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乔泰带着两名士卒回到衙门。衙役报告说陶干已经回来了,正与狄公和洪亮在内书房密议。马荣关照他们,监市不久会带两男两女来,男的可交与牢头,两名妓女则可去叫郭氏来处置。料理完这些事后,他们便去狄公的书房,吩咐两名士卒在房外走廊候着。
狄公正与洪亮和陶干讲得起劲,不过见到另两名随从进门,便命后者即刻禀报。
马荣将集市上发生之事讲述了一番,最后说两名士卒在外候着。
狄公容颜大悦,说道:“与陶干所发现的情况合起来,那姑娘出了何事,此刻我们至少了解了大概。不过先把那两名士卒带进来!”
两名士卒恭敬地见过狄公,狄公让他们把发生的一切详述了一遍,然后道:“你们的情况甚是要紧。我会让你等捎信给将军,建议他将你们俩分派至附近区域卫戍,这样需要时便可传你们来做证。现在洪主簿带你等去狱中见疑犯,然后你们去记事房给书吏录个证词。你们去吧!”
两名士卒对狄公千恩万谢,为获准这般离去而高兴无比。洪亮与他们离去后,狄公取过一页公文信笺,给将军写信,然后叫陶干为马荣和乔泰讲了在赌场及饭馆的见闻。陶干刚讲完,洪亮回来禀报说,那两名士卒一眼便认出潘峰乃在城外所见之骑马老人。
狄公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说道:“现在我们来将情况过一下!先讲潘氏被害一案。如今潘峰所讲遇见强盗之事已被证实,我不再怀疑他所讲的其他事,但为确保无误,我们还需等派去五羊村的衙役回来,然后便可释放潘峰。我个人相信他完全无辜。我们须得集中注意力寻找第三者——那个在本月十五日中午至十六日清晨之间杀害潘氏之人的线索。”
“鉴于凶手一定事先知道那天午后潘峰要出城,”陶干道,“那人必定熟识潘氏夫妇。叶泰可为我们提供潘氏熟人的情况,他显然与其妹甚为亲近。”
“不管怎样我们要查问叶泰,”狄公道,“你在赌场听到关于他的事说明有必要全面调查此人。我会亲自向潘峰询问有哪些熟识的朋友。再讲廖莲芳失踪案。陶干的米商朋友说,她曾在春风酒店近旁的一处暂租房跟一青年男子有过秘密幽会。很明显,那房子便是皮条客提及的同一处所。几日后那个妇人在同一街区盯上廖姑娘,而廖姑娘便跟那妇人溜走了。我推测那妇人跟廖莲芳讲她情人在等她,于是廖莲芳便立刻随妇人而去。那戴风帽男子所扮演的角色我们只能瞎猜了。”
“显然他不是那姑娘的情人。”洪亮道,“米商描述的是个瘦削的年轻人,而聋哑男孩提到的是个魁梧壮实的家伙。”
狄公点了点头。他用手轻抚了长髯片刻,然后继续说道:“陶干跟我讲完廖姑娘幽会之事,我即刻派班头去米商店铺,让班头领着米商去集市指认那房屋。之后班头会去楚大远的宅子传于康来。洪亮,去看看班头回来了没?”
洪亮回来时说道:“廖姑娘离开的那房子的确在酒店近旁。众邻舍告诉班头说女房东前日死了,那儿请的唯一一个用人也已回到乡下。他们知道那屋里常有奇怪之事发生,经常到深夜还传出许多声响,不过他们认为最好假装未曾注意到这些。班头让人把门砸开。在那街区,那屋里的陈设要比人们想象的好得多。女房主死后屋子空置着,无人出面来收房。班头列了张单子,然后将房子封了起来。”
“我怀疑那份清单是否完整。”狄公道,“我想多数可搬动的东西现在已在装饰班头家了!我对那家伙突发的热情不敢相信。不过,那女房主在这个时候死掉真是可惜,她本可告诉我们许多关于廖姑娘秘密情人的情况的。于康是否到了?”
“大人,他正坐在值班房。”洪亮回道,“现在我去叫他进来。”
洪亮将于康带了进来。狄公想,这个漂亮的青年看上去真的病了。于康的嘴巴紧张地抽动着,双手抖个不停。
“于康,坐下。”狄公和蔼地说,“我们的调查已取得一些进展,不过我觉得应该多了解一些你未婚妻的情况。告诉我,你们相识已有多久?”
“三年,大人。”于康轻声回道。
狄公抬了抬双眉,说道:“古人云,两人相配,一到婚龄即成婚。”
于康的脸红了,急忙道:“大人,廖老先生极爱他女儿,似乎不情愿与她分开。至于我父母,因远住南方,凡与我相关之事他们皆托付给楚老爷。我自来此便一直住在楚家,楚老爷担心我成家后便不再能差遣我,这很能理解。大人,他一直如父亲般待我,我觉得不应催着让他同意我早早成婚。”
狄公未做评论,而是问:“你认为廖莲芳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那年轻人叫了起来,“我一直在想啊想,我真害怕……”
狄公默默地看着于康坐在那里绞着双手,眼泪从于康双颊上滚落下来。
狄公突然问道:“难道你怕她跟另一个男人跑了?”
于康抬起头来,挂着泪珠的脸上露出微笑。他说道:“不,大人,那绝不可能!莲芳跟一个秘密情人?不,大人,我至少可肯定这一点。”
“那样的话,”狄公严肃地说道,“于康,我有坏消息告诉你。她失踪前几日,有人看见她和一青年男子一起从集市上的暂租房里出来。”
于康脸一下子变得灰白。他睁大双眼盯着狄公,仿佛见到了鬼魂一般。他突然脱口道:“我们的秘密终于被发现了?我认输!”
说完便瘫在椅子上抽泣起来。狄公示意洪亮给他杯热茶。年轻人一口喝了下去,然后用平静些的声音说道:“大人,莲芳是自杀的,我对她的死有责任!”
狄公往后靠在椅子上。他慢慢捋着胡子,说道:“于康,自己把话说清楚。”
年轻人努力控制住感情,开始讲道:“有一天,大约一个半月前,莲芳带着保姆到楚宅来帮她娘给楚老爷的大房捎口信。当时大房正在洗澡,她们只得候着。莲芳到花园走走,我在那儿见到她。我自己的房间就在那一边。我说服她跟我进了房……自那以后,我们便在集市上的那间房里幽会过几次。她保姆的老友在附近开店,那保姆在跟另一老妇闲聊个不停时,并不在意莲芳独自去逛逛街上的摊头。莲芳失踪前两天我们就在那儿碰过最后一次头。”
“那么别人见到的是你从那屋子离开!”狄公打断他。
“是的,大人。”于康用凄凉的声音回道,“那是我。那天莲芳告诉我她可能有身孕了。她很着急,因为我俩羞耻的行为现在要暴露了。我也惊慌失措,我想廖老爷或许会赶她出门,而楚老爷肯定会把我颜面全无地送回父母身边。我答应莲芳我会竭尽全力让楚老爷同意我俩尽早成婚,莲芳说她也会去求她父亲。”
“那天我去找我主人,可他大发雷霆,骂我是不知感恩的浑蛋。我给莲芳写了封密信,敦促她尽力说服父亲。很显然廖老爷也拒绝了。可怜的姑娘一定很绝望,便跳井自尽了。而我这个苦命人必须对她的死负责!”于康失声痛哭。过了一会儿他时断时续地道:“这些天这个秘密一直在压迫着我,每时每刻我都盼望着听到她的尸体被找到的消息。而那个可怕的叶泰又来说他知道我和莲芳在房内私会一事。我给他钱,可他却越要越多!今天他又来——”
狄公打断他:“叶泰是如何知道你的秘密的?”
于康答道:“很明显,一个叫刘妈的老女仆偷看到了我们。她先前曾在叶家做叶泰的奶妈,他们在楚家书斋外走廊里拉话时她告诉了叶泰,当时叶泰正候在外面等着见老爷谈些生意。叶泰叫我放心,那老妇已答应他不会讲给其他人听。”
“那老妇自己来找你的?”狄公问。
“没有,大人。”于康回答,“我自己试着去跟她说话,想确定她会守诺。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找到她。”见到狄公惊异的表情,于康急忙解释道,“我家老爷把宅子分成八份独立的家居,每一份有其自己的厨房及用人。主宅由楚老爷自己、大房用着,也包括我的住处,其他七房都有各自的处所。因有几十名用人,加上严厉的规矩,他们得待在自己的地方,我去找个人私下说话都很难。”
“不过今天早上,我在书房跟老爷谈毕佃户的账目后出来时正巧见到刘妈。我赶紧问关于我和莲芳的事她跟叶泰说了些什么,可她假装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显然她对叶泰依然完全忠心。”他接着凄楚说道,“不过她是否保守秘密现在已无关紧要了!”
“于康,那确实有关系!”狄公迅速说道,“我有证据证明莲芳并未自尽,但她被绑架了!”
“谁干的?”于康高叫道,“她在何处?”
狄公抬起手。
“调查仍在进行。”他平静地说道,“你要严守秘密,以免让莲芳的绑架者有所警觉。叶泰再来要钱时,你只要跟他讲,过一两天再来。我相信与此同时,我可以找到你的未婚妻,并抓住用卑劣诡计绑架她的罪犯!”
“不过,于康,你的行为实在要大受谴责。你未曾引导好那姑娘,反而利用她的感情来满足你尚无权享受的欲望。订婚与结婚并非私事,那是联结双方家庭所有生者抑或死者的一个神圣契约。你冒犯了在家庭祭坛前向之宣布订婚的祖宗,也贬损了你未来的新娘。同时你给罪犯提供了将她捏入爪中的机会,因为他谎称你在等她而将她诱骗走。而且在获悉她失踪后,你并没有立刻向我报告真相,从而毫无道理地延长了她处于悲惨境遇的时间。于康,你要好好补偿她!你可以走了。找到她之后我会再传你来。”
年轻人想说什么但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转身踉跄地向门口走去。
狄公的随从们兴奋地谈论起来,但狄公抬了抬手,说道:“这些情况解开了廖莲芳失踪谜团。一定是那个流氓叶泰绑架了廖姑娘,因为除那刘妈外,他是唯一知道他们秘密的人。况且聋哑男孩描述的戴风帽男子跟叶泰完全符合。叶泰用来送假口信的妇人必定是暂租屋的女房主。不过她未将那姑娘带去那儿,而是将她带至别的秘密处所。至于是供他自己泄欲或卖与别人,我们还得查清楚。他知道自己很安全,因为那不幸的姑娘如今当然不敢去找她未婚夫或父母。天晓得她正遭受什么样的罪!可那似乎还不够,那个恬不知耻的无赖竟然还敲诈于康!”
“大人,是否让我现在就去把那兔崽子抓来?”马荣充满希冀地问。
“当然!”狄公道,“和乔泰一起去叶家,兄弟俩也许正在用晚膳。监视他们家,叶泰出门时仔细跟着,他会将你们带到那个秘密处所。他进去后你们便逮捕他以及那儿所有有关的人。对付叶泰不必下手太小心,只要不伤他太厉害,以免我无法再审问他!祝你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