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作场头的气氛总是那么的热烈而清新。邻居家和附近的村民,总是喜欢过来看我们干木匠活。有的捧着饭碗、有的端着茶杯,一边吃饭、一边喝茶,与我们师父和师叔闲聊。尤其是下雨天或农闲的辰光,更是不乏围观的“吃瓜群众”。
邻居家的几个大姑娘,也借故过来抓一两把刨花,说帮妈一起做饭时当镬灶的引火柴,顺便也瞟一眼我们这几个长得还算得上英俊帅气的小木匠。
这时的师兄他最兴奋,马上停下手里的活,咧着嘴,欢快地拿过一只大簸箕,“哗!哗!”地帮大姑娘装上刨花,并说明天还有更多的刨花可以来拿。
作场头弥漫着杉木、松木、麻桉树、楝树等家具木料的清香,尤其是香榧树木料的香味更是那么的醉人、那么的沁人心脾……
老家俗话说得好:“砖匠进门三日挑,木匠进门三月烧。”因此,相对于其他手艺工匠来说,东家主妇还是比较喜欢我们做木匠的手艺人的,因为木匠刨出来的刨花、锯下的板头板脑、斧子劈下来的边皮余料,都是东家主妇烧水、炒菜、做饭的上等柴火,一点就着,还火头旺,因此,东家主妇,更是乐意做好吃的饭菜给我们木匠吃。
那时生活条件虽然不像现在这么好,但我们在农村落户干木匠活时,那可是“四餐落端”地吃:一天早、中、晚加上下午三点左右的小点心,一餐都不会少的。碰到造新屋、“起寿屋”辰光,一天吃五餐(上午九点左右一餐小点心)。平时就每个人每天一包香烟(新安江牌、利群牌、蓝西湖牌),可是我们这些“徒弟伯伯”开始时是不敢抽也不敢拿香烟抽的,后来慢慢胆子大了,也偶尔每人拿一包,晚上等师父、师叔回去了,我们仨才到楼上睡觉的地方互相递着香烟抽(我的吸烟史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很快到了清明时节,村里的采茶姑娘和拔笋姑娘嬉笑着一班班从我们作场头经过,还有意无意往我们这些徒弟伯伯这边火辣辣地瞥上一眼。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那个长着娃娃脸且眉清目秀、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牙齿、身高一米七几的师兄可不冷静了!他总会借故停下手中的活,飞快退出几张铇铁、用螺丝刀拧开盖板,到大仓门口的路边去磨铇刀看大姑娘。
有一次,他目送着人群里一位身材匀称、面容姣好,穿一身紧身“劳动布”工作服、戴一顶漂亮新麦草帽的姑娘走远了,才若有所思,悻悻地蹲下来磨铇刀。
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遇到徒弟们这样的情况,新师父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他也是过来人,能理解年轻人的心思。新师父在这方面还是给我们有个比较自由空间的,他可从来不管我们这种闲事。
那天吃过晚饭后,等师父、师叔他们又回家去了,师兄悄悄地对我和师弟说,今晚我俩能否陪他去村里“抢宁家开”?(串门、走访),并让我们各把今天东家给的一包“利群牌”香烟给他?我与师弟都爽快地满口答应了。
临出发前,师兄不忘到屋背后的井埠头,匆匆地用肥皂、用竹简水冲洗了头,擦洗了身子,然后往脸上抹了一些蚌壳油,顺便往擦干了的头发上也抹了几把,换上一套出客衣裳,穿上一双三节头皮鞋,就打着手电筒,带上我和师弟,在村子里经羊肠小道,爬上好几个石砌台阶后、左拐右拐的到了一家村民的门口。
开门的就是白天那个穿“劳动布”工作服的大姑娘,只是晚上换成了花格子的短袖衬衫和裙子,显得愈发妩媚、楚楚动人了。
看得出,大姑娘刚才正忙着与爸妈一起在锅台上炒制茶叶和茶熜里烘干茶叶呢。
大姑娘的父母亲一边忙着干活,一边热情地招呼着我们。
大姑娘给我们各泡了一杯刚烘干的明前茶后,然后又到茶熜前忙开了。
“啊!好香的茶啊!”我与师弟喝着茶,无话找话地闲聊着。
师兄可没闲着,他见大姑娘的妈妈在灶头后烧镬炣,大姑娘的爸爸双手在灶头前翻炒茶叶,便适时掏出一包“利群”牌香烟,快步走到茶灶前,从香烟盒的侧面,麻利地撕开一个口子,当年戏称为“大开门”的,整支的、白花花的卷烟一览无余。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夹起一支香烟,塞进大姑娘爸爸的嘴里,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只平时不舍得用的汽油打火机,“扑嗤!”一声给大姑娘的爸爸点上了火。
师兄整套动作做下来,麻利熟练还很有派头的。然后,他又殷勤地帮着大姑娘在茶熜里加炭添火、翻茶换茶,大姑娘的爸妈感激地说着客气话。
见此情景,我感觉我与师弟俩今晚是来做伴郎当电灯泡的,完成了任务,就成多余的人了。于是,我与师弟交换了一下眼色,借故先告辞回东家睡觉去了。
那晚师兄哼着欢快的鼻腔胡琴很晚才回来睡觉的。
当师兄钻进我与师弟早已焐热的被窝时,他还不忘说一句,我俩赞助的两包香烟他借花献佛给大姑娘的爸爸当见面礼了,并希望我俩以后的香烟都给他谈老婆用。
后来的好多次晚上,师兄一直避开我和师弟出去单独行动。
终于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大姑娘在父母的陪同下,到二十里路开外师兄家去“看人家”啦!(实地考察了解男方的家庭情况。)
不过回来后,这门亲事就宣告结束——“黄”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五个兄弟只有一间老房子。
要知道,在我们年轻时的那个年代,兄弟多、房子少、没技术、无财无势、人太老实,就是谈老婆的几大不利因素!
师兄失恋后,我与师弟又抽上了东家给的香烟,只是感觉师兄整天像秋天霜打的茄子——瘪痿痿的样子,平时说说笑笑的形象,如风卷残云,荡然无存。
我与师弟对师兄是惺惺相惜,私下里总劝导他说:天下何处无芳草?男子汉大丈夫,有钱了何患无妻!
师兄用了好长时间才把心态调整过来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初恋能有几对是成功的啊?初恋只是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忆的!”
我与师弟面面相觑,因为那时我俩还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和“谈老婆”哩!现在回想起来,师兄可比我俩早熟多了啊。