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的三名随从离去后,郭夫人走了进来。
狄公连忙请她落座,并要她自己倒茶。他对这妇人有歉疚感。
郭夫人俯身书案先为他的杯子倒满茶,狄公又留意到那淡淡的香气,那香气仿佛是她的一部分。
她开口道:“我来向大人禀报,潘氏不吃不喝,一直在哭。她问我可否允准其夫去看她一次。”
“那是不合法规的。”狄公皱眉答道,“况且我想那样对他们两个均无好处。”郭夫人轻声道:“那妇人意识到她将被处死,已是听天由命了。不过如今她也想到她确实在很多方面喜爱自己的丈夫,因而她希望向他道歉,这样她至少可带着已弥补了部分罪过的感觉去受死。”
狄公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道:“法律旨在恢复规范,尽可能修补犯罪所造成的损害。既然潘氏之道歉可告慰其夫,那就准许她的请求吧。”
郭夫人继续道:“我还要禀告,我用各种药膏治疗陆氏的背,伤口是会愈合的,但是……”
她停住不语。狄公点头示意,她继续道:“大人,她身体看起来不那么强壮,是她那非凡的意志令她支撑下去的。我担心若再鞭打她的背,她可能会受到永久的损伤。”
“我会记得你的忠告的。”狄公说道。
郭夫人躬身施礼。她迟疑了片刻说道:“因为她一言不发,我冒昧地问起她幼小的女儿。她道女儿由邻居们照看着,而且不管怎样,衙门不久便会释放她。不过我想在经过陆家时去确认一下。要是孩子不开心,我会把她带回我自己家中。”
“不管怎样你都把她带回去!”狄公道,“同时你也可借此察看陆家,设法找到一件黑色鞑靼衣服,或是一些可以派那用场的黑衣服。这是只有妇人才能解决的事!”
郭夫人微笑着又躬了个身。狄公有一股冲动,他想问她对陆氏和蓝师傅之间可能有什么关系的看法,但他很快就忍住了。与一名女子商量衙门事务是够奇怪的了。于是狄公便问起她丈夫对楚大远的情况有何看法。
郭夫人慢慢地摇了摇她小巧的头。
她说道:“我丈夫又施行了一次强烈的催眠。他认为楚大远的精神已彻底错乱了。”
狄公叹了口气。他点了点头,郭夫人便告退了。
狄公升晚堂时,先宣布了有关巡逻队管辖的规定,补充道他们将在全地区张榜公布。然后他命班头将陆氏带上堂来。
狄公又注意到她精心修饰了一番。她盘起了头发,简单而又引人注目,还穿了件新的绸缎外衣。她站得笔直,尽管双肩显然痛得很厉害。在跪下前她迅速看了一眼公堂,见只有几个旁听者,似乎很失望。
狄公平和地说道:“昨天你冒犯了本县。陆氏,你并非愚蠢之人,我相信为了公正,为了你自己,这次你会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民妇并无说谎的习惯!”陆氏冷冷回道。
狄公道:“告诉本县,除姓名外,你还有个绰号叫‘猫咪’,可是真的?”
“大人在嘲弄我吗?”陆氏轻蔑地问道。
“提问乃本县特权。”狄公平静地说,“回答!”
陆氏想要耸耸肩,但她的脸突然痛得扭曲变形。她吞咽了一下唾沫,然后答道:“是的,我的确有那绰号,那是先父对我的昵称。”
狄公点头。他问:“你那已故的丈夫偶尔也那样称呼你?”
陆氏眼中闪过一丝罪恶的光芒。
“不!”她厉声道。
狄公继续问:“你是否曾穿过鞑靼男子穿的黑衣服?”
“不许你污辱我!”陆氏叫了起来,“一个正派女子如何能穿男人的衣服?”
狄公说道:“事实是你的衣物中有这样一件衣服。”
他注意到陆氏第一次看起来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会儿,她回答道:“大人或许清楚我有鞑靼亲戚。那衣服是很久以前从边界那边来的一位表弟忘在家中的。”
狄公道:“将陆氏带回监中,过一会儿再带来堂上继续受审。”
陆氏被带走后,狄公念了两份关于继承财产的法律正式告示。他发现此时公堂上已挤满了人,还有人正在走进来。肯定是某些旁听者将审讯陆氏的消息传了出去。
班头将三名青年带到堂上。他们很局促不安,害怕地看看衙役,看看狄公。
“你们不必害怕!”狄公和蔼地说道,“你们站在旁听的第一排,仔细看一个很快会被带到堂上来的人,然后告诉我以前可曾见过那人,倘见过,是在何时,又在何处。”
郭夫人带陆氏进来。她给陆氏穿上在陆氏家里找到的黑衣服。
陆氏迈着碎步朝公案走去。她做了个娇美的手势,往下拉黑外衣,这样就可显出她小巧坚挺的乳房和浑圆的臀部。她忸怩做作地笑着,紧张地扯着外衣下摆。狄公想,她真是个技艺高超的伶人。他向班头示意了一下,班头将三位小伙子带到了公案前。
“你认识此人吗?”狄公问年纪最大的那个。
那青年看着陆氏,毫不掩饰他的敬慕。她害羞地斜睨了他一眼,双颊飞上了一朵红晕。
“不认识,大人。”年轻人结巴地说道。
“此人不是你在浴室前碰到的那人吗?”狄公耐心地问。
“大人,不会是她!”年轻人微笑道,“那是个年轻男子!”
狄公朝另外二人看了看。他们频频摇头,睁大眼睛看着陆氏。她顽皮地瞧着他们,然后迅速用手掩住嘴。
狄公叹了口气。他示意班头把那三名小伙子带走。
他们刚离去,陆氏的脸便像是戏法似的变了,脸上又露出先前那种冷漠、恶毒的表情。
“民妇可以问问将我这样装扮的用意吗?”她冷笑着问,“一个被脱光了鞭打后背的妇人,难道得穿着男人的衣服当众受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