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又发火了,每当这时,重庆女子的泼辣劲儿便在她身上展露无遗。而此刻,她的神情竟有些像我痉挛发作时那般狰狞。我的狰狞模样,素素姐曾拿镜子让我看过:脑袋歪斜着,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拧作一团,手脚向内蜷缩着。每次发作,短则好几分钟,长则能持续几个小时。我患的是痉挛型脑瘫病。在不发作的时候,我的五官倒也端正。“帅奇,你都快读初中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你是想把妈妈气死吗!”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打我的屁股,好痛啊。
妈妈督促我做运动康复锻炼,让我趴在素素姐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素素姐拿着我喜欢的老虎玩具在我眼前晃悠,老虎眯着眼瞧我,我也冲它眯眼,老虎仿佛就笑了起来。素素姐把老虎玩具放在我眼前,然后一点点往上举。妈妈在一旁鼓励道:“帅奇,看老虎,跟着老虎抬头,你属虎,可得虎虎生威!”
我出生于1998年7月12日,正好是法国世界杯决赛的那天。身为足球迷的爷爷说,我这孙娃是急着要看世界杯决赛,才提前来到人世的。爷爷叹了口气,感慨道:“咱们国家的球队打进世界杯就已经艰难无比,想要获得名次更是难上加难,更别提参加决赛了。”接着他又说:“天下的事都不容易,但只要肯努力,就没有办不成的。”这话显然是说给我听的。像我这样趴在地上锻炼,真的是件难事,太难了。每天除了上午、中午,晚饭后还得做半个小时。
素素姐做的豌豆杂酱面特别好吃,我一时没忍住吃多了,感觉不太舒服,起身走动时,左手半握着拳,右手像鹰爪一般,脖颈僵硬,头歪向一边,走起路来呈剪刀步。可别小瞧我能走剪刀步,这背后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十分来之不易。就拿我两岁的时候来说吧,妈妈打听到儿童医院的“上田疗法”效果不错,就带我去那儿治疗。妈妈要上班,没办法每次都送我去,于是素素姐就和外公、外婆、爷爷或者奶奶轮流送我去,每天都得坐公共汽车前往。做“上田疗法”的医生先让我仰躺着,一开始,他会轻轻地转动我的头,动作十分温柔,可没过一会儿就用力了。他一只手转动我的半边脸,另一只手抬起我这边的肩膀,这样持续三分钟后,再换另一边操作。他还会一只手按住我的胯部,另一只手扶着胯骨往上抬,朝相反方向扭转,同样三分钟后换另一侧。年幼的我根本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哇哇大哭起来,一哭就出汗,出汗后又特别容易着凉发烧,往往做两天治疗,就得感冒三天。就这样折腾了三个月,大人们实在不忍心看我遭罪,便不再带我去做这个治疗了。当然,这三个月的治疗也并非毫无成效,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只要妈妈打听到有名医或者好的中西医治疗方法,就会带我去尝试,还一直督促我坚持做运动康复锻炼。这些费尽周折的治疗,还有如同身处地狱般的锻炼,让小小的我吃尽了苦头。
我实在不想做这痛苦的趴地锻炼,就嘟囔着说肚子胀,不想做!妈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帅奇,乖儿子,听话,好不好呀!”那个在医院妇产科和家里向来果断、说一不二的妈妈,此刻竟这般低声下气地求我。我还是不依不饶:“不做,就不做……”我说话含混不清,爸爸常常听不明白,可妈妈和素素姐却能懂我的意思。我说话不清楚,自然是和我的病脱不了干系,可妈妈总说我其实挺聪明的。她常对我说:“儿子,你的脑子虽说受过损伤,可人身上的脑细胞可有140亿到150亿个呢,这么庞大的数量,你损伤的只是极少数。而且,脑细胞本身就在不断地死亡又不断地再生,新再生的脑细胞会让你越来越聪明的。”这会儿,妈妈正苦口婆心地给我讲做趴地锻炼的必要性,可我却倔得很,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门外的黄葛树正在落叶换新叶,春天的傍晚宛如童话世界一般美好。
妈妈朝素素姐使了个眼色,素素姐便过来拉我,拉的时候还半拉半松的。我心里明白,素素姐其实也想去小区的花园玩耍。自我出生起,素素姐就来家里照看我了,那时她才刚满十七岁。素素姐对我可好啦,除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数她跟我最亲。素素姐长得好看,就连学我痉挛时的样子都好看。这不,她又学起我痉挛的模样,还眨眨眼睛,那意思是做不做趴地锻炼,由我自己拿主意。我自然是不想做,心里急切地盼着去见在花园里玩耍的小伙伴们。
妈妈急着要去医院,见我这样,一下子生气了,把我拉回屋里,使劲儿按着我趴在地上,大声说道:“俞帅奇,你敢不做!”妈妈那曾为产妇接生、做手术的手,重重地打在我的屁股上。妈妈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平常打我的时候看着凶巴巴的,下手却很轻,可今天却真的下了重手。素素姐赶忙蹲到我跟前,劝我别惹妈妈生气,还拿起老虎玩具,在我眼前一点点抬高,让我看。我哭着看向老虎玩具,对于颈椎、腰杆僵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我来说,这样抬头看老虎,每分每秒都痛苦极了,简直如同身处地狱般煎熬,每次做完都是满脸泪水、一身汗水。
妈妈守在一旁,非得让我完整做完,差一秒都不行。
妈妈去医院后,素素姐带着我来到小区花园,让我自己系鞋带。我本可以穿不用系鞋带的鞋子,可妈妈偏偏只给我买需要系鞋带的,她说系鞋带能让我的手指更灵活。妈妈还专门给我买了钢琴,请老师来教我弹琴,说是同样能锻炼手指的灵活性。弹钢琴倒还挺好玩,可系鞋带对我来说,简直是要命的事儿。我的腰颈僵硬,弯下身子特别痛苦。但我一心想着出去玩,只能强忍着痛苦,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鞋带系好。
出门时,素素姐让我关门,这倒不算太难。
我们家原本住在六楼,为了方便我生活,妈妈想尽办法搬到了一楼。我家门外有棵黄葛树,树旁是一段弯曲的石梯。素素姐拉住我的一只手,让我的另一只手扶着石梯的护栏下梯坎,说是这样能锻炼平衡能力。素素姐还说,以后要练习一步跨两梯。下梯坎的时候,素素姐手机里突然响起了《我是小哪吒》的歌声:“我叫小哪吒,我是安琪拉,我叫小哪吒,我是安琪拉,天高地厚谁人都不怕,灵珠转世风火闯天涯……”我跟着歌声,两脚交替着下石梯,心里真希望自己能有少年哪吒那对神奇的风火轮,因为我这剪刀步下梯坎实在太吃力了。听到小伙伴们的笑闹声,我心情格外激动,加快了脚步,素素姐既高兴又警惕地在一旁护着我。
下完石梯,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
素素姐带着我来到小区的花园,我幼儿园时的小伙伴赵莹莹、李俊、何超正在前面有假山的池塘边玩耍。赵莹莹一眼瞧见了我,连忙招手大喊:“快来看呀,金鱼又多了好多条!”她比我小两个月呢。
“帅奇,别埋怨你妈妈呀。你妈妈每天上班多累呀,她可是医院妇产科主任,下班后还经常得去科室里看看。”素素姐说道。
“妈妈真的打我了。”我委屈地嘟囔着。
“打是亲骂是爱呀,你妈妈心里正不痛快呢,她主刀剖腹产的一位产妇突然发了羊水栓塞,没救过来,家属闹得可凶了……”
素素姐在我家待的时间久了,对产妇、病人的事儿知道得不少。我不太清楚素素姐说的“羊水栓塞”是怎么回事,素素姐说那是种特别凶险的病,还好婴儿保住了。我听了心里不禁担心起妈妈来,我怎么会怨妈妈呢,没有妈妈就没有我呀。妈妈一直忙着学业和工作,跟爸爸结婚晚,好不容易才怀上我。要强的妈妈一提到我,语气就软了下来,总说都怪她,是因为她早产我才得了脑瘫。爸爸却说,妈妈早产是有原因的,那天产妇特别多,怀着我的她还去产房接生,做了好几台剖腹产手术,下手术台的时候就晕倒了,然后就早产了。
妈妈其实还可以再生的,可妈妈却流着泪说:“不生了,我要努力活得比儿子久,一直陪着儿子,让他在我的怀里离开这个世界。”
爸爸看着妈妈,点点头:“嗯,我们一起陪着儿子。”
妈妈的奶水很足,我也能吃,都三岁了,妈妈还在给我喂奶。后来因为妈妈晋升职称必须要下乡支援一年,这才给我断了奶。身为妇产科主任的妈妈说,母乳喂养好,对儿子的生长发育有利,还能增强免疫力、提升智力。
妈妈其实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那天乌云密布,妈妈抱着襁褓中的我来到小区外的嘉陵江边。江水汹涌,浪涛翻滚,它既带来了人世的繁华,也可能带走人的生命。人在无比绝望的时候,想要离开人世的决心是无比强大的。妈妈抱着我朝着江心走去,脚步异常坚定,江水渐渐包围了我和妈妈。风在高处呼啸,水浪涌起,落下的水花亲吻着我的脸,我打了个喷嚏,然后露出了微笑,人一笑,眼睛就亮闪闪的。妈妈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鼻子一酸,我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妈妈接生过好多婴儿,每当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她就会感到欣慰。妈妈紧紧地抱住我,不停地亲我,亲得我的小脸蛋都变形了。我那清澈明亮的眼睛,让妈妈看到了蓝天,看到了奔腾的江水,也看到了希望。希望与绝望激烈交锋,最终希望战胜了绝望。妈妈抱着我朝江岸走去,脚步依然坚定:“帅奇,我的心肝宝贝,别怪妈妈,妈妈是一时糊涂……”
咆哮的江水仿佛理解妈妈的心情,收容了她的泪水。
帅奇这个名字,是妈妈和爸爸在我出生之前就为我取好的。妈妈说,咱们的儿子一定要帅气,希望他能成为帅才。愿我们的儿子眼眸中装得下高山巍峨,胸怀中能容纳大海壮阔,一生无畏无惧,顶天立地。妈妈的期盼如此美好,可我却觉得自己并非帅才,而是个愚笨的孩子,感觉辜负了妈妈。
小区花园里,风信子、玉兰花、迎春花、虞美人、牡丹、郁金香都盛开了,花香四溢,这些花的名字都是素素姐告诉我的。我和小伙伴们一同看着池塘里自在游动的金鱼,它们是那么自由自在,真让我满心羡慕。和小伙伴相处,我的心情很复杂。赵莹莹愿意跟我一起玩耍,可李俊总是看不起我,何超还常常模仿我走路的样子。
素素姐紧紧跟着我,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是妈妈雇素素姐来我家的。妈妈每天早晨去医院上班,总能碰到素素姐。妈妈第一次见到素素姐时,她才十三岁,身旁总有一位三十来岁、扛着棒棒、挎着绳子的男人陪着。扎着两个小辫的素素姐背着书包,乖乖地跟在男人身后。妈妈心想,那男人大概是她爸爸吧?之后一连好几年,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妈妈总能看见这对父女。
妈妈认定那个男人就是素素姐的爸爸。
医院附近有学校,每次素素姐的爸爸送她上学,快到校门口时,总会把肩上扛的那根棒棒和一捆绳子,小心地放在路边的花台边,然后才送素素姐到校门口,看着她走进校园。妈妈看到这一幕,十分感动,她明白这位父亲是不想让素素姐的同学们知道,自己是个“棒棒”(临时搬运工)。
有一次,妈妈从广州开完学术会回来,给我买了好多吃的,还有遥控飞机、遥控车,以及带有音乐的机器人玩具。妈妈说,通过这些东西让我有多维视角观感,这有利于降低我肌肉的张力,让脑子更灵活。出租车不让开进小区大门,妈妈正发愁怎么把东西拿回家,这时遇见一个“棒棒”往外走,仔细一看,原来是素素姐的爸爸。妈妈对他说:“师傅,能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家里吗?我给五十块钱。”其实,妈妈更多是出于好奇,想认识他。素素姐的爸爸接过妈妈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一直送到我家门口。他说:“就几步路的事儿,不用给钱。”妈妈坚持把钱塞给他,说:“钱一定得给。我平时上班,经常看到您送女儿上学。”他听了,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妈妈接着说:“您真是个好爸爸。”
就这样,妈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认识了素素姐和她这位扛棒棒的爸爸邹德权。
妈妈生我的时候,遭遇了早产,而且难产。在妈妈肚子里时,我营养充足,氧气也够,只是见不到外面的光。突然有一天,我要离开妈妈的身体,可我的头却是朝上的,医生和护士想尽办法让我的头转朝下,却怎么也转不过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情况危急,医生只好在妈妈的肚皮上划开一道口子,把脐带绕颈、体重只有三斤九两的我取了出来。妈妈生我时流了很多血。爸爸、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为妈妈能平安而庆幸,却也为我是个脑瘫儿而深感遗憾。医生当时断言,我以后站不起来,这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事实上,我从出生后,一直到读小学,确实都是坐着轮椅的。后来,经过长期的治疗和坚持不懈的锻炼,我终于能迈出剪刀步,这才拄着拐杖去上学。
不管怎样,这个世界接纳了我,接纳了我这个需要有人照顾的残疾人。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说由他们来照顾我,妈妈没同意,说要雇个保姆专门照看我。妈妈去了保姆市场,遇见了素素姐,便雇下了她。十七岁的素素姐本应继续读高中,然而,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她的爸爸搬运冰箱时,一脚踩滑,从梯坎上摔下,冰箱砸在头上,导致脑出血,不幸去世。灾难总是无情地骤然降临,就如同满心盼我成才的妈妈,美梦瞬间破碎。素素姐妈妈的老家在荣昌农村,她爸爸的老家在彭水农村。她妈妈很早就去了深圳,此后一直音信全无。我妈妈很同情素素姐,还抽空给她补习功课,可实在太忙,难以周全。于是,素素姐就自己买了高中课本自学,还教我认字。
素素姐刚来我家时,神色忧郁,毕竟她爸爸刚刚离世,她难以释怀。当素素姐看到我这个脑瘫儿的时候,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流露出想要尽快逃离的神情。
但她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她得挣钱维持生计。
自从爸爸去世后,素素姐便无家可归,实在太不幸了!和素素姐相比,我家原本算得上幸福圆满;可因为我的降临,又实在称不上幸福圆满了,同样是不幸。要是所有家庭都能幸福圆满该多好,可这世上偏偏存在许多不幸福、不圆满。我能看得出,家里的大人们在我面前总是乐呵呵的,可心里却满是痛苦,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俞帅奇,我的鱼食撒完了,你带鱼食了吗?”赵莹莹问道。我伸手掏了掏衣兜,发现有鱼食。素素姐心思细腻,每次我去池塘玩耍,她都会往我衣兜里装上鱼食。“带了。”我一边回答,一边往池塘里撒鱼食。鱼儿们感受到动静,四处游动起来。我迈着剪刀步,朝着鱼儿密集的池塘边走去,边撒鱼食边呼喊:“金鱼,金鱼,快来吃饭……”鱼儿们纷纷争抢鱼食。
“金鱼,金鱼,来吃饭……”何超开始模仿我走剪刀步的样子。
“何超,不许学俞帅奇走路,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赵莹莹总是护着我。
“耶!”何超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李俊连忙说道:“我可没有学他走路。”
赵莹莹听了,冲他露出笑脸。
这时,赵莹莹的妈妈来了,说道:“莹莹,他身体有病,别跟他一起玩了,走,咱们回家。”
赵莹莹一脸不情愿,还是被她妈妈强行拉走了。她妈妈这般看不起我,让我心里十分难过。
我妈妈去医院后,一直没回家,原来是住进了医院。她被那个去世产妇的丈夫打晕了。那产妇的丈夫愤怒至极,声称妈妈欺骗了他,没有按照电话里约定的时间跟他面谈。他还叫嚷着是妈妈害死了他妻子,要一命抵一命,说着就挥拳朝妈妈打去。要不是医务处和保卫处的人及时赶到,妈妈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妈妈去晚了,这与我没做趴地锻炼是有关系的。王素素姐说,妈妈其实可以不跟死者家属面谈,这种事会有医院分管部门负责。只是妈妈接到婴儿室值班护士的电话,说死者的丈夫闯进婴儿室吵闹,非要看看给他儿子喂的是不是劣质奶粉。于是,妈妈就给死者的丈夫打电话,约定面谈,还劝说他不要进婴儿室,毕竟婴儿室不能随便进,里面还有其他婴儿。
爸爸得知消息,急忙赶回来,直奔医院看望妈妈。爸爸是我一直很羡慕的解放军军官,长年驻守在冰雪高原。爸爸说:“你妈妈只是暂时晕倒,做了CT,没有致命伤。打你妈妈的人和挑唆他的‘医闹’,本来要被派出所带走,你妈妈却说,理解死者丈夫的心情,教育一下就行了,‘医闹’必须带走。”爸爸还给我带了酥油茶和牦牛肉,酥油茶我喝不太习惯,牦牛肉倒是很好吃。爸爸说:“酥油茶是用酥油、砖茶、精盐制作的,有滋阴补气、健脾提神的功效。你体质弱,喝酥油茶能增强体质,增加食欲,有利于康复。”可我还是喝不适应。素素姐却喝得津津有味,还说:“嗯,好喝,喝下去身上感觉更有力气了。”我知道,素素姐是为了哄我喝酥油茶才这么说的,我就当它是药,喝得多了,感觉也还能接受。
爸爸假期有限,妈妈还没出院,他就不得不返回部队。爸爸身材高大,穿上军装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他立过三等功,妈妈说爸爸是真正的男子汉。
“儿子,你也是男子汉。”爸爸对我说,“你慢慢长大了,要听妈妈和素素姐的话,按时吃药,坚持康复锻炼,还要照顾好妈妈。”
爸爸拎起皮箱出门,转身跟我挥手告别,我分明看到,爸爸的眼圈红红的。
我的鼻子一阵发酸。妈妈住在脑外科,原本要出院了,可脑外科主任说必须再观察几天。我见到妈妈时,嘴巴一撇,差点哭出来,可想到爸爸说我是男子汉,便强忍着没哭。
“妈妈,是我耽误了你。”
“儿子,这可不怪你,记住妈妈跟你说的,永不放弃。”
“嗯,我会跟病魔斗争到底,永不放弃。”
我和素素姐回到家门口时,晚霞染红了天空。
门外的这棵黄葛树十分高大,盘绕的树根有的像蟒蛇,有的像密布的蜘蛛网。这黄葛树每年有两次落叶期,秋天落叶是为了让剩下的树叶更好地存活,春天落叶则是为了给新生的树叶腾出生长空间。又一个春天来临,还在落叶的黄葛树已长出许多嫩绿的叶子,在晚霞的映照下,像点点串串闪亮的珠宝。小区里有不少黄葛树,其他树换叶都在同一时节,黄葛树却不同,即便是相邻的两棵黄葛树,树叶也是有绿有黄。
我对此感到十分奇怪。
素素姐说:“帅奇,重庆的黄葛树是懂得报恩的,它记得种树人栽种它的时间,换叶就是按照那个时间来的……”
我要报恩,得用与病魔抗争的实际行动来报恩,坚持做医生和妈妈所说的粗大运动、精细运动、平衡运动训练。比如爬行,指认眼耳口鼻,弯腰拿东西,起坐摇摆,单脚独立,原地起跳,跑步等等。当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素素姐拉着我登上黄葛树旁拐弯处的石梯,我一步跨了两级台阶,素素姐见状惊叹不已。
素素姐给我看了先天愚型病人舟舟指挥乐团演奏的手机视频。舟舟的爸爸是交响乐团的提琴手。舟舟和我一样,小时候也有小伙伴不愿意跟他一起玩,还常常被别人家的孩子欺负。那些接近他的小朋友,也经常会被他们的爸爸妈妈叫走,他们的父母会说:“你怎么能和他一起玩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况,你是个正常人,可他不是啊,这你还不清楚吗?”无奈之下,舟舟的爸爸、妈妈只能让他尽量减少与外界的接触。舟舟经常去爸爸所在的乐团,观看他们演奏,还会拿起指挥棒跟着舞动起来。起初,他爸爸只当他是在玩耍。后来,爸爸留意到,舟舟手中的指挥棒并不是毫无章法地乱舞,而是富有乐感。这一发现,让舟舟的爸爸、妈妈十分欣喜。他们期望儿子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的爸爸妈妈同样希望我能好起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妈妈说,我马上要读初中了。是啊,我也得像大家一样,步入初中校园了。
妈妈出院后,除了忙碌于工作,就一门心思扑在为我联系中学的事情上。妈妈不追求名校,只希望能找到一所离家近的学校,比如大河中学。然而,这所学校初一年级的学生名额已经满了,妈妈为此发愁不已。素素姐提醒道,这种情况得找人帮忙。她还说,她爸爸当初去朝天门码头扛“棒棒”,就是托了“棒棒”行业里老乡的帮忙,才得以加入“棒棒军”群体的。否则,不仅会遭人冷眼,还抢不到生意。妈妈想起自己曾为一位女记者接生过双胞胎,女记者当时特别感激,还说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于是,妈妈去找了女记者。女记者听后,皱起眉头说,这事儿恐怕得找教育局,可她并不认识教育局的人。妈妈表示感谢后,说再想想其他办法。女记者却说道:“您当初为难产的我顺利接生下龙凤胎,这份恩情我记着呢,这事儿我一定得帮您办成。”随后,女记者托朋友找到了区教育局的一位老办事员,老办事员凭借多年积累的老关系,找到了区教育局的一位副局长,副局长满口答应帮忙。可没想到,副局长却碰了软钉子,被大河中学新来的曾校长婉言谢绝了。
妈妈这下没辙了。
妈妈虽说在妇产科领域鼎鼎有名,是大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可在我读初中这件事上,却感到力不从心。但妈妈毕竟是妈妈,她的口头禅是“永不放弃”。这不,她带着我去找曾校长,素素姐也陪着我们一同前往。妈妈说不打算送礼,就想让曾校长看看一心求学的我。不过,要说一心求学,我还真不敢当,我心里一直犯嘀咕,担心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也担忧能否适应初中繁多考试的学习生活。
赵莹莹已经被大河中学录取了,她叫我也去这所学校,我当然愿意和赵莹莹一起上学。因为我的病,我八岁才上小学。赵莹莹则是因为玩耍时不慎右臂骨折,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耽误,也同样是八岁才踏入小学的校门,所以我和她小学是同年级。
曾校长是位女性,和素素姐一样,长相十分好看。她的办公室面积不大,却收拾得整洁有序。曾校长对我态度十分和气。我当时心里琢磨,转学这事儿说不定有戏,毕竟像我这样的残疾孩子,有人嫌弃,自然也会有人同情。可结果,曾校长还是婉言拒绝了,她说学校确实没有多余的名额了,这是学校领导集体商议后做出的决定,招生名额不能突破,希望妈妈能够理解。妈妈仍再三恳请曾校长帮忙,曾校长便给另一所中学的校长打了电话,对方表示还有招生名额。妈妈一边感谢曾校长,一边又不免感到沮丧,因为那所学校离我家实在太远了。但眼下,也只能舍近求远了。
我们离开曾校长办公室的时候,素素姐突然问曾校长:“曾校长,您之前是不是在两江中学任教过?”曾校长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我在那里工作过,刚才我就是跟两江中学的校长通的电话。”
素素姐眼睛顿时一亮,说道:“怪不得我看着您眼熟呢,曾校长,我见过您!”
曾校长看着素素姐,一时想不起来。
素素姐接着说:“那个‘棒棒’邹德权,您还记得吗?”
曾校长眼睛也亮了起来,感慨道:“邹德权啊,那可是个大好人,真正的大好人!”
素素姐说:“我是他的女儿邹素素,见到您那年,我十五岁。”
曾校长回忆起来,说道:“啊,想起来了,那年他送还我行李箱的时候,你就跟在他身边。他现在怎么样,‘棒棒’生意还好做吗?”
素素姐眼睛泛红,轻声说道:“我爸爸已经走了……”
曾校长亲自送我、妈妈和素素姐出学校,眼中闪烁着泪花,还说俞帅奇同学上学的事情她给定下来了,明天就可以来学校报名注册,记得带上身份证、户口本、小学毕业证的原件和复印件……
校园里黄葛树众多,枝繁叶茂的树冠宛如一把把巨大的雨伞,露出地面的树根相互交错,犬牙差互。有些树叶碧绿油亮,有些树叶则金黄灿烂。素素姐说黄葛树是报恩树,人也都应该懂得报恩。原本看似山穷水尽的事情,就这样迎来了转机,真没想到,是素素姐帮我办成了就近入学这件大好事。
那年,在两江中学担任教务副主任的曾校长去外地开会回来,带了许多书籍和会议资料,行李箱格外沉重。在朝天门码头,素素姐的爸爸揽下了帮她扛行李的活儿。可没想到,在公共汽车站,他俩被拥挤上车的人群冲散了,扛着行李箱的素素姐爸爸没能挤上车。公共汽车开走了,车上的曾校长心急如焚,因为行李箱里不仅有六百多块钱,更重要的是那些书籍和会议资料。回到学校后,她寝食难安。同事建议说,行李箱里有钱,报警或许能找回来。没错,报警,而且那些会议资料还得向校领导汇报,要在全校传达学习。她正准备去拿电话报警,这时电话铃声响了,是传达室打来的,说有个棒棒找她。她赶忙飞奔到传达室,看到素素姐爸爸身边放着她的行李箱,旁边还站着个小女孩,正是素素姐。素素姐爸爸说他叫邹德权,还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解释说他本不该打开行李箱,可还是打开查看了。他看到会议资料里有参会人员的名单,名单上的参会人既有外地的,也有本地的。他扛着行李箱找了本地的几所学校,最终才找到这里。曾副主任查看了行李箱,发现钱、书籍和资料都完好无损。她拿出两百块钱感谢素素姐爸爸,素素姐爸爸却只收了事先说好的三十元搬运费。曾副主任过意不去,请传达室的人帮忙照看行李,送素素姐父女出门,一直送到素素姐爸爸在十八梯租的小屋。素素姐爸爸打开电灯,屋内十分窄小,仅能摆下一张小木桌和一张上下铺床,当时素素姐正在小木桌上做作业。曾副主任对素素姐爸爸说,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她,比如女儿读高中的事情,素素姐爸爸连连道谢。
素素姐没能读上高中,而身为脑瘫儿的我,在炎炎夏末,走进了离家近的大河中学读初中。
我没想到,我幼儿园时的小伙伴除了赵莹莹,李俊、何超也都和我同班。我们小学时不在同一所学校,兜兜转转,如今又聚在了一起。我心里暗自高兴,赵莹莹愿意跟我玩,可李俊、何超却依旧看不起我。
自从我读小学后,素素姐就不再和我一起睡了。她说我已经是小学生了,要学会自立,让我在自己的小屋里睡觉,她则住保姆那间屋子。我出生后一直和妈妈睡,妈妈工作忙,常常很晚才回家。我哭闹时,素素姐就会哄我睡觉,给我哼唱《小白兔乖乖》《两只老虎》《上学歌》。时间久了,我就离不开素素姐了。有一次,我梦到自己能飞跑去卫生间撒尿了,素素姐夸我厉害,我尽情地撒尿……可醒来才发现,原来是在做梦。我尿床了,想用身体焐干尿湿的那块床单,可又担心尿到素素姐身上该怎么办。素素姐醒了,看似很凶地掐了掐我的脸蛋,可我并不觉得疼。她做出要打我的样子,随后起身下床换床单,还说小孩子尿床是常有的事。和素素姐一起睡觉很暖和,重庆的冬天特别冷,我把小脚放到她热乎乎的大腿上,睡得格外香甜。脑瘫的我穿衣服很困难,冬天衣服穿得多,就更难了。素素姐帮我穿衣服,还教我穿。慢慢地,我能够自己穿衣服了。
因为素素姐不和我一起睡,我赌气不理她。妈妈说:“帅奇,你爸爸还说你是男子汉呢,男子汉怎么能这么小心眼儿?”
后来,我还是和素素姐和好了。
我们班在大河中学教学楼的二楼,赵莹莹要求和我同桌,说可以帮助行动不方便的我,班主任老师同意了,我特别高兴。但何超、李俊却不太乐意。
我在长高,妈妈为我定制了新的、更适合我的木制腋拐杖。妈妈说,拐杖分为手杖、肘杖和腋杖,手杖不属于残疾人专用品;肘杖适用于中度下肢残疾者;腋杖则适合我。妈妈还说,我现在用单侧腋拐杖即可,这也是为了锻炼。嗯,有了这单侧腋拐杖,我走路方便多了,想用的时候就用,不想用的时候就把它当玩具耍,还可以用它防身。
第一课是曾校长上的,我好紧张,生怕漏听这位漂亮的中学女校长的一个字、一句话。妈妈和素素姐送我来学校的,妈妈说:“帅奇,你是大河中学的学生了,你是跟大家一样通过合格录取的初中生,不要自卑,保持一颗平常心……”妈妈说了好多鼓励我的话。素素姐翘起大拇指:“帅奇,你是又帅又奇的人!”
曾校长没有讲课文,而是介绍了学校,讲了校规、礼貌等等。最后说,我们班的俞帅奇同学行动不方便,大家都要关心他。我脸发热,心里不太舒服,是啊,我跟同学们确实不一样。不管怎么说,我是初中生了。
我们四个发小,赵莹莹的学习成绩最好,李俊第二,我第三,何超最差。我既希望下课又不希望下课。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就都喊叫着往教室外跑,拥挤着下楼,奔跑去操场踢球、跳绳,也有去厕所的。而我,下楼梯是剪刀步,幸好素素姐带我锻炼过下石梯,可还是比大家慢许多。赵莹莹要扶我,我说自己下。赵莹莹就下楼跟几个女生踢毽子去了。何超学我下楼梯的剪刀步,一步下两梯,还推我快走。我差点儿摔倒,便给了他一拳,他回了我两拳。我的拳头力气小,他的拳头重。我想哭却又没哭,因为我是男子汉。我瞪眼朝他举起腋拐杖,他就逃了。我去厕所动作也慢,李俊撒完尿喊:“俞帅奇,要上课了!”还朝我做鬼脸,我回他我痉挛时狰狞的表情,他就学我的剪刀步走了。我常常是最后进教室,之后就尽量憋住尿不上厕所。
后来,我们班不让课间休息出教室自由活动了,上厕所的除外,跟我读小学的那所学校一样。因为何超飞奔下楼时把腿摔断了,打石膏养伤三个月。班主任老师说,要保障同学们的安全,就让我们在教室里做课间操。刚开始觉得新鲜,后来就觉得乏味了。曾校长来了,教我们做课间操,曾校长在讲台中间领舞,我们站在课桌之间的走道跟着她跳舞。曾校长手机里播放的音乐时而快时而慢,快时如拉弓射箭,慢时如仙鹤展翅。我还是希望课间能出教室自由活动,一是我的剪刀步跳起舞来笨拙吃力;二是教室外面天宽地阔,空气也好。
何超三个月没来学校,就没有男生跟着他学我走剪刀步了。我既感到安逸又觉得不安逸。李俊虽偶尔学我走剪刀步,看我的眼神却总是不一样,是赵莹莹妈妈看我的那种眼神,跟他关系好的几个男生、女生看我的眼神也是这样。我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可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放学了,太阳仿佛在欢笑,绿树随风摇摆。大河中学校门口的人好多,素素姐说,活像乡坝里赶场,都是来接学生的,邻近的马路边被汽车堵得水泄不通。妈妈曾见到过市卫生局退休的老局长,一个和善可亲的老头儿,一边跟妈妈热情地打招呼,一边翘首盼望着他的外孙儿出校门。妈妈说,在这里没有官阶贵贱之分,大家都是来接小孩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们初一年级的学生按班级分批次出校门,队伍前面有老师领队,还有学生举着牌子。轮到我们班出校门时,高举着“二班”牌子的赵莹莹雄赳赳地走在前面,她叫我紧跟在她后面,我努力加快自己的剪刀步。我看见了人群里踮着脚向我招手的妈妈,高声喊道:“妈妈,妈妈!”妈妈从人缝中挤过来,接过我背上沉重的书包,为我擦去脸上的汗水。妈妈的决定是对的,我家离这所学校不远,省去了车接车送的麻烦。我跟妈妈很亲,可还是只顾着跟赵莹莹说笑,赵莹莹对我妈妈好像没看见一样,只顾着蹦蹦跳跳地说笑。妈妈看着我俩笑,妈妈就希望我能高兴。有妈妈来接,真好。
可爷爷跟我说,我爸爸读中小学时,他在部队,事情繁多,从来没去接过爸爸。爸爸放学回家,要穿过几条人多、车多的街道。奶奶没到下班时间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去接爸爸的次数也很少。爸爸大多时候是自己或者跟同住一个院子的小伙伴回家,背的书包是瘪瘪的小挂包。爸爸要是回家晚了就会挨打,爷爷用挠痒的篾抓子打他。有一次,爷爷心疼了,出差回来看到爸爸头上长了好几个大脓包,赶紧给他涂抹鱼石脂药膏。爷爷说,那时候从没想过要为爸爸辅导作业,爸爸都是自己做作业。
爷爷还说,他读书的学校在市郊,那时候周围是庄稼地和乱坟山,学校在山脚,家在山顶,放学后只能自己回家,沿着山间的泥巴小路往上走。夏天的时候,多半会手拿苍蝇拍和火柴盒,要多打苍蝇装进火柴盒里交给老师点数。山腰那儿露天粪池的苍蝇特别多,有一次打苍蝇时,他差点掉进粪池里。他往下滑的时候,双手撑在了粪池边。他都记不得是怎么回家的了,只记得当时哇哇大哭。曾奶奶在挤住着几户人家的竹篾房子的小院坝里,对着天空喊爷爷的名字,叫他回来,让他快点回来!爷爷说,曾奶奶是想把他吓跑的魂魄喊回来,他好像就不哭了。曾爷爷、曾奶奶都没有文化,爷爷也只能自己做作业。
我家住的小区在大河中学附近的山顶,走过三条街,就有小区停车场的电梯直达山上的小区。小区的草坪像绿毡子一样,黄葛树、杨树、槐树、柳树、苦楝树等树木繁多,还有好多叫不上名字的花儿,有的已经开了,有的含苞待放。我高兴地走着剪刀步,模仿赵莹莹蹦跳,说着让我高兴的话。妈妈看着我笑,笑出了声。我回家想看电视动画片,妈妈没有同意,而是辅导我做作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说:“帅奇上了一天学回来还这么忙,初中生可真累啊。”他们都很心疼我。妈妈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唯有对后代的真情始终不变。”
妈妈工作忙,不可能每天都来接我放学。今天放学,是素素姐来接我。多数时候都是素素姐来接我。我的剪刀步走得慢,赵莹莹陪着我一起走,这时她的妈妈快步冲过来,一把拉开她,说道:“莹莹,妈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不听,俞帅奇他有病,不许你跟他在一起!”
“你才有病!”素素姐说道,“我们帅奇是合格的初中生!”
赵莹莹妈妈看起来很斯文,实际上却很凶。她白净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说道:“你个臭保姆,你算老几,轮不到你说话!”
素素姐毫不示弱,叉着腰说:“你又算老几,一个既没有同情心又没有素养的家庭妇女!”
赵莹莹妈妈生气了,伸手要打素素姐。素素姐先让她抓打了一阵,然后伸手把她推倒在地。素素姐可不是好欺负的。赵莹莹妈妈就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喊叫:“打人了,打死人了……”人们纷纷围了过来。我气不过,瞪眼朝着赵莹莹妈妈举起腋拐杖,这时看见赵莹莹在哭,我心软了,放下腋拐杖说:“素素姐,我们走吧。”
素素姐鄙夷地瞪了赵莹莹妈妈一眼,扶着我快步走出了人群。
疲惫的妈妈很晚才回家,我已经上床睡觉了,还能听见屋外妈妈跟素素姐说话。妈妈叹了口气说:“素素,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唉……”妈妈的这声叹息显得格外沉重。之后她们的说话声音变小了,我心里很是悲哀,都怪我是个脑瘫儿。
夜里,我梦见自己成了动画电影《哪吒》里战妖斗魔、英姿飒爽的少年哪吒,手持火尖枪,臂挽乾坤圈,身披混天绫,脚踏风火轮,风驰电掣般地钻地飞天,直冲入滔滔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