每天早上起床之后，我就跟着快递员们一起分拣快递、装车，然后坐着快递员的电瓶车“进城”。来自山东聊城的张一瑞今年才19岁，高二那年他就辍学来北京打工了。他跟我说，他最喜欢来广营桥：“因为你一过了桥就感觉自己进了城市，小楼房都变成了高楼大厦，连马路都比五环外的干净！”

7月底，我成功地与A公司的管理层取得了联系，他们同意我以实习生的身份在A公司的北京总部实习。因此8月初到8月底，我一直待在A公司的总部。由于事先声明了调查的目的，公司管理层给予了充分的支持，允许我在公司副总韩经理的协调下对不同部门进行流动调查。我在A公司的网络管理部（主管运营，直接管理各个加盟分公司）、客服中心、人力资源管理部、转运中心问题部四个部门进行了访谈，以了解快递企业的组织管理方式。

9月份我离开田野，回到学校与导师讨论调研进展、遇到的问题以及未来调研应该重点挖掘的方向。短暂的休整之后，我于10月2日又到A公司的另外一个加盟分公司A2分公司进行调查。由于有了A公司总部的支持，这次我是以公司网络管理部实习生的身份来到A2分公司的。这样的身份使得我在A2分公司不用承担具体的工作，更为自由地与公司的加盟商、管理人员和快递员进行交流。在A2分公司期间，我也是每天跟着快递员一起去送快递，一方面在他们空闲的时间对他们进行访谈，另一方面也近距离观察他们具体的劳动过程，例如如何与客户沟通，可能遇到哪些突发情况以及如何处理。这样做有诸多好处：快递员在送快递的过程中会遇到一些我完全预料不到的情况，更谈不上事先设计访谈提纲对他们进行访谈，跟他们一起送快递的近距离观察给我提供了很多鲜活的案例，并且我可以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对快递员进行询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之前是否遇到过？为什么采用这种方式处理，而不是采用另外一种方式？

A2分公司承包的派送区域在北京西北四环以内，正好以四座高架桥为界，分别为万泉河桥、苏州桥、四通桥以及学院桥。A2分公司的地址也在四环以内，坐落于海淀区板井路附近，公司地址距派送区域在3公里以上。

本次调查中，我首先访谈了29名快递员，除他们的基本信息之外，着重访谈的是他们的工作经历、如何进入快递行业、在派送快递过程中都遇到过什么问题及如何处理与应对。其次，访谈了4名A公司管理人员，主要访谈内容是从公司的角度如何管理一线快递员，可能出现的问题及应对方案。最后，访谈了2名分公司承包商，主要的访谈内容是他们的经营管理成本、生产组织方式，以及如何从他们的角度理解快递员的行为，比如吃差价。

表1.2、表1.3和表1.4为本次调查中所有个案的基本信息（个案年龄基于本次调查开展的2016年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