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日本近代幕末“尊皇攘夷”的代表人物之一吉田松阴,是日本近代对外扩张的“设计师”,而吉田松阴的得意门生、有着“日本陆军鼻祖”之称的山县有朋,继承了吉田松阴的扩张主义思想体系,通过内阁确立了日本近代对外扩张的“大陆政策”,并将包括我国台湾在内的东亚地区作为其“利益线”。甲午战争之后中日两国签署的《马关条约》,第一次以政府间条约的形式,将中国的台湾割让给日本,成为中日关系中台湾问题的缘起。以福泽谕吉为代表的一群思想家则为日本的对外扩张制造舆论,成为日本走向对外侵略的幕后推手。
关键词: 大陆政策;利益线;生命线
日本近代对外扩张始于明治维新,正是明治维新提出的“富国强兵”、“扬国威于海外”的指导思想,才使之后的日本走向对外扩张的道路,而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则成为日本对外扩张最有效的实验。在明治维新过去150年的今天,再次思考日本近代对外扩张的动机及其思想根源,对我们更加准确地了解日本这个国家,正确处理中日关系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日本近代的对外扩张政策是有其思想根源的。正是基于这种思想才使日本一步步走向对外扩张道路的。而日本明治初期的对外扩张政策的形成,与一个人具有密切的关系,这个人就是日本近代幕末“尊皇攘夷”的代表人物之一吉田松阴。
吉田松阴,江户幕府末期思想家、野心家,明治维新的先驱者。1830年9月20日生于长州藩萩城松本村(今山口县萩市椿东)一个下级武士家庭。自幼过继给身为山鹿流派兵学教师的叔父,并随其学习兵法。后成为长州藩兵学教师。1850年为研究兵法出游九州。1851年到江户(今东京),拜主张“东洋道德、西洋艺术”的佐久间象山为师,研究防御外寇战术等。1853年他重到江户,适值美国海军准将M.C.佩里率舰队驶抵江户湾的浦贺,逼迫日本开国。他无限愤慨,著文疾呼民族危机,力倡“尊王攘夷”、防御外侮。1854年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佩里再次率舰队来日时,他偷偷登上美国舰船,要求佩里带他到海外。后被官府发现,遭逮捕入狱一年。他曾兴办松下村塾,传授兵法,宣讲尊王攘夷主张,培养了高杉晋作、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倒幕维新领导人。1859年死于“安政大狱”。只有短暂29年生涯的吉田松阴,在被囚期间于1854年11月写下了著名的《幽囚录》。这篇《幽囚录》集中反映了他的对外扩张思想,它对日本明治政府的对外扩张具有深远的影响。吉田松阴在《幽囚录》中这样写道:
若要国家保持强盛,不应仅仅满足于不失去已经得到的,而应当进一步获取目前还未到手的。现如今必须加紧进行军备,一旦军舰、大炮得到充实,便可开拓虾夷、封立诸侯,乘隙夺取勘察加半岛,抢占鄂霍次克海,晓谕琉球,……警示朝鲜,……北则割据中国的东北,南则掠取台湾及菲律宾群岛,显示渐次进取之势。
吉田松阴的这种扩张主义思想,在他写给其妹夫久坂玄端的信中表现得更为露骨:“为今之计,宜严守国界,遵守条约,以此牵制美俄两国。同时,趁机开拓虾夷,收复琉球,夺取朝鲜,占领满洲,压制中国,君临印度,以此扩张进取之势,打下坚实之退守基础。如此,即可实现神宫皇后未实现之愿望,完成丰臣秀吉未完成之任务。”
在吉田松阴这种扩张主义思想的影响下,1868年,近代日本天皇制政权(同年改元“明治”,也称“明治政权”)建立伊始,作为新政府上台的“三把火”,提出了进行“三大改革”的奋斗目标。这三大改革就是:(1)兵制改革;(2)学制改革;(3)税制改革。其中,作为“三大改革”之首的“兵制改革”,其核心就是,明治政府统领兵权,参谋本部直属天皇。由此,便确立了日本作为近代国家的对外政策:“进攻就是最大的防御”。在这一政策的指导下,明治政府提出了“大力充实兵备,布国威于海外”的战略方针。
正当明治政府为其对外扩张政策难以实施感到苦恼之际,“琉球岛民遇害事件”给了日本明治政府实践这一政策的机会。当时的琉球国虽然实际上被日本占领着,但同时还在继续接受着清政府的册封,这让日本明治政府深感不快。正在酝酿将“琉球国”改为“琉球藩”。
就在“废藩置县”前一年的1871年10月,从琉球群岛的宫古岛出发的渔船,因遇暴风雨漂流至台湾岛南端,结果,该船的66名船员中有54名被当地的土著民杀害。得到报告的日本鹿儿岛县群情激奋,立即上书明治政府,要求向台湾兴“问责之师”。明治政府也认为,既然琉球是日本国土的一部分,那么,“保护”琉球居民就是日本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便欲以要求对方“谢罪”和“赔偿损失”为由发兵问罪。明治政府认为,这也是对外昭示日本对琉球行使主权的绝好机会。一时间,“征台论”在日本朝野甚嚣尘上。然而,“问责之师”该向谁“问责”?台湾究竟归属于何方?如果中国清政府承认对台湾拥有主权的话,那么,对台湾土著居民的“暴行”,清政府理所当然地负有责任;但倘若清政府不承认对台湾拥有主权,那么,直接向台湾发兵即可。
1873年3月日本明治政府的外务卿副岛种臣访问中国,他这次访华,除了交换《中日修好条规》的批准文书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就台湾的归属问题打探清政府的口风。可能是担心日本会因台湾土著民对琉球岛民的“暴行”而提出进一步的赔偿要求,清政府的官员对台湾归属的答复竟然是:台湾属“化外之地”,不在清政府统辖范围。得到清政府这一口头表态的日本政府,以为清政府不会对台湾提出领土要求,于是开始策划出兵台湾。
1874年2月,日本政府任命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为“台湾蕃地事务都督”,为侵略台湾做好了组织上的准备。同年5月,日本政府以清政府对台湾土著居民惩罚不力为由,派西乡从道率兵入侵台湾,受到了抗日派原住民的英勇抵抗。后因清政府派福州船政大臣沈葆桢率大军渡海保卫台湾,才使日本企图长期霸占台湾的阴谋未能得逞。然而,日本政府却通过这个事件强迫清政府签订了《北京专约》。在该专约中,日本逼迫清政府承认台湾岛民曾对日本属民妄为加害,日本出兵台湾是“保民义举”。专约还规定,日军撤出台湾,清政府需向日本赔偿白银50万两。日本侵略中国的领土,不仅未受惩罚,反而能得到赔偿,这进一步“激励”了日本的侵略野心。日本首先于1875年强迫琉球断绝与中国的关系,接着于1879年废琉球藩,改为冲绳县。至此,日本便完全吞并了琉球。
日本侵略台湾后,又将朝鲜作为其对外扩张的下一个目标。1875年,日本军舰“云扬号”入侵朝鲜的江华岛,制造了“江华岛事件”。翌年2月,在日本的威逼下,朝鲜与日本签订了《日朝修好条规》。日本通过这个条规,力排中国清政府在朝鲜的传统势力,消除两者的宗属关系,同时还在朝鲜获得了自由通商和“治外法权”等特权。
如上所述,近代日本的天皇制政权在成立不到10年的时间内,首先入侵台湾,继而强占琉球,最后又染指朝鲜,所有这一系列的扩张活动,正是沿着当年吉田松阴所设计的道路一步步走向扩张的。如果对照地图看一下就会发现,若将吉田松阴在《幽囚录》中所列的勘察加半岛、鄂霍次克海、朝鲜、琉球、台湾和菲律宾连接起来,恰好是位于日本本土与亚洲大陆之间的、将亚洲大陆东南侧包围起来的一条线。日本要实现对外扩张、称霸亚洲的梦想,就必须首先越过这条线。而在这条线中,勘察加半岛、鄂霍次克海及菲律宾分别位于这条线的最北端和最南端,距日本本土较远,因而战略价值也相对较低。对日本来说,登陆亚洲大陆最好的跳板就是朝鲜、台湾和琉球。这也是日本一直以来对这三个地区垂涎三尺的原因所在。
侵略台湾、威逼朝鲜、吞并琉球,是近代日本对外扩张的“三部曲”。本来日本多外扩张的首要目标是台湾,但因台湾人民的英勇抵抗而未能如愿。不过,它借机将琉球据为己有,应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收获”。正如当时担任日本顾问的法国人巴桑纳所说:“1874年日清两国缔结的条约,最幸运的成果之一,就是使清帝国承认了日本对琉球岛的权力。”
1877年,日本政府平息国内战乱后,对外侵略扩张的“大陆政策”随之浮出水面。其主要策划者便是山县有朋。被视为“皇军之父”、有着“日本陆军鼻祖”之称的山县有朋,是吉田松阴的得意门生,他基本上继承了吉田松阴的扩张主义体系,也是一个极力主张对外扩张的狂热分子。1878年12月,日本进行军事改革,这一改革的主要内容是,废除原陆军省参谋局,设立新的陆军参谋本部。参谋本部统辖全军的参谋将校和监军,策划军政机要,主管边防、征讨之策。在军令方面,参谋本部不受陆军卿和太政大臣的管辖,直接隶属于天皇。日本参谋本部的设立,意味着日本形成了以武力推行对外政策的权力机构,因此说这一改革具有划时代意义。
山县有朋担任参谋本部长后,便产生了向大陆扩张的念头。1880年11月,他针对当时中国清政府的兵制改革,向天皇上奏《邻邦兵备略表》,要求日本强化军备,以应对“台湾朝鲜等事件”。在这份《邻邦兵备略表》中写道:“邻国兵备之强,一则可喜,一则可惧。若以之作为亚细亚东方之强援,固然可喜;若与之开启衅隙,也不可不惧。若使邻邦疲惫衰微,成为欧洲各国之诱饵,唇齿之势,我亦受其压迫,莫如相互东方对峙,永保和好之美。邻邦之兵备愈坚,本邦之兵备亦不可疏忽。……西邻若得其强,则将介于我与朝鲜之间,犹如春秋郑卫之晋楚。列国权谋相倾之时,难保无有假虞伐虢之变。”
山县有朋的上述奏折以当时中国的兵制改革为由,要求日本政府强化军备,应对近邻中国日渐强大的军事实力。1882年8月,山县有朋改任日本参事院议长,他在向明治政府提出的《关于扩充陆海军的意见书》中这样写道:“倘若我邦至今仍不恢复尚武之传统,扩大陆海军,以我帝国为一大铁甲舰力展四方,以刚毅勇敢之精神运转之,则曾被我轻侮之近邻外患,必乘我之弊……。”
在这份“意见书”中,山县有朋已经很明确地将中国作为其作战的目标,准备对华一战。1888年1月,山县有朋进一步向日本政府提出了《军事意见书》。这份《军事意见书》分为“东洋形势”、“我国兵备现状”和“外交上兵力之必要”等三个部分。其中,在“东洋形势”中写道:
盖我国之政略,在于使朝鲜完全与支那脱离关系,成为自主独立之邦国,以免欧洲强国借故占有朝鲜之忧。该国之位置,足以控制东洋形势,特别是强国掠而有之,将对我国直接不利。故而,我国先行向京城派遣公使,使欧美各国承认其自主独立,并尽力与之缔结条约……。然而,支那政府对外表示朝鲜自主自治,但暗中却待之如附庸国,特别是干涉其内政。因此,日支两国之政略,动辄难免冲突。
山县有朋的最后结论是:“无论从东洋之形势、我国(军备)现状及外交政略之任何一点来观察思考,完成军备都是我国最大急务。如要伸张我国国权,保护我国国利,使我国国威光耀海外,受万邦尊重,除了兵力之外,有何可恃?是乃有朋敢于有此建议之所以也。”
山县有朋在这份《军事意见书》中,“保护”朝鲜为借口,视中国为其对外扩张的最大障碍,由此得出了“完成军备是最大急务”的结论。其观点与上述《邻邦兵备略表》和《关于扩充陆海军的意见书》是一脉相承的。在1890年12月召开的日本第一届帝国会议上,山县有朋以首相的身份作了“施政方针演说”。他说:“盖国家独立自卫之道有二:一曰守卫主权线,不容他人侵害;二曰保护利益线,以不失自己之形胜。何为主权线?国疆是也。何为利益线?与我主权之安危有密切关系之区域是也。……要维护一国的独立,仅仅守卫主权线是不够的,非保护利益线不可。”
这是日本政府第一次对“主权线”和“利益线”的公开表述。在吉田松阴的《幽囚录》中有这样一句:“要使国家保持强盛,不应仅仅满足于不失去已经得到的,而应当进一步获取目前还未到手的。”如果我们将吉田的“已经得到的”换成山县的“主权线”,将吉田的“目前还未到手的”换成山县的“利益线”,于是,吉田松阴的那句话就变成了:“要使国家保持强盛,不应仅仅满足于不失去主权线,而应当进一步获取利益线。”这样一来就会发现,吉田松阴和山县有朋的扩张思路竟如出一辙。很显然,山县有朋通过内阁确立的近代日本大陆政策,
与其前辈吉田松阴的扩张主义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而毫无疑问,在日本政府的“大陆政策”中,朝鲜和台湾正是其要“保护”的“利益线”。
山县有朋的《施政方针》表明,近代日本的“大陆政策”已经成型,在这份《施政方针》中提出的“利益线”则为这份《施政方针》贴上了鲜明的“对外扩张”的标签。正如南开大学米庆余教授指出的那样:“当年的山县有朋在宣讲日本国家政策时,或许振振有词。但是,为了日本的独立而把拥有主权的朝鲜作为需要日本‘保护’的利益线,无论在国际法上,还是在邻国关系上,都不是什么‘自卫之道’,而是侵略之道。”
1893年5月,明治政府在已有陆军参谋本部的基础上又新设了海军军令部,与此同时公布了“战时大本营条例”,确定了日本战时统帅机构。此时的日本已经完成了对大陆作战的准备,只是苦于没有发动战争的借口。1894年春,朝鲜爆发了以“灭尽权贵,逐倭灭洋”为口号的农民起义,成为日本对外扩张的契机。借此“天赐良机”,日本政府便以“保护使馆和侨民的安全”为由悍然出兵朝鲜,并在朝鲜的牙山附近海面偷袭清军的运输船,引发了中日甲午战争。
1894年6月3日,朝鲜政府正式向袁世凯提出援助请求,6月4日,清政府决定应朝鲜政府请求,派遣直隶提督叶志超和太原总兵聂士成,率领清兵1500人前往朝鲜,并于6月6日电训驻日公使汪凤藻知照日本外务省。然而,早在此前的6月2日,日本政府便已作出了不管清政府以何名义出兵日本也要出兵的决议,并得到天皇的“裁可”。
6月12日,日本政府照会清政府:“这次我政府向朝鲜派出军队,是依据济物浦条约上的权利,关于派出问题,除依照天津条约照会之外,我政府是自行所欲行者,关于我军队之多少及进退行止,毫无受清国政府掣肘之理。”
日本政府还于6月23日和7月14日,先后两次向清政府递交《绝交书》。在第二次《绝交书》中这样写道:“朝鲜内讧,变乱屡起,实由内政不治所致。故我帝国政府深信……莫如与朝鲜有利害关系的贵我两国共同予以助力……不料贵国政府断然拒绝,而专事促我撤兵。又,近日驻贵国英国公使重视对贵我之友情,好意居中调停,以统一贵我分歧为己任。然贵国依旧只是主张我国撤兵,更无容纳我国意见之表示。此非贵国政府好事而何?事局既已至此,将来所生事态,帝国不负责任。”
日本政府通过其上述《绝交书》千方百计把责任推卸给清政府,从而掩盖其吞并朝鲜的真实目的。7月25日,日本海军在朝鲜丰岛海面突然袭击清政府北洋水师的“济远”号和“广乙”号军舰,并击沉“高升”号运兵船,不宣而战,打响了“甲午战争”的第一枪。
8月1日,日本天皇发布《宣战诏书》,内称:“朕即位以来,于兹二十余年,寻求文明之化于和平之治……岂料清国之于朝鲜事件,对我采取殊违邻交,有失信义之举。朝鲜乃我帝国首先启发,使其与列国为伍之独立国家,而清国每称朝鲜为属邦,公开与暗中干涉其内政,并在其内乱之际,藉口拯救属邦之难,而出兵于朝鲜。朕依据明治十五年(1882年)之条约出兵备变,更欲使朝鲜永远避免祸乱,保持将来治安,以维持东洋全局之和平……然清国反而设置种种生乱之辞,加以拒绝……事既至此,朕虽以和平为始终,专事内外宣扬帝国之光荣,但亦不得不公然宣战,依赖汝等忠实勇武,速克和平于永远,以期保全帝国之光荣。”
这份《宣战诏书》看似冠冕堂皇,言辞凿凿,实则强词夺理,倒打一耙。日本自己对朝鲜早已垂涎三尺,蓄谋已久,却把责任推给清政府,真是“贼喊捉贼”。
1894年9月,中日黄海海战后,甲午战争的战场移向中国东北。日军经过月余整顿,于10月24日分兵两路进犯大陆。一路自平壤北进,渡江入侵辽东;另一路经海上在辽东半岛的花园口登陆。因日本军队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而清政府的北洋舰队则在李鸿章“不得出大洋浪战”的命令下,躲进威海卫“被动挨打”,结果,这场战争以日本的胜利而告终。在此期间,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对旅顺居民进行了野蛮的大屠杀,“致使道路唯有死尸,行进为之不便。室内之人,也皆杀之。每户几乎都有二三个至五六个死者,其血横流,其味恶臭”。
霸占朝鲜,遏制清国,乃日本政府发动“甲午战争”的根本目的。这一点,在山县有朋于1894年11月上奏天皇的有关对朝鲜政策的奏折中表现得更加明显:“要帮助弱小朝鲜,保全其独立,以一次驱逐清兵,使之绝迹于(朝鲜)八道,仍不足以成事,至少在今后数年之内,要驻扎若干兵员,以备其警急。”
1895年3月19日,清政府按照日本政府的意愿,派遣李鸿章为全权代表抵达下关(马关),3月20日开始议和。在日本方面的威胁下,李鸿章于4月17日在日本政府拟定的条款上稍加改动后签了字。这个条约史称《马关条约》(日本称《下关讲和条约》)。中日《马关条约》的主要内容是:中国承认朝鲜“独立”,并将辽东半岛、台湾全岛及其附属诸岛屿、澎湖列岛割让给日本。至此,日本继在1879年吞并琉球后,又霸占了台湾,并使朝鲜成为其随时可以染指的“独立国家”。
在当代中国,一提到中日关系,人们总会想到近代以来中国饱受日本欺辱的历史,而中日甲午战争可以说是这段屈辱历史的开始。因为,甲午战争之后中日两国签署的《马关条约》,不仅因其强权、霸道和不平等的性质,成为中日关系史中不光彩的一页,更因为它第一次以政府间条约的形式,将中国的台湾割让给日本,成为中日关系中台湾问题的缘起。
以上事实证明,日本正是按照吉田松阴设计、山县有朋确立的大陆政策,而逐步扩大其“利益线”的。而在这条“利益线”中,台湾无疑是举足轻重的重要一环。值得注意的是,《马关条约》除了以上内容之外,还对割台湾的交接期限作了如下规定:“本约批准互换之后,限二年之内,中国让与日本之地方人民愿迁居让与地方之外者,认便变卖所有产业,退去界外。但限满之后尚未迁徙者,酌宜视为日本臣民。又,台湾一省,应于本约批准互换后,两国立即各派大员至台湾,限于本约批准互换后两个月内,交接清楚。”
由此可以看出日本政府欲得到台湾的迫切心情,同时也说明台湾对日本政府来说有何等重要!日本学者于20世纪90年代末在福岛县立图书馆发现的《日清战史草稿》,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这一点。“草稿”在开头部分这样写道:“应将派往朝鲜半岛的援兵减为一个师团,用另一个师团占领台湾,在彼过冬。”在谈到与清廷谈判时,“草稿”写道:“假如我国在今后的大决战中获胜,清廷求和时,为了维持东洋和平之战略需要,应要求清廷割让若干地区。……澎湖地区水深湾广,是一个风和浪少的良港。它扼守台湾海峡,占据黄海、支那海的关隘,与我对马同为东亚最重要之要冲。因此,假如将其与旅顺、威海卫一并归我占有,以此来扼制清国之首尾,不仅会大大削弱其抵抗力,对将来我国掌握东亚霸权,控制太平洋的制海权也是极其必要的。”
以上《日清战史草稿》的记述充分说明台湾及澎湖列岛对日本的重要性。这也就不难理解日本在与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时为何将割让台湾及澎湖列岛作为主要条件了。《马关条约》的签订,将中国领土台湾割让给日本,使台湾不仅成为日本的“利益线”,而且也逐渐变为日本的“主权线”。其后50年,日本对台湾的殖民统治,证明日本确实是将台湾视为其“主权线”。
鸦片战争之后的100年,对中日两国来说都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这100年中,中日两国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在中国来说,在这一时期,拥有几千年历史的封建社会由强变弱,甚至成为西方帝国主义列强瓜分的对象。由此产生的结果是,长期以来在东亚地区占有主导地位的“华夷秩序”受到强烈冲击,直至分化瓦解。而这一时期的日本,恰好结束了200年的锁国时代,正在前所未有地开港接纳来自海外的贸易船队。特别是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开始大规模扩充军备,迈开了向海外扩张的步伐。那么,日本缘何如此热衷于对外扩张?又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昔日的东亚老大中国枪炮相加呢?这其中,除了中国清政府腐败无能、不切实际的夜郎自大思想导致其国势微弱、任人宰割之外,日本方面外交政策的改变,以及与这种外交政策密切相关的日本的民族性,则是日本对外扩张、侵略中国的深层次原因。
正如日本前驻法国大使矢田部厚彦所讲的那样:“所谓外交就是将一个国家的内在的东西表现在外部,即如人类之颜面。正如人的面部表情反映人的心理活动一样,外交也能反映一个国家的国民感情。”那么,日本外交反映了一种什么样的日本国民感情呢?它首先反映的当然是日本国民的对外意识。矢田部厚彦在他的《何为日本外交?——历史与精神》这本书中引用欧洲人的观点,概括了日本人的对外意识:“生长在‘锁国’这种温柔的、充满母爱的环境中的日本人,一旦走向国际社会,他会感到很孤独,他会认为别人都不理解自己,会觉得外国会给日本以威胁。”由于有这种思想作祟,一旦国际环境向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他就会立即不顾一切地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要寻找近代日本对外扩张的思想根源,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这就是被称为日本近代化的理论奠基人的福泽谕吉。福泽谕吉也是一个主张对外扩张的人物。他极力主张“等待时机不如创造时机”,鼓吹“日本若不着手朝鲜,只有顷刻落入他人之手”。他主张日本应该尽快进行资本输出和实业扩张,并提出应由他国借入资本进而转手使用的主张。
福泽谕吉的这种思想对当时的日本社会具有相当大的影响。
福泽谕吉的代表作是《劝学篇》。在这部《劝学篇》的开头部分,印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这就是“上天不造人上人,上天不造人下人”。许多人以为这是福泽谕吉表达人人平等的一句座右铭。其实不然,这句话只是《劝学篇》开头的一句话,并不是福泽谕吉本人的观点。福泽谕吉在这里想要表达的,恰恰是“人生来就不平等”。他是这样论述的:人们都说“上天不造人上人,上天不造人下人”,实际上,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智者,有愚者,有穷人,有富人,有上等人,也有下等人”,其差别“有如云泥”。福泽谕吉认为,这种差别“源于学与不学”。
福泽谕吉进而把这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观点引申到国际关系中。他认为,一个国家,若想在国际上处于领先地位,那么就应该加强“学问(引入现代化的科学技术)”,鼓励“富国强兵”。做不到这一点的国家,就不得不成为“劣等国家”,这些国家是不值得同情的。因为这些国家自身不够努力,所以,它们只能服从于“优等国家”。1885年3月16日,福泽谕吉在《时事新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脱亚论》的文章。在这篇《脱亚论》中,福泽谕吉竟把与中国和朝鲜为近邻视为日本“最大的不幸”。他认为,由于这两个国家“不知改进之道”,虽处“交通至便”所,却未吸收文明于政教风俗中,这样下去,“不出数年,必将亡国。其国土必被世界文明诸国所瓜分”。
对于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和朝鲜,福泽谕吉认为责任并不在“世界文明诸国”,而是由于中国和朝鲜努力不够。他认为,像中国和朝鲜这样的弱国,就应该被列强侵略或吞并。而日本则应“与文明国家共进退”,“与东亚恶友绝交”,进而达到“脱亚入欧”。福泽谕吉的这种“弱肉强食”的理论,成为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亚洲及昭和时期日本政府推出“大东亚共荣圈”构想的理论根据。根据这一点,有人认为,在“黑暗的昭和时期”,日本政府强行推行藐视亚洲、侵略亚洲的外交政策,使亚洲邻国深受苦难,而为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政策铺就第一条轨道的,正是福泽谕吉。
曾经学过医学的福泽谕吉在他的《劝学篇》中把一个国家比作一个患者。他说,“学者就如同讲授养生学”的病理分析家;而“政治家则是治疗疾病”的临床医生。在日本明治初期,像福泽谕吉这样的“病理分析家”,把日本这个“患者”的“病情”分析得可谓透彻,结论就是:脱亚入欧,对外扩张。而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临床医生”则亲自“操刀”,为日本的“健康”施行“外科手术”,不幸的是,中国大陆特别是台湾诸岛就成为他们下刀的首选对象。
日本近代的对外扩张,是一个有预谋、有计划、成体系的国家战略。从幕末明初的吉田松阴到明治初期的山县有朋,从甲午战争到日俄战争,日本政府正是按照这个既定的“国策”一步步向海外扩张的。在日本对外扩张的“全民运动”中,这一时期的思想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福泽谕吉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如果把日本近代的对外扩张比作一个系统工程,吉田松阴堪称设计师,山县有朋是执行者,而福泽谕吉就是为这个“系统工程”制造舆论的理论家。他们的思想体系是一脉相承的,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配合默契,相得益彰。由于他们的努力,日本一步步走向对外侵略扩张的道路,与此同时,也使周边各国人民遭受到日本帝国主义的蹂躏。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天再次反思日本近代对外扩张的经过及其思想根源,就是要提醒后人:牢记历史,吸取教训,发奋图强,永保和平。我们不希望不幸的历史重来,但如果不能真正从思想上汲取教训,不能诚心诚意地反思过去,那么,历史重演也并不是危言耸听。从这个意义上说,回顾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对外扩张的历史事实,考察甲午战争前后日本对外扩张的思想根源,对研究当今的中日关系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本文作者张耀武,大连外国语大学日本语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